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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要下雨了。
甘雨抬起眸子，看着层岩巨渊上空盘踞的云霭，厚重的云层沿着天幕铺展开来，偶有几分缝隙，露出些许橘黄的日光来，太阳雨，或者说夕阳雨？
夜色与日色模糊不清，远方淡青色的平原深陷下来，土壤微微现出褐色般的色泽，继续往前走，土壤的颜色便越深。
可以看到重重的层岩，再往前走，便是层岩巨渊了。
甘雨又想起了那日，当她的箭矢刺穿浮舍的心脏时，层岩巨渊也下着这般的太阳雨。
雾霭般的日色朦胧在单薄的雨线中，在黄昏与夜幕交替的时分，浮舍平静地注视着她，然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甘雨讨厌下雨，当那阴冷的雨滴渗进她的皮肤时，她就不免地回想起曾经的过往。
那被她所抛弃的过往。
她又想起了洞窟中的尸体，千岩军被埋葬在深渊深处，满身的甲胄尽皆破碎，伤口纠缠着污秽而令人厌恶的气息，循着那源头探寻而去，她们便在最深处找到了浮舍。
是浮舍屠杀了千岩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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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看到了，那些阴翳扭曲的气息，来自于浮舍——它们出自于浮舍。
甘雨从未为那时的决定后悔过，因为她知道，若是让浮舍离去，将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若她能在璃月就杀死了浮舍，层岩巨渊中的士兵就不会死。
刺杀了盐神，屠杀了地中之盐的士兵，背叛并重伤了四位夜叉，屠杀了千岩军，污染地脉使若坨龙王癫狂...浮舍不该活下去，他是罪人，是货真价实的【背誓之仙】。
——这两千四百年来，甘雨都是这样一直告诉自己的：他是罪仙，你没有做错。
他是罪仙他是罪仙他是罪仙....你没有做错你没有做错你没有做错。
所以，甘雨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再次回到层岩巨渊，明明事情已经是盖棺定论，她抬起眸子，望着昏暗暮色下的层岩，忽然顿了顿。
那是...什么？
那灿金色的眸子微微放大，她看到了火海，自深渊之口升腾而出.
硝烟的阴霾覆盖了铅色黄昏，怪物嘶吼声响彻天际，但她又眨眨眼睛，那些火焰与硝烟又消失了，耳畔也是安静一片。
是....幻像？
但又不同幻像那般简单。
甘雨也是留云真君座下的弟子，对于类似的造物机关术也算有研究。
她能清晰地察觉，刚才那景象并不是幻像——幻像不可能如此真实，比起幻像，它更像是...真是存在的历史片段。
她能够断言，这并不是幻像，这是真实的【投影】
那是...
她继续向前走去，更多的投影出现在她的身边，污秽扭曲的怪物咆哮狰狞，矿工仓皇而逃。
甘雨从魑魅魍魉中走过，她扫视着周围，是一具又一具的尸骸。
所有尸骸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上，都纠缠着她那日所嗅到的污秽之气。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甘雨轻轻蹙着眉头，忽而，她像是发现什么似的，灿金色的瞳仁微微一缩。
是那个人。
灰白色的长发散落于地，那人无力地倚靠在一处岩石边，身上的袍子落满灰尘，肩膀处的伤口淌着淋漓的鲜血，不一会，便在他的脚边结了一滩的血痂。
他似乎很疲惫，很疲惫。
那个人...有这么老吗？
甘雨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也便是杀死他的时候，那个人明明很年轻，紫萱色的眸子熠熠得像是挑染着紫色的火光。
甘雨从未见过如此...弱小的浮舍，那人低垂着头，银白的雨线浇灌在他瘦削的肩上，失魂落魄得像是无家可归的老狗。
‘如果你能动...你就逃。’
说这话的，是一名全身是血的少年，他甲胄破碎不堪，撑着一柄制式的长刀，无数的犬状怪物环绕着他们。
甘雨能认出那甲胄的样式，分明是千岩军标配的战甲！
可为什么...可为什么？
甘雨神情有些恍惚。
...这名士兵，分明是在守卫倒下的那人。
可是..她觉得心脏的跳动有些急促，可是，可真相不是那人屠杀光了层岩巨渊的所有守军么...?
