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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只姿态很优美的仙鹤。
腹部是雪白色的绒毛，羽翼却是天蓝色的，片片精致的羽毛犹如蓝宝石雕刻而成，熏黄的阳光披拂在尾翼上。
它轻轻拍拍同样天蓝的翅膀，从树梢上稳稳落到了地上，昂起修长而优美的脖颈。
“何人在此地扰仙家清净？”
那只仙鹤道。
那如宝石般剔透的眼瞳倒映着诺岩的侧脸，留云借风真君打量着面前这位少年，说是打量，更像是在观察，按照仙家的行话来说，是在望气。
清诺岩这道身躯，本就是誓守岬上的那块万年玉石所造，枉凝眉中写“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他这身躯便是美玉无暇，气质清澈而无暇。
他那颗心，乃誓言所化，纯净素白。这辈子他决心自在洒脱地活下去，这等闲鱼心境便是最好的修仙材质。
心灵空境便外显，环绕在少年身边的‘气’，便格外的剔透无暇—
留云借风真君见过了无数人，这两千年来，‘申鹤’这孩子是她见过的最有仙缘的凡人，现在看来，也许这个少年的资质更在申鹤之上。
和那个蠢笨的徒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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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云轻轻瞥了一眼那石桌上尚蒸腾着热气的菜肴，柔嫩的豆腐在清澈的菜汤中微微起伏，熏暖的夕阳光线穿过层层叠叠的爬山虎绿荫，覆盖在桌面上，翡翠珍珠白玉汤。
很久没有闻到的味道。
——正如三千年前一般。
“啊...”
“你好。”
清诺岩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这只仙鹤，也许就是传说中的仙人了罢，也就是他供奉的对象。
‘何人在此地扰仙家清净’，这只仙鸟刚才这样说道——果然是嫌弃他说话声音太大扰民了么？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句话说的果然不错，他幡然自省，是他清诺岩太过孟浪了，这在璃月的说法叫做‘不敬仙师’。
得赶快叫笨蛋荧道歉——恩？笨蛋荧在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笨蛋荧，大惊失色。
这荧见到了那鸟便面露垂涎之色，手上磨刀霍霍，竟是从腰间摸出了一柄弹弓，口中还低语道：“两块禽肉，有两块禽肉...”
这个笨蛋！
什么叫做两块禽肉！
这是仙人，身上肯定不只有两块禽肉，你取得什么笨蛋外号...不对，是不能给仙人取外号！
清诺岩一个手刀劈在了荧的脑袋上，后者哎呀一声，捂着脑袋，好看的眸子泛起淡淡的水雾，幽怨地盯着自己。
“这是我做的...”
清诺岩察觉到仙鹤望着石桌上的菜肴，便解释道：
“翡翠珍珠白玉汤，还有烤摩拉肉...我第一次做菜，手艺不好，还望仙人不要责怪。”
他顿了顿，"若是冒犯了仙人，我这便将其撤下。"
“不必了。”
仙鹤回答得很快，她平静地道，“留在此处倒也无妨，本仙倒也不是十分嫌恶。”
甘雨对师父的出现很是意外。
奥藏山平日里也不是无人祭祀，但那些凡人，师尊看也不看一眼，更是从未在人前现身过...
甘雨轻蹙好看的眉头，琉璃般的眸子现出稍显疑惑的色彩，她本以为师尊和她一样嫌恶那道‘翡翠白玉汤’，如今看来，倒也并不是那般事。
她又下意识地望向那个陌生的少年，心中略显疑惑。
为何？
这名陌生的少年...究竟是谁。
“你是第一次做这菜?”
留云的声音犹如山间清澈冷冽的涧水。
“第一次。”清诺岩笑了笑，他笑的时候，微微扬起嘴角，湛蓝的眸子闪烁着夕阳的余光，“我学了很久。”
第一次做。
留云注视着这陌生的少年，顿了顿。
两千六百年前的事情，留云直到现在也没有弄懂。
她也尝试就浮舍的事情询问帝君，得出来的答案却令人失望：浮舍是罪仙，犯下滔天罪行，吸取夜叉仙寿，他修行邪术最终走火入魔。
若他真走火入魔，那为何他那日又要在洞府前说那些话？
他为何要来告别？
那是留云借风真君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傻徒弟，下一次见面，他躺倒在血泊中，眸子空洞无物，身躯一块又一块地破碎，亦如一只只翩跹飞舞的灰蝶。
“对不起。”
“抱歉。”
“但我不后悔。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他是为修行邪术而道歉么...可他既然能忍心吞噬亲人的生命，心智冰冷残忍至此，又怎会来道歉呢？
或者说，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演技’？
留云借风真君困惑彷徨了两千年。
他说那话的模样，低垂着头，轻轻咬着牙齿，肩膀也在颤抖，
留云从未见过浮舍这般模样，或者说，只在他小时候见过这个样子。
受了委屈，但没人听小孩的委屈事，于是他就只能来找师父。
“我是个不肖的徒弟。”
“我又无能又弱小，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我将以罪仙的身份离去。”
办法，究竟是什么办法...?
