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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脉深处有什么?
答案是被拘束在熔岩深处，永远也无法超脱而解放的魂灵，扭曲的灵魂去不了生死边境，化作残念与怨灵...所形成的污秽。
而其中，战争中死去的魂灵，特别是一次魔神战争，一次仙神战争中所遗留的污秽最多，它们深深地渗透进了璃月的土壤中。
换言之，地脉深处最多的...是士兵。
是千岩军。
是浮舍麾下的士兵。
是璃月最深也最悲伤的苦痛。
【剩余寿命：四个时辰】
“呼...”
浮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他低垂着头颅，嘴角裂开寡淡的笑意来，“呼...好久不见。”
原来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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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辈子，真是好笑啊...
他全身都是鲜血，身上的伤口亦是深可见骨，他用长刀支撑着身子，缓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朔风吹拂着他的单衣，散成布条的衣物拖曳出长长的剪影，恰似深灰色的大氅。
“你们好。”他这样道。
千军万马。
在浮舍的面前，是千军万马。
在浮舍的面前，亦是魑魅魍魉。
两次战争，死的人太多了
不知道有多少士兵，他们围着浮舍，堆叠成厚厚的重影，堆砌成一重又一重的人山。
破碎的甲胄裹挟着最厚重的阴影，折断的旌旗伴着硝烟垂落于地，其上的‘腾蛇’或者‘千岩’等字泛黄而沾满了尘埃，大多数的刀剑已然折断，残缺的断口纂刻着最深的苦痛。
神樱树可以净化魂灵，可这里没有神樱树——他们本可以成为英灵，但却被业障所污染。他们痛苦地哭嚎尖叫着，要将面前的一切活物都给撕碎。
他们没有意识，污秽的憎恨覆盖了他们的眼眸，被污秽的地脉所诅咒，永远地拘束在了深渊之中，不见天日，不可解脱。永远的在那战争上，不停地厮杀，不停地死去。
“对不起。”
浮舍看着他们，他垂着头，取出了一支深深陷入他血肉中的箭矢，他身子颤了颤，攥着自己的拳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男人的肩膀微微颤了颤。
“对不起。”
浮舍轻声道，他仔仔细细地注视着每一位士兵的面容。
他在道歉，低垂着头颅，他在认真地道歉：
“对不起，我是个不称职的元帅...我没有听到你们的声音，对不起。”
他向着那些业障，向着那些士兵，弯下了他从未弯下的脊梁，深深地鞠躬。
但化作业障的士兵再也听不到浮舍的声音了。
上万枚箭矢密密麻麻地覆盖了视线，深灰色的箭矢尾羽连缀在一起，铺成了漫天的重雾，向着浮舍倾轧而来，浮舍没有举动，那些箭矢尚未触及到他，便散做了碎末。
【浮舍，此生你满足了吗？】
人理系统问道。
似乎每到临终的时候，系统便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此生我很痛苦。”
他轻声道：“因为我要向我的同僚拔刀相向。在与敌人的战斗中死去，那是男人的荣耀和幸福，但我最后一战...却是向着我的朋友，这并不是荣耀。”
死在战场上是一种幸运，但幸运似乎并没有眷顾浮舍。
【你本可以放弃，这样你就不会难过了】
“但我不会走的。也不会放弃。”
浮舍缓缓地抬起头来，他注视着每一个士兵的面容，挺直了脊梁，“他们都是很棒很棒的小伙子...每一个人都很棒，他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拖曳着长刀，破旧的刀锋在岩石间碰撞出零碎的火星，在耀耀火光中，清冷的刀锋映衬着他癫狂而又冷静的面容，他嘴角裂开业障的笑意，但眼眸却浮舍的哀伤....与觉悟，
“我是腾蛇太元帅。我是他们的元帅。”他铮铮地道："是我把这些棒小伙待到战场上，那也应该由我将他们带出去。"
“这便是我此生最后的意义。”
四十三万九千五百三十一人。
这是死在两次战争中...千岩军阵亡的数字.