这名士兵，为何要保护浮舍？
她不明白。
甘雨不知道，但内心有另外一个声音替她做了回答，‘这只是那人的伪装而已。’
是了，许是伪装，许是那人故意做出这般虚弱的模样...只是再利用他们。
可...真的是这样吗？
不知为何，她的内心有些许动摇了。
那个人不会这样的，他从来就不会露出脆弱的模样，他是很爱面子的家伙，小的时候是这样，老的时候也是这样，从来便是如此...就算他背叛了，就算他被杀死了，他也是昂着脑袋死去的。
甘雨还记得小的时候，那时的她尚未化形，夏日婆娑的午后，他们在奥藏山遇到了兽境猎犬，猎犬扑将过来，森然的牙齿快要触及到自己的肌肤。
少年将小麒麟抱在了怀中，猎犬一口又一口地撕扯着那人的后背，鲜血四溅，麒麟害怕得哭出了声，少年嘴角却扯出笑容来，他轻轻拍着麒麟的小角，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地道：
“不要怕...师兄在这儿...不要怕。”
他的怀抱如岩石般让人安心。
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那个人的伪装。”
...甘雨轻咬着唇，她摇了摇头，将那些莫名其妙的杂念驱赶出去，再抬起头时，灿金色的眸子深处酝着深深的雾霭。
混乱一片，耳畔深处响起了重重的低吟，这些声音来自于她的内心深处，执妄般的心魔撕扯着她的心灵，扯出了两半。
甘雨从未感受过如此混沌。
‘我的名字叫做伯阳。’
‘你告诉我，我是合格的千岩军了吗？’
——“千岩牢固。”那士兵道。
深渊怪物们铺天盖地碾压了过来，污秽的气息似要将他们给吞噬，隔着两千四百年的时光，甘雨甚至能看到祟物的利爪，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一切都是那么的近在咫尺。
一时之间，在灵魂颠倒混乱中，她竟分不清现实与过去，虚妄与真实，她似又成为了那只奥藏山下的小麒麟，怪物嘶吼咆哮，而小麒麟所能做的只剩下哭喊，只剩下一声又一声地哭泣。
她能看到那怪物血盆大口中的森然獠牙，就在下一瞬，便能触及到自己的身躯。
就在下一瞬。
“重嶂不移。”
邪祟再也无法前进。
隔着两千四百年的时光——
那人再次挡在甘雨的面前。
浮舍抬着头，畅然地大笑，那笑声似要穿透云霄，久久地回荡在这个世界，那银白色的长发散在冰冷的夜空中，两只巨臂自背脊中破开，雷光闪烁苍穹，万物晦暗又复清明，天下地上，唯有此道背影！
甘雨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她缓缓地呼了一口气，眸子垂了垂，那阴霾般的色彩如潮水般褪去，慢慢地恢复了清明。
真是...莫名其妙。
明明只是，过去的投影而已，她为何会如此的混乱？为什么会想到如此久远的事情？
就算是真实的怪物，也不是如今她的一合之敌。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甘雨略有些发怔地注视着面前的浮舍...那在风雨与血海中酣畅大笑的浮舍。
千岩牢固，重嶂不移。
这是千岩军的誓言。
甘雨自是知道这句誓言。
“我将以此身护阵，傩佑抜魔。”
他如此道。
她看到那人在苍茫大雨中，在漫天硝烟中，拾起了少年士兵的制式长刀，那柄千岩军制式长刀，很老旧很破烂的兵刃，刀锋间泛出了血般的铁锈，老得就像是他那个人一样。
浮舍擦去了老刀上的锈斑，老刀亦有清光，那人拖曳着刀，低垂着头颅，向前走去，黄昏日暮，他独向血海尸山。
——“夜叉一族，腾蛇太元帅，入阵。”
天地间回荡着他的声音，也久久回荡在甘雨的耳畔中。
甘雨下意识地..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去追他，想要跟上他的步子，她向前探出了手，可就在她伸出手的瞬间——
投影消失了。
层岩巨渊又恢复了平静。
熏染的夕阳渲染银白的细雨，暮色已然四伏，雨线斜斜地交织在白天与黑夜的空白处，越下越大了。
怪物们都消失了，士兵也消失了，浮舍也消失了，偌大的层岩巨渊空荡荡的，只剩下了甘雨一人。
那人已经走了，她追不上了。
浮舍已经死了，她早就已经追不上了。
...欸。
什么？
她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那伸出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
什么。
心中依旧是空白。
“为什么？”
傩佑抜魔。
他傩什么佑？驱什么魔？
他便是最大的灾祸，最大的灾祸。
以此身护阵？
护什么阵？
那些怪物又是从何而来？千岩军又是为何而死？
不。
不能是这样。
不能是这样。
只能是那个结局，只能是...只能是！
甘雨不知道，她又感到了昏暗，她下意识地低垂眸子，细雨在她的脚边攒了浅浅的一层水洼，水洼倒映着她的面容，倒映着那平静的眼眸。
他是罪仙他是罪仙他是罪仙....你没有做错你没有做错你没有做错！
她又听到了那些声音，她选择听从了那些声音，她自愿地接受了那些声音，不是声音选择了她，而是她选择了那些声音，与其说是业障，倒更似由业障而生的心魔。
是了。
这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虚假的，这并不是什么历史的【投影】，而只是幻像，虚假的幻想，甘雨无比地相信这个事实，是了，这定是被制作出来的幻像！
也许是用太威仪盘做的，是了，是了，师尊将太威仪盘送给了他，是了，是了。
是那个人...是那个叛徒...捏造出来的幻像！
他的目的就只是想要用这捏造的幻像，来扭曲历史事实，想要搅乱他们的道心...定是如此。
这一切都是假的，她不断地告诉自己的内心，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一切...也只能是假的。
近乎执拗。
甘雨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凄冷的阴雨浇灌在她的身上，她视线从水洼上移开，再抬起眼眸时，眼眸深处再无迷茫，再无多余的杂乱情绪，深沉而空明。
如同蒙着一层纱雾。
道心清明。
无论是怎样的幻想，再也无法迷乱她的道心了。
她顺着那人前进的方向，继续向前走去，在沿途中，她又看到了更多的【幻象】，她向着层岩巨渊的深处探索...她停住了脚步，那人是魈么？
降魔大圣，魈。
魈也来了层岩巨渊...