疼痛，她感受到了疼痛。
浮舍这孩子永远都是这样，是个闷葫芦，小时候的他是这样，长大后的她也是这样，从来就有主见，做事情也总瞒着他人...甚至瞒着她这个师父。
偷偷去做，而且做的很好，他很成熟，迟早要离去的那种成熟。
浮舍的死亡...
绝不是表面上的那般简单。
这是留云唯一能确认的事情。
但无论她如何调查，始终都一无所获，似乎所有痕迹都被某个存在抹去了，直到这个叫做清诺岩的少年出现。
不知道为何，也许只是单纯的第六感。
但修仙之人永远都相信自己的灵感。
这少年给她的感觉，很亲切。
第一次做这道菜么。
留云借风真君心中思忖。
"师尊..."见留云真君半晌不说话，甘雨歪歪头，轻声问道：“——您？”
下一秒，她却惊讶了。
她瞳孔微微睁大，灿金色的眸子第一次露出讶异的神色来。
留云借风真君踩在泛着涟漪的湖面上，轻盈地走到了湖畔的石桌前，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沉默了许久，她轻轻地夹了一口豆腐，放入了口中。
留云闭上了眼眸。
很暖和，也许是下坠的夕阳散乱余热盖在身上，又或者是在喉管中咽下的热气——给留云借风真君这样温暖的触觉。
味道亦是一种记忆。
“甘雨。”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眸，天蓝色的眸子望向那个少女，她轻声道：“也许你也该来尝尝。”
也许你也该来尝尝。
甘雨是很听话很温柔的性子，对师尊也很孝顺，师尊安排什么事情，她都会一一照做，但唯独在此事她表示了拒绝，平静地摇了摇头，她轻声道：
“...我便算了。”
残阳彻底收拢于群山的坟墓里，夜色上涌，早春的寒风冷冽而朔寒，便是在这样的夜晚，甘雨平静而没有丝毫犹豫地表示拒绝：
“抱歉，师尊。”
“你依旧在恨么...”留云轻声低语着什么，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终于，她点点头，“也罢，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她道。
——
清诺岩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那仙人吃了他做的汤耶...
他本来以为，那仙人不会吃的。
本以为，他做的菜会真的像贡品一般，冷冷地摆在祭坛上，无人理睬，孤零零地失去温度。
那样就太遗憾了，明明自己花费了很大心血。
但现在，他就很开心。
只是单纯的开心，不由自主的开心。
莫名其妙的开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只是陌生人而已。
灶神教小浮舍烹饪时，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这是独属于厨子的开心，味道是记忆，做饭的过程就是烹饪记忆的过程，再好吃再用心的菜肴，无人去品尝，也只是冰冷食材和香料的空洞堆砌。
在什么时候吃，是晚餐还是早餐，是在夕阳日暮渲染霞光的晚上，亦或是阳光破晓涤清浊气的早晨，要做给谁吃，我做饭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想象，那人品尝的时候会微笑么？会很开心么？抱着这样的愿望与心意，你便能烹饪出最美好的记忆。
因为你愿为她做饭的人，一定是你最亲近的人。便是这个人，赋予食材香料堆砌后的真正味道——那便叫做记忆。”
灶神平日里沉默寡言，很少说话，那日他很少见的说那么一长段话，可惜的是，小浮舍并未理解其中含义。
而现在，清诺岩能明白那份感受，但遗憾的是，他早已经忘掉这句话了，亦忘掉那些人了。
“少年。”仙鹤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清诺岩的沉思，“你叫什么名字？”
“清诺岩。”他答道：“诺岩的诺，岩石的岩。”
“这名字一般。”
她道，留云借风真君据说很擅长聊天，但其实她并不会聊天，她说话向来便是直来直去，转折生硬：
“本仙乃留云借风真君。”
——“你可愿拜本仙为师？”
你可愿拜本仙为师。
这句话的语调不高，也很平静，就好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以至于所有人都愣住了，久久没有反应过来，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幻听。
只是个玩笑。
“什...什么？”清诺岩动了动嘴唇。
“你可愿拜本仙为师？”
真君又重复了一遍。
...师尊又要收徒了？
甘雨很惊讶。
尽管听起来很像是在开玩笑，但留云的态度却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冷淡的月光浮动浅浅的柏树倒影，留云矗立在水与月光之上，认真地盯着清诺岩，
“你是有仙缘的。若留在山上清修，许能脱离尘世的苦难。”
她认真地道：“也许，你便不会再痛苦了。”
这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仙人。
清诺岩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一份很好的机缘摆在他的面前。若换成其它璃月人，早就磕头答应了。
只是。
荧略有些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嘀咕道：“黄昏过了。”
黄昏过了，她只是这样说道。
“黄昏...”
