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宴自姐姐离开后便入了翰林院任编修一职,世上能让他留恋也不多了,唯有一人扎进那浩如烟海的史学中,等他知晓谢毓晚和赵洵成婚的消息的时候,消息已传满盛京。
他想为她争一次,只争这一次,让她不要那么委屈;他以为她应是有些变化,可面对面看见那张明媚灿烂的脸上那么惨淡,还是心中为之一怔。
对比他的惊讶,谢毓晚倒有些故人重逢的温情,他们姐弟是她在这京中结识的友人,而今与当年之事无所关联的友人。
“公孙宴,许久不见。专于一事,可得其乐?”
“欲穷其道,却仍在路途中,所以时苦时乐。”
谢毓晚笑笑宽慰道:“来日方长,慢慢来。”
公孙宴点点头,缄默了一会儿才将心中那个想法道出,“谢毓晚,让姐姐身死那个真相跟陛下有关对吗?”
被突然问道,谢毓晚还未想好如何作答,公孙宴未必能查到什么证据,但是他并不傻,当初公孙行素突然献舞求嫁,后又在齐家公子死后那般决绝赴死,其中定是有些因果。
公孙宴释然笑笑,“我没有证据,也不是来让你给我答案。”
“我是要你用当年的真相去跟皇帝做一次交易,不要勉强自己嫁入王府;只要你愿意,我会向天子请旨赐婚,还你自由。”
公孙家读书传家,多年积攒的清流声名,在天下学子中声望极高,如今皇帝想要革除世家,选拔提用天下学子,只愿如他所愿,他愿意为皇帝当这个马前卒。
谢毓晚终于知道他的来意,“陛下为我和肃章王赐婚,是我求的。”
他来之前就想过,如果她万般不愿意,没有人可以勉强她活着嫁进王府,如今听到她亲口说出那个可能性,这才死了心。
“我献上了至宝和对陛下的一个承诺,所求不过南楚残部愿意归顺者,好好在黎国之下活下去。
楚、黎两国虽表面和平多年,但各自观念已深。促进融合总需要一些更亲近的关系;神翼军归降将士已遭受过一次打压,要保他们将来,我必须要提供一个更坚实的基础,让人即使有心,也要有所忌惮,赵洵是我最好的选择。”
这场婚事中没有他们个人,有的只是许多人需要的安稳,只是恰好是他们二人为棋。
公孙宴想问她的心,可她的心已经明摆着,没有理由去阻止她,“好。”
他们相识多年的情分与相知,只在这一个字中,再不去勉强了。
谢毓晚笑笑,这样的结局就很好,不过她还想一件事,“公孙宴,我与陛下定下盟约,平南伯府和镇南军二十年要受朝廷所派官员监督,我心中那个人是你,我信任你在,不会让任何人再冤屈他们。”
“公孙宴,有一部融合史需要你去成就,有能写就历史的活生生的人,成全我,也去看看真正的黎国,你可愿答应?”
公孙宴来之前便知道她会拒绝,如今她给他安排他的人生,还要他无话可说。
可他无从拒绝,不仅因为是她所愿,更是要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好,我应下了。”
顿了半响又语重心长说道“你要在这盛京好好看着,不要像……”
不想像姐姐一样,将所有事扛在自己身上,狠心弃下一切而去。
谢毓晚顿了顿便明白他想说什么,揖了一大礼拜谢,二人相识五年,唯这一次行礼,也只有这一次了。
盛京再一次夜幕降临,婚期一天天临近,每个人都要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盛京的天越来越萧瑟,她感觉自己一天比一天嗜睡,这世上于她的日子似乎在数着过了。
他们回京半月后,谢行简和谢昶到达盛京受封,也是来送她出嫁,待她婚礼结束,镇南军全部人就要永远离京了。
沧桑的将军望着她,眼中都是怜爱和心疼,最后也只道出了一句,“小满丫头。”
他是她这世上的亲人,千言万语道不尽他护不住她却还让她四处奔走打算的愧疚。
谢毓晚心中动容,他们能好好活着就比一切都重要,“九叔好威风,这些年我军将士终于又在南境打胜仗,九叔应当欢喜。”
进京之前先去南境打一仗,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告诉天下,经过六年,当年的军队还是如何骁勇,谁人也不能欺她是个无人相护的孤女。
王府为了这次婚礼极尽奢华,她又一次在当年那些故人的注视下与赵洵共携手。
跨进王府大门用尽了她所残留的全部气力,婚礼第一拜后便整个人向前扑去,随即疲软坍塌在赵洵怀中。
自他在祁川城醒来,江回便告知过军医的诊断,这一次他好像真的要失去她了,她的心似乎已经散了。
谢毓晚缓缓睁开眼,红烛映照得整个屋子仿若白日,赵洵喜服还未换下,看她醒过来,眼中漫上一些欣喜。
眼前这张脸还如当年,只是鬓边已偶有两根白发,他们这一生成了三次婚,唯有这一次才都知道对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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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佑站在床边愁眉不展,想必她晕死过去,他已经探过她的脉了。
“阿佑。”她试探性唤,了他一声。
“你这些年都在骗我,是不是,你的身体到底从什么时候失控的?”