在他旁边还有两位少年少女...甘雨记得很清楚，是上次来师尊洞府前‘上供’的两人。
她的眸光从那淡色长发的少年面颊上微微停顿了一下，又撇开了视线。
他们并没有发现甘雨。
“为了你们所爱的人活下去....因为你们的死亡，对于你们所爱的人而言，也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而我不一样。”
那些幻像又出现了。
浮舍说着什么所爱之人死亡的事情，甘雨注视着他，半晌，她垂下了眸子。
所爱之人...说着为了所爱之人，那你为何还要背叛..?
为何...为何！
这些幻象说着些冠冕堂皇的虚伪话语！
她死死地盯着浮舍的侧脸，那冷淡而讥讽的声音深深地道：
‘无人再为你的死亡悲哀’
但甘雨选择接受那些声音时，它们变成了心声——那便是甘雨的想法。
“...我还能活几百年，你们不相信我吗？”
那人爽朗地笑道。
‘你再无法活下去了...不会让你继续为祸人间了...因为在一日后，我将亲手射穿你的心脏。’
甘雨咬着薄唇，她眸子深处，只剩下了厚重的雾霭。
“...我虽不是真正的夜叉，但我不打算违约。”
‘你从未遵守过诺言。’
‘你是背誓之仙。’
这便是最后一句话了，浮舍向深渊跃下，这段幻象便结束了。
魈发现了甘雨的踪迹...但甘雨从未打算隐瞒。
他询问着甘雨的看法，甘雨只是平静地道：
“只是虚无的幻象而已。”
她道：“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叛徒的幻象？”
魈顿了顿，他似在思索着什么，半晌，他认真地看向甘雨：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是的，也许是这样。”
“但是。”魈轻轻地道，“也许只是假的，但也许这是真的，而我选择相信。因为我希望这是真的，”
“尽管...”
他轻轻地攥着自己的胸膛，“那对于我们来说，很痛苦，但我也希望那是真的。”
也许只是错觉，清诺岩隐隐发现甘雨小姐怔了怔。
但这是一瞬间，她便恢复了平静。
“...呵。”甘雨平静地笑了一声，她重复道，强硬地重复道：“这只是假的。”
语气已经是斩钉截铁了。
“自然能够造假。幻像也好，投影也罢，我们自不能尽信。”
魈将目光投向了那深渊之口，灿金色的眸子低垂，
“但这里面也许有更多的‘证据’，甚至那块太威仪盘也藏在其中，你要与一同前去吗？”
“便去看看又能如何？”甘雨如此道。"只是幻像罢了。"
你没有做错。
她那鎏金色的眸子，昏暗而深沉，她低垂着头，似在轻声低语。
我没有做错。
...
虚无的幻象...
清诺岩有些疑惑。
他注视着这位叫做甘雨的仙人，不知道后者为何如此笃定。
又被骂叛徒了...不过他这人也是没脸没皮，没什么好伤心而去辩解的...若骂他就能解气的话，骂骂以前的他倒也好。
自从踏入这层岩巨渊来，他便觉得无所适从。
他要做的事情，是要去完成这第七个约定。
可已经到了层岩巨渊，这第七个约定是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这第七个约定，是与谁立下的？
进入层岩巨渊中，清诺岩已经见到了许多人。
是与魈立下的，还是与那叫做‘伯阳’的士兵立下的，亦或者...是与眼前这位甘雨立下的？
清诺岩不知道。
他下意识地轻握住了兜中的盐尺，雪白盐粒组成的尺子触感轻柔，有淡淡的沁人凉意，那股凉意渗透进皮肤中，给人以安心般的感觉。
清诺岩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
面前那巨大的矿洞...真的是深渊的口子，里面藏着最隐秘的秘密，若他继续往前迈入一步，便会被无穷无尽的深渊吞噬。
深渊之下...究竟是什么？
他立下了约定。
而邀约之人，也许就在深渊之下，安静地等待着他。
“笨蛋清诺岩。”
荧小姐似乎看出了清诺岩的不安，她轻轻地握着后者的手，在他耳畔轻声道：“我会保护你的。”
清诺岩侧过脸来，看向荧小姐，后者露出了憨憨的笑容来，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无论是龙潭还是虎穴，我都会救你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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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呼呼，更啦！这章字数比昨天多哦，所以不是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