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乾泰殿便只剩下赵承钰和谢毓晚二人,他已知道自己身子虚弱,谢毓晚曾承诺他十年,如今他想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等到小太子能长大些的时候。
“朕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我曾承诺陛下十年,言而有信。”
“谢姑娘,白日在庭前,赵承甫所提的条件,姑娘以为肃章王动心了吗?”
帝王之心,果然歹毒,刚醒过来,还盘算着别人,“臣女兄长有一个海内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之愿,肃章王跟他出身不同、手段不同,但在臣女心中,他们都是一样,企盼这样盛世的臣属,而陛下便是他们心中能造就这样盛世的君王,谈何对别的妄念动心呢。”
赵承钰会心一笑,承下这份殷勤。
他知晓小时候的赵洵是心怀这样的愿望的,但是他重回故国,发现了他的变化选择了敬而远之,他便也开始对他生了隔阂,甚至起了杀心。
但如今推事院已革除,再加上和谢家的婚事,或许他抗不过天命之时,赵洵是他托付功业的最好的选择。
安了这位帝王的心,谢毓晚退后几步,将自己承诺那尊琉璃鐏献给赵承钰。
她替徐宁去取那宫中玉佩,徐宁给她留了一个匣子,以谢她救助之恩,他说待危急存亡之时再打开,也许可助她一臂之力,想来那时候他就知道,身处旋涡中心的,难以一辈子平顺。
只是她不知所赠为何物,便一直闲置在赵洵府中,直到她恢复记忆打开那箱子,才知晓徐宁所赠何物。
“谢毓晚依诺,将琉璃鐏献给陛下以助陛下获得前朝宝藏。请陛下谨守对谢毓晚的诺言,怜悯西楚百姓、将士,重新彻查昔日桓将军军饷一案。”
赵洵看着那琉璃鐏心中甚是欣慰,革除世家、扫除北境蛮族侵扰,需要无数的财富支撑,为此父皇才不得不隐忍,如今薛氏为了老三献出财富,又有了这燕国宝藏,朝廷如今已有一战之力。
这些年他虽身子不好,但是谢毓晚能承诺再给他十年时光了,少了些,不过也许也足够了,做太平盛世之上真正的九五之尊,他父皇未实现的,会在他手上实现。
“臣服之人皆是我黎朝之子民,黎朝太平盛世的恩泽也必然普沐他们;桓将军一案也定会彻查,还清白之人清白,有罪之人也逃不过。”
当初隐忍不过时也,如今既要肃清,当年的军饷案倒是个不错的开端。
“你与赵洵的婚事已交由礼部筹办,待你叔父进京受封,即行婚礼。
既然你已将朕的身体交托你师弟照看,即日起你也不必再来,安心筹备婚礼事宜吧。”
“多谢陛下”,这是她最后一件事,也快做完了。
谢毓晚退出殿外,元佑和内侍正端着药候在外面,看着她脸色苍白,他心中担忧不已。
他将手臂伸出,示意他搭在自己身上,谢毓晚倒也不别扭,熟稔地搭了上去。
如今千帆历尽,唯一有些慰藉的唯有元佑还在她身边。
“阿佑,对不住你,先是让你以身犯险易容成沈郑钦进京面圣,那琉璃鐏是你故国之物也没能留在你手中。”
“父皇当年为一己私欲网罗天下财富,以致激起叛乱导致中原陷入十多年的对立战争,如今这些财富又成全了百姓安宁,算是宿命吧。至于我,这世上只有元佑,那个东西它不……”
元佑的话还没说完,谢毓晚却好像有些不适,狠狠地抓住他的手臂才稳住自己的身形。
他看着抓着自己的这只苍白瘦弱手,感受着她手上的凉意,心揪了起来,反手就想给她把脉。
谢毓晚稳住身形,眼疾手快收回自己的手藏于袖中。
元佑严肃地看着她,“师姐,给我,我要知道你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元佑不忍再往下说,她的身体或许可以瞒得过别人,但是对他却是再直白不过,当年蛊虫一事本就坏了她的根基,后又连遭打击以致心思郁结,他料想她的身子很差,但是没想到差到不敢让他把脉。
她心虚地掩藏着,“阿佑,不必了,你应该相信我。”
她让他相信他,可是他怎么敢相信她,昔日他看着燕昀而去无能为力的无力感再次袭上他的心头。
“师姐,告诉我。”
谢毓晚知道他不信,但是她也不想他知道一切却无能改变,为之困顿,“阿佑,医术之道只能尽人事,不能改天命,你不必困顿。”
“那我怎么办?师姐,让我再一次眼睁睁就这样看着吗?”,元佑茫然无措望着这偌大的天地,和眼前这个似乎正要消失的人,心中悲戚不已。