浮舍记得这个数字，他永远地记得这一串数字，深深地纂刻进他的灵魂深处，因为那并不是数字，那是一双又一双的眼睛，一双又一双炙热的伟大的...永远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们死了，他们的名字被遗忘了，他们的尸骨腐蚀在荒野中，他们的声音被淹没在重岩之下，他无人再听到他们的声音。”
“我是第一个千岩军，我是他们的太元帅，我要负责记住他们的名字。”
“我要听到他们的声音。”
“我要负责埋葬他们的灵魂。”
“若是有以后...若是在未来，我还成为了谁的元帅，或者什么将军...我要立下这样的规矩。”
“生者要负责埋葬死者的尸体。”
“生者要记住死者的名字。”
“生者要继续走下去——我要立下这样的军规。”
千军万马将浮舍包围，浮舍拔出了刀，寒风朔朔，孤刀向千军！
“这一次。”
他笑道，大笑着，那是浮舍太元帅的笑容，有无奈有哀伤，但超越这些情感的，唯有那畅快肆意的洒脱和桀骜般的疯狂，
“我将要吞噬的业障，我将要傩佑的业障，我将要继承的苦痛与记忆——是四十三万九千五百三十一。”
他向着他的士兵张开了双臂，他在拥抱着那些小伙子们，拥抱着那些徘徊数百年的离魂，向着烈士，
“我们胜利了。”他这样道。
“我们赢了，战争胜利了，璃月和平了，我们成功了。”
“现在的璃月很美好，如你们所愿的美好。”
“风光霁月，百姓无恙。”
“那光辉的仗你们已经打过了。我为你们感到深深的自豪。”
他认真地道，他全身都是鲜血，业障腐蚀灵魂，他却骄傲而畅快地大笑：
"士兵们！"
浮舍向着他们呐喊，
“四十三万九千五百三十一人，一个也不能少！！”
“我们要一起，我们要一同，”
他重重地道：
——“凯旋。”
下一秒，他被无穷无尽的业障所淹没，或者说...被将士们所拥抱。
——
既然决定了要下地脉，那便开始动身了。
他们沿着深渊之口向下攀爬，自那陡峭岩壁下跋涉而过，越是靠近地心深处，周围的温度便越高，空气被这高温扭曲了，呈现出流云状的气流来，微微泛红。
只是假象。
假象。
这一路上，甘雨便这样告诉自己。
“也许只是假的，但也许这是真的，而我选择相信，因为我希望这是真的。”
一路上，甘雨耳畔都回响着魈的这句话，这句话本是平淡无奇，但却始终地缠绕在甘雨的心弦中，不肯散去。
什么是...‘希望是真的’。
她尚未察觉到，自己的指甲不经意间渗入了掌心中，微微咬着唇。
魈希望是真的...魈希望那人被冤枉的，这与事实无关，这是他内心的希望。
而自己呢...自己的想法是什么呢？
自己‘希望’那人是无辜的么...？
她不知道，她也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的内心在微微的悸动而战栗，她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答案是什么，但她不愿意说出来，甚至不愿意去思考，不愿意去想...
那个内心深处的答案，虽是心知肚明，她不会去面对。
因为那个答案，并不好看。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会不希望呢？
‘永远不要去相信你愿意相信的事情’
八重神子最后一封信上，也写下了这样的话语。
她也知道为何自己不希望，因为若是如此，那一切的结局都是错误的...这很可怕。
甘雨不明白，她觉得自己有些陌生，也有些可怕，她的灵魂深处似乎藏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深深地盘踞在心中...难道..那人之所以性情大变，也是因为..这个东西吗？
她不再思考下去了。
是的，这是假的，与魈抵触压抑心中的声音不同的是——甘雨依赖那些声音，选择沉沦，只有听着那些声音，她才不会去想那些事情，才会遗忘那日所见到的鲜血，浮舍死在自己的面前，那双在夕阳下逐渐黯淡的眼眸。
她才会忘记那双眼眸。
这是假的。不论再看到了什么东西，她都不会再动摇了。
她又慢慢地坚定了自己的内心。
他们终于到下层了，但距离层岩巨渊的最深处，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赤红色的雾霞覆盖了赤色的大地，死去的熔岩蒸腾出厚重的蒸汽来，层岩巨渊很平静，暗色的穹顶空旷而深沉，地下深处没有一点阳光，死一般的寂静。
不会再动摇了。
明明是这样想的。
但是下一刻...甘雨却怔住了。
“这是...?”
就在下一刻，那死寂的熔岩搅动起滔天的火海，天昏地暗翻天覆地，冷彻的军鼓敲出最厚重的噪点，层岩巨渊往上的每一层，现出死寂冰冷的赤色眼眸，密密麻麻——尽是士兵！
这是什么...