倔强的少年站在那里,仿佛知晓了一个偌大的秘密,可这个秘密随时都能击垮他的心。
谢毓晚不想告诉他,因为她最是知道自己这具身体已是等死了,若让他沾手,平添他的痛苦。
“阿佑,对不起。我真的努力活着了,所有能用的法子我都用了,可是无济于事。既是必死结局,我不忍你再经历一次无能为力。”
元佑看着她不知如何回答,她那么平静地看待自己的死亡,全然不顾对旁人的残忍,可他能怎么办,开口责怪她吗?
他心乱如麻,留下一句我去端药
“阿佑”,她还想宽慰他,但是现在这副身体已逼近极限,实在有些困难再起身去追。
谢毓晚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元佑在这世上已没有什么可顾念的旧人,她这些年让他经营药铺,让他跟着燕昀去看看别的世界,就是希望她走以后,他不会太孤独。
却不料阴差阳错让他经历了两次无能为力之苦,只是她没有时间了,还有小三子,还有江宁和燕世安,这些人能给他的余生带来慰藉。
不知是盛夏炎热之气还未退却还是她如今身体回光返照适应不了这温暖的内室,躺在床上燥热不已,她提了提精神,温声言道 :“赵洵,这屋中好闷,外面月色好不好,我想去玉清小筑纳凉。”
“好。”
深夜的盛京晚来寂静,月光倾泻而下,光影交错处传来秋蝉的声音,丝丝凉风吹拂过来让她感觉惬意不已。
自从哥哥出事后,她似乎总是有很多事,即使在扶幽山上,她也很少沉浸地感受过这些自然的快乐。
想来她唯一能静下来感受这些的时候,就是失忆之后跟元佑流落在外,经常四处借宿在荒山寺庙之时,那是她这一生极少的心无挂碍、自由自在的时光。
“我跟元佑游荡在外的时候寄宿在一个尼庵之时,也跟他一起赏过这样的月色,不过我这人一向不太有情趣,还被他嘲笑了。”
“那一年你是不是很开心。”,他想着她无忧无虑仰望星空的样子,心中一阵难过。
“是,心无挂碍的开心,不过身体差,命挂在阎王爷手上,又没银子,也挺难过的。”
那一年应该很困苦,可她说起来好像很轻松一般,或许她心里一直愿意那般。
赵洵想起他第一次在九溪山洞见到她的落魄样子,就知道她应该吃了很多苦。不过那双眼睛的澄澈与当年初遇时一模一样,想必她也是真的开心。
“现在事情已结束,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去。”,他做了多年的梦,和她闲云野鹤般流浪。
她是真的想去过几日悠闲日子,北境的大漠孤烟,江南水乡的悠扬婉转,可再一转念想起现在自己的身子,眼中星光暗淡下去。
“赵洵,我没时间了,我要回家了!”
她要回家,去见她的亲人故友,于这世上永无归期。
她一生所求不过想要一个温馨的家,清贫也行,和乐即可,可命运一生折磨与她,总是让她看见又失去,一步步摧毁她。
而他是命运的帮凶,她在他眼前像是在慢慢消散,他心中填满恐惧,像九岁时一样无能为力,这些年他好像做了很多,可与当年似乎毫无差别。
他想逃避却在此时直面她对自己命运的预言,与他没有半点关系的前路,他心中的冷静克制崩塌殆尽,悲戚与恐惧填满他的心,瘫坐在她面前,“晚晚,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你,你告诉我。”
“晚晚,对不起,我求求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为什么我的人生所有美好时光都如镜花水月,转瞬便支离破碎,我什么都握不住……”
他悲戚而绝望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他们之间的那根线在断,而他做什么都挽回不了。
她早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已经了无牵挂了,所以没未感觉有多大的痛苦,“没用的,你不必再劳心了。”
可此时看着眼前悲切的人,心中起了波澜,迟疑了一会,用尽力气拥住他,安抚这个跟她一样备受命运嘲弄的人。
“赵洵,我真的很恨你,但是在这命运尽头,却也真真实实感受到我们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赵洵,你在能爱我的日子都很认真,我真真切切地感受你的爱意。如果我真的只是你在淮溪所遇的江湖医女,我们……”
携手并进也好,红袖添香也罢,他们一定会有许多好时光,可他们不是。
在人生尽头,坐在这里,面对这个对她人生意义复杂的人,一切都是过往,唯有两个被命运嘲弄的可怜人。。
“赵洵,你曾答应我会护佑好南楚活下来的人,你要让这世间更多人能好好存活下去,不能食言。”
在生命的最后,她面对自己的赤裸枯竭的心,那里依旧生长着一抹春色,她决定不再计较,就让他代表所有过去的人好好度过这世上的安宁的日子。
他的脸隐在黑暗中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恐惧不已地想留住她却深感无力,他所拥有的权势、财富,现在都是多么苍白无力,唯有一双手可以紧紧地环住她,还能感受她的存在,可也似乎难长久,心和怀中人却好像一点点消逝。。
她已无力回应他的挽留,多一点儿时光都没有了,呼吸也似乎难以为继,那些爱着的面容越来越清醒,似乎她伸手就能够到。
她这一生将近,这一刻她希望他保重,“赵洵,护佑好我们流血流泪所得的一切,好好活着,赵修尹~,好好保重,赵……”
抚摸他的背的手越来越慢,渐渐停下,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他肩上,渐渐失去控制压向了他。
他的心停了一刻,似乎明显地知道了她的离去,“晚晚……,”
痛苦的呼唤响彻整座王府,凝固在空气中,是非对错,或爱或恨,再无人应答于他,唯有微风吹拂,却难抚慰他心中的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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