谢毓晚有些心疼地望着他眼中的悲戚,他已经高过她一个头了,可似乎还是药庐那个小孩子,“阿佑,对不起。”
她也是那个留不住自己在乎的人,自然明白他心中的痛苦,但是她的天命就到此了,她没那个运气。
景定二年初秋,肃章王赵洵出征西南道平叛全胜而回,西楚退守残部袁氏、唐氏归降,受西楚少帝所劝,谢氏将领谢行简主动归降,谢氏女进京与肃章王议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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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氏、唐氏降军受袁贺秋所蛊惑,赦免罪责,合并西楚三氏残部收编,易名为镇南军,谢行简封平南侯统率镇南军,世代镇守南境,非诏永不得入京。
西楚少帝进京受封次日,递上折子请去法华寺落发为僧,终身为国诵经祈福,不出山门一步。
何勉将少帝的信递给谢毓晚,“小姐,那位让我转告于你,多谢你所做的一切。”
谢毓晚看了一眼收下了信,将之压在了桌上,她想起他总说天资不及兄长和子侄,可他心中是有仁爱的。不过他既已选择去过清净的生活,那些都已经是往事了,不必惦念。
“何叔,你呢?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老了,所护之人也做出了选择,出逃期间我曾和那位在行路之上开过茶棚,还挺有趣,后来茶客了无,赔光了银钱,他总心心念着什么时候东山再起,我现在闲散无事,不如替他再开一间。”
虽是君臣,但是也是一手被他养大的孩子,二人之间的感情自有些特别,“好,有什么所需的你告知于我,祝你生意兴隆。”
何勉点点头,告别而去,他带着西楚少帝出逃,六年陪伴像是养大一个孩子,如今心中肯定有不舍,才要去做曾经两人共同做过却没做好之事。
望着何勉远去的背影,谢毓晚突然有些伤怀,“成安,我心中仍有不甘和怨恨,我一直不敢问你,若是哥哥还在,他会不会怪我?”
她总觉得快要见到他们了,只是缺少些倾诉的勇气,她好害怕他们会怪她。
成安望着这个昔日被家人疼爱保护、如今却独自承受委屈的女子,也有些恍惚
“他会以你为傲,你做得很好!”
只是太委屈自己,他若知晓自己疼爱的妹妹如今境遇,心中该是难过。
谢毓晚勉强笑笑,谁能知道答案呢,不过就是安慰,是她为难在先了。
成安顿了顿,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小姐,只要你愿意,一切还跟公子活着时一样,我有信心可以把你带走。”
他还是想尝试,为了昔日的公子,想替他为珍爱的妹妹搏一次逍遥自由。
谢毓晚笑笑,“谢谢你,成安,只是我累了,也时日无多了,不想走了,又何苦再累你。
可她似乎也明白了他的纠结,“成安,哥哥从来不会觉得有恩于你,也不希望你总是心念着,所以你不必再为我考量,也不必觉得愧疚。”
他沉默住,知遇之恩,教导之恩,他什么都没还,他怎么能不念着,又怎么能看着她在这里而熟视无睹。
可不管他想做些什么,她已经明确地拒绝了,她从来就想得很明白,这一切其实是最好的抉择,他只能释然接受她的决定,不再勉强。
“你需要下一个目标了,除了哥哥所挂念的,你会想做什么?”
她强硬转开了话题,再是明确不过的态度,他自也无法强求,“在金银岛也快活够了,也找到你,想去北境看看胡人的骑兵有多强。”
谢毓晚笑着,所有人都能往前走就好,“会打算接受黎国对金银岛的招安了?”
“我回去的路上会好好考虑的,不过不管接受与否,不让蛮族欺我中原一步就是了”
谢毓晚笑笑,以前总看他站在哥哥身边沉默寡言的,没想到熟识之后着实是个有趣人。
“成安,谢谢你这一路助我。”
成安看了看这张与故人有几分像的脸,静默地摇了摇头,他的人生因那人改变,却未等得及他报他恩情,如今能助他心爱的妹妹达成宏愿也算聊作弥补。
谢毓晚举杯向他祝贺,“祝你,祝大家,翻开新的篇章。”
成安举杯与她相碰,他盼望着每个人都能获得新生,特别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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