这亦是幻像吗！
可哪有幻象会如此的浩大，如此的细致，如此的可怖狰狞，如此的...哀伤。
那些东西，真的是活着的士兵吗？
那姿态，更像是癫狂的离魂。
甘雨瞳孔紧缩，她在数十万的千岩士兵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她永远也不想见到的人影。
他行走于汪洋离魂之间，残破的长刀划过一具又一具的甲胄，干脆而利落，污浊的鲜血溅在他的身上，他嘴角噙着笑意，疯狂而又扭曲的笑容，他如同最残暴嗜血的魔神。
一个又一个的身躯倒下，浮舍在尸骸遍野中前行着，他的脚步，再无一分退缩，他明明杀死了很多人，他明明在屠戮。
但是。
每一个被他杀死的士兵，却并不痛苦了，相反，士兵们原本狰狞而绝望的面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们的眸中煞气慢慢褪去，恢复了清明和安宁。
他们倒在地上，那双眸子深处却似含着泪，他们的尸骸在慢慢地散去，他们含着热泪注视着那孤身在血海中前行的浮舍，轻声道：“..元帅。”
那些污秽，那些疯狂，那些狰狞，自他们的离魂中散去...诅咒已然驱除傩佑，他们的魂魄清明一片，可以挣脱污秽地脉的束缚，迈入生死的边境，获得永恒的安宁。
但那些散去的东西，却在一缕又一缕地汇入了浮舍的身躯中，于是浮舍更狰狞，于是浮舍更疯狂，于是浮舍更污秽，但浮舍从未退缩。
【剩余寿命：三个时辰】
一千人。
两千人。
三千人。
...
杀戮。
拯救。
【剩余寿命：两个时辰】
杀戮。
拯救。
一万人。
两万人。
三万人..
无论是魈，还是甘雨...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血腥而盛大的一幕，更深深地震撼住了，永远地纂刻进了他们的视野中。
这明明只是杀戮，却带着令人震慑的悸动，带着神圣般的伟大，他们无法理解眼前所见到的一切，但尽管如此，他们亦感受到了战栗。
清诺岩知道这是什么，傩佑，他此生继承的第一个天赋。
浮舍..过去的自己在进行傩佑仪式，在傩佑这支士兵...哈，真是够疯，怪不得是短命鬼！
“这...”甘雨发现自己的嘴唇有些干燥，她的瞳孔紧缩，指甲钻入肉中，“这究竟是...?”
"不知道。"
魈的嗓音也有些嘶哑，他紧紧地盯着浮舍，“...我不知道。”
“这是屠杀。”甘雨低垂着眼眸，那绯金色的重重阴霾占据了她全部的瞳孔，她重复道：“..这就只是屠杀。对，他在屠杀...”
“也许...”魈回过头来，他认真地盯着甘雨的眸子，“也许，这就是你说的【屠杀】。”
“但浮舍。”魈咬着牙齿，声音轻轻地颤栗，“他在屠杀其它的东西...也许这是屠杀，但也许，亦是【祝福】。”
这亦是祝福。
甘雨怔住了。
她死死地注视着千军万马前的那道孤影。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这是傩佑仪式的咒语，他轻声诵念着。
浮舍很累了，浮舍很疲惫了，他全身都沾满了鲜血，背脊上插满了箭矢，他喘了一口气，拔去了箭矢，挺着脊梁，继续向前。
【lv.91】
他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他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业障，几万？几十万？
数字已经毫无意义，按照常理，他最后一丝人性早该散去了，早该被淹没了，也许，被淹没被散去，是一种解脱——他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每吞噬一份业障，他便品尝了一份苦痛，他已经品尝了几十万的苦痛。
但他就是不肯，不肯...他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坚持到最后一秒。
因为...四十三万九千五百三十一人，一个也不能少！!
【剩余寿命：半个时辰】
不知道厮杀了多久。他步履越发的蹒跚，意识越发的破碎，他撑着长刀，挣扎着，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走去。
癫狂的灵魂...越来越少了，他的敌人越来越少了，浮舍面前的千军万马越来越少了，最后一个人...是一名夜叉。
浮舍...还记得他的名字。
铜雀。
他的名字叫做铜雀，是浮舍帐前的先锋，是浮舍一手带大的将士...是死在黎明到来前的...英雄。
“铜雀。”
浮舍轻声道，“你好。”
铜雀安静地注视着他，他明明也被污秽所侵染了，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攻击浮舍，只是安静地等候在此处，等候着，浮舍那颤抖的长刀...慢慢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那怕成为了业障，哪怕失去了理智，这名并不强大的夜叉...也不愿向浮舍动刀。
“对不起。”
浮舍终于再难支撑自己的身体，他无力地倚靠在铜雀的身上，他的身体冰冷而颤抖，灵魂似乎不复存在。浮舍终于是感到了永远的孤独，他失去了一切，他已是孤身一人，再无归处。
直到最后，他也是孤身一人。
“对不起...我上次没能...”他这样道。“..救你。”
半晌。
不知道过了多久。
“元帅...”