清诺岩低下头，看着荧。
那个少女攥着他的衣袖，似乎很用力，灿金的眸子低垂着，倒映着清冷的月光，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声低语着黄昏过了，像是一只不安而缺乏安全感的小兽。
也许清诺岩去山上拜她为师更好。
荧是这样想的。
离人间远远的，丢下所有人，也许这样他就会再受伤了。
留云尚未说服清诺岩，倒是先把荧说服了。
理性告诉她应该去支持，但内心却感到害怕了，害怕分别。
她希望清诺岩能答应，但又害怕清诺岩真的答应...矛盾而又复杂，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攥着清诺岩的衣袖，低垂着头，轻声道：“黄昏到了..”
清诺岩盯着荧的这个样子，忽然笑了笑。
他忽然觉得，荧这个模样挺可爱的，像是缠着撒娇买糖吃的幼稚小屁孩。
...留云都在等着清诺岩的回答，拜入仙门，修行仙家法门，对于凡人而言是很大的诱惑，长久长久清诺岩终于道：
“抱歉，承蒙仙长厚爱，但请容诺岩拒绝。”
“为何？”留云问道。
“啊...因为。”
少年挠了挠头，在月色与黄昏的交替中，他拍拍荧的脑袋，将后者的头发揉乱，“因为黄昏快完了，我和这个家伙有约定。”
“黄昏日落前，要回家吃饭。”
说的话很滑稽好笑，但清诺岩的表情却很认真：“现在天色已经完了，我要回家吃饭了，就不能留在山上了，清诺岩是个俗人。注定当不了山上人。”
荧昂着头看他，灿金色的瞳孔中眸光晃动，清诺岩捏她的脸颊，“俗人要回家吃饭。这是厨子的快乐。”
他已经找到了要为其做饭的人了，所以便不能再留在山上了。
“这样啊。”
被拒绝了。
但相反的是，留云借风真君并未如何作恼，相反，她似乎高兴的，“也好吧。”
这样也好。
如此也罢。
“但少年，”留云轻声道：“天色已晚了，就算立刻下山，回了城也是凌晨时分了。”
的确如此。
清诺岩有些苦恼。
“在本仙府邸中将就一顿如何。申鹤，甘雨也留下来。”那仙鹤笑着道：“这石桌上供奉的菜，本仙不屑食用，丢了也怪可惜，倒不如给你们吃了。”
“三道菜四人怕也不够。”清诺岩道。
她认真地道：
“本仙无所不能，在厨艺上也是通晓一二，看你心诚的份上，便亲自再赠与你一道菜肴，乃是以山间琉璃百合为原材制作而成，其名为‘琉璃荟萃汤’，聚山间净化，服之可得道。”
琉璃荟萃汤。
这是那道，三千年前，未能送出去的菜肴。
清诺岩注视着那只仙鹤，不知为何，他的心微微疼痛了一下。
为什么呢。
半晌，他拱手谢道：“那诺岩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便是了。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
申鹤是个很懂事的少女，平日里清修，她与师尊都是食仙露充饥，从未尝过人间的菜肴，她亦是有些好奇，那桌石桌落满了灰尘，便主动前去清扫。
甘雨怔怔地注视着一幕，申鹤清扫着石桌，师尊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壶丹炉，她自言这是改造过的炉子，可以用来煲饭，以电为能源，起名为电饭煲，清诺岩则在一旁准备食材...
暮色垂落，山谷间升起万重的炊烟。
这画面很和谐。
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也许该留下来。
也许该留在这里。
该留在这儿。
莫名其妙的声音。
但终究，甘雨还是告辞离开了。
她是璃月七星的秘书，海灯节期间，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处理。
今日请假，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了，不能再留下来了。
清凉的月色下，她选择了转身离开，月亮照着她的影子。
也许她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