“大哥...大哥。”
浮舍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他感受了拥抱，温暖的拥抱，铜雀紧紧地抱住了他，明明后者没有实体，但浮舍却感受到了他的温度，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铜雀...铜雀从未怪过大哥...”
铜雀颤抖着，深深地颤抖着，他的声音似在哽咽：“大哥，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哥...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元帅。”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请不要...您对的起任何人，对得起每一个士兵，请您不要...请您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我很满足了。我们都很满足了。能再见到大哥，我已经无憾了。”
铜雀的身形在慢慢地散去，他紧紧地攥着浮舍的衣袖，不愿意离去，不想要离去，“我们在地下徘徊了数百年，只为了再与您重逢。”
浮舍疲惫依靠在他的身上，那个曾经顶天立地的太元帅，再也不在顶天立地了,他低垂着眸子，轻骂了一句："臭小子。"
“臭小子。”他狠狠地道。
“我很满足了...若能与您...再一起吃一盘烤螭虎鱼，那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烤沙丁鱼更好吃的。臭小子。”
“那一定要一起吃哦。”
铜雀慢慢地松开了浮舍，他身形越来越淡，终于是要离去了，夜叉认真地注视着浮舍，
“大哥，您做的很好了...您并不是，您并不是孤身一人，请您...请您转过身去，请您，看看您的身后。”
浮舍怔了怔，从开始伏傩以来，他便一直在前进，一步也没有回头，他不断地厮杀，业障一个又一个的减少。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来，他顿住了——
四十三万的士兵，四十三万的英魂，并没有散去，并没有就此离开地脉，前往生死边境，而是，一直静默在他的身后。
他面前的人越来越少，他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而现在，他的身后。
——是属于他的千军万马。
所有千岩军，所有的子弟兵，眼含热泪，眼含热泪地注视着浮舍，注视着他们的元帅，注视着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元帅与最好的大哥，
“千岩军太元帅帐下二营伍长，蒲十一，前来点卯，五人全部到齐。”
“千军军太元帅帐下百人长，廖八，前来点卯...”
他们在点卯，他们在报道，向浮舍报道。按照千岩军的惯例，每次战争结束后，各营各军，都要清点人数，并向太元帅报道。
每个人的声音都很微弱，但一句重上一句，一人搭上一人，那呼声便是整天，重重叠叠似海浪，阵阵滔滔如龙吟。
浮舍怔怔地注视着他们。
“千岩军帐下先锋，铜雀，前来点卯。”
铜雀沉声道，他那逐渐模糊的眼眸中，闪烁着清澈而真挚的泪光，
“千岩军，四十三万九千五百三十一人，全部到齐，于今日...”
他颤栗地道:"...一同凯旋！"
他们的身形在逐渐散去，所有人，都向浮舍深深地垂下了头颅，双手并拢抱拳，向着浮舍，行了最后一礼。
“千岩辟易，重嶂不移。”
他们眼含热泪，他们全身颤抖，他们在逐渐消散:
"千岩辟易，重嶂不移！！"
浮舍注视着他们，他垂下了眼眸，忽然，他笑出了声，他笑得从未如此畅快过，似要将一生的郁气，一生的磨难都融入了这大笑中，若人理再问那个问题，他便能自豪而骄傲地回答道：
“是的，我很满足。”
【剩余寿命：一刻钟。】
铜雀消散了，千岩军也消散了，这个偌大的世界只剩下了浮舍一人，他拾起自己的刀，向层岩巨渊的最深处走去，去挖自己的坟墓。
“青山碧水魂飘飘，浮生得闲把扇摇”
“惊涛入海觅螭虎，风雪归山斩妖邪”
他的面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他高声大笑，肆意洒脱的声音回荡在层岩巨渊中，跨过了两千四百年的时光，也一并回荡在荧，回荡在魈...
回荡在甘雨的耳畔中。
“浮生一刹又何妨？十万将士尽归乡。”
“荒海葬花盐鱼苦，万般皆舍业障除。”
千岩军四十三万九千五百三十一人，全体将士到齐，于今日凯旋归乡。
未归者，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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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久违的三合一！呼呼，我厉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