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鞭三响,天子居正殿高堂,百官咸集于紫薇殿内。殿外,蓑衣和雨伞堆积如山,东京之雨,自清明绵延至端午,间或天晴,转瞬又阴雨绵绵,举国皆惊,无不称奇。
位高权重的官员们先前备妥两套官袍,早早的在偏殿更换了湿衣;
一般的官员们只能忍受湿漉的官袍,待退朝后归家换洗;
而品阶低的官员仅有一套官袍,避雨之具不过寻常草衣,有甚者周身会散发出一缕缕霉味。
林靖玗的衣摆被大雨淋湿了,袜靴亦未能幸免,所幸离家较近,再忍一会就能退朝回家了,他对尹祁国的党派之争不感兴趣,无聊之际只能以脚趾于靴内摩擦,来打发这相当值钱的时间。
不知不觉已经快过去六年了,答应的十件事还只办了三件,这祁谓风万一耍赖怎么办,所幸近年来积存不少银子,还在城中心买了一套房,届时悉数把钱给靖琼娶老婆去。
他务必小心谨慎,低调为靖琼铺路,即便将来无法全身而退,亦要为林家留下信仰火种。
“启禀陛下,臣有本奏。”户部尚书举笏出列。
“所奏何事?”
“江南江东洪涝频发,稻苗桑苗方种即塌,今年南方收成无望。云梦山以北,干旱日久,牛羊人畜渴死数千。旱涝不均,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言及民生,林靖玗顿了一下,回想一下这几年的冬季格外寒冷,连气候炎热的越钱国都下起了小雪,长江以北的地区雪积一尺,连年冰灾,春季融雪性洪水多发,天现异象,恐为不祥。
他挺直身躯,端坐正姿,凝神谛听官员奏表,时而望向文官队列之奚方池,时而凝视龙椅上之祁谓天。因祁谓风立于武将首位,他仅能见祁二之后脑勺,遂索性将其忽略。
变法派:“近日阴雨连绵,莫非天象有异?”
维新派:“天子勤政爱民,岂会有异象?”
变法派:“难不成是春蒐射杀双鹿之故?”
变法派:“听闻是一公一母,且母鹿有孕数月。”
变法派:“尹祁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变法派:“怪不得推拓上面民声鼎沸,皆言春蒐惹怒上天,致仙人降罪黎民。”
薛鸷淇:“公堂之上,非议天子,该当何罪!”
以蒲映水为首的变法派和以薛鹤汀为首的维新派素不相合,自从薛鹤汀病逝后,其堂弟薛鸷淇(本届探花)接过堂兄重担,维系着维新派团结。
薛鸷淇承袭薛鹤汀身前的风格,更添三分诡辩。但凡变法派主张,他必反对;但凡变法派反对,他则冷眼旁观,只要逮着机会就去戳一下蒲映水的肺管子,气得蒲映水只得咬牙切齿,事后再暗暗的把中书门下的预算降一个点。
祁谓天倚于龙椅,脸色愈沉,目光闪烁,观殿下党派争论,只觉心中烦躁,遂微侧头对川羌道:“传司天监监正天杹。”
“宣司天监监正天杹进殿。”
一道突如其来的口谕,堵住了文武百官的嘴巴,众人忙不迭跪地叩拜,只求不惹怒陛下。
国师天杹身穿黑色斗篷,头埋得低低的,低得面容难辨,他手里端着香炉,大步趋前,朝着祁谓天深深鞠了一个躬,低沉道:“神洲进入小冰河期,气象之祸非陛下之过,是穷兵黩武所致也,东征西讨过于劳民伤财,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人应当和平共处。”
此寥寥数语,令在场诸人皆沉默不语。史载殷商末年、刘汉末年、李唐末年,皆出现过小冰河期,水旱交迫、寒暑不节、烽火连天,此亡国之兆。
祁谓风与兵部尚书反应最为强烈,无缘无故被扣上一顶帽子,这是明晃晃的指责他们是天下的罪人,是亡国的奸佞;
工部尚书此刻面色发青,他与兵部尚书皆是以祁谓风为首的格物派,虽说接下来工部肩负重任,但是两位同盟都首当其冲了,倘若他稍有不慎,怕是也要被冠上“罪人”的头衔;
蒲映水以胜利者的姿态望向了薛鸷淇,他掌管尹祁国的盐铁、度支、户部,天杹所言有利于他,只要名正言顺地削减中书门下及枢密院的费用,便能“合理”分配多余的预算。
百官的目光锁定在了坐在龙椅之上的祁谓天身上,皇帝的任何一次选择就能决定接下来的时局,因此,祁谓天的神情也变得慎重起来:“当务之急是如何降低灾情损失,如何安置灾民,如何重建家园。”
祁谓风听到这句话后,一改之前的紧张神色,立刻上前一步道:“陛下,臣弟愿率兵部、工部前往灾区赈灾。”
峰回路转,大权又回到了祁谓风手里,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相视一笑,陛下果然还是偏向晋王。
蒲映水一听,自然心中不快,户部尚书煽风点火,国师天杹推波助澜,好不容易创造了一个可操作的机会,几经波折却又被祁谓风掌控了大局,于是他也举起笏板道:“不然!晋王久居前线,对本国的土地和户籍皆不知,臣以为,不如让户部尚书前去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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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妥吧,蒲相岂会不知不相容职务分离控制?如今财政授权批准、业务经办、会计记录、稽核检查都由户部主持,这赈灾款一旦下发,说不定又会落入户部的另一个口袋。”薛鸷淇一针见血,暂且与祁谓风站在同一阵线。
“宰相意下如何?”祁谓天点名了一言不发的赵究徵。
赵究徵思忖了片刻,拱手说道:“微臣觉得薛右史所言极是,户部自然不能独揽重任,可派兵部为先遣部队,户部为后勤保障,一同奔赴灾区救济。”
赵究徵虽然兼任枢密院枢密使,是兵部直属长官,但他也是尹祁国赫赫有名的公平秤,最擅长不偏不倚,此计总算平衡了变法派与格物派,既不得罪晋王,也未让蒲相难堪。
祁谓天满意地敲了一下玉罄,表示同意赵究徵的提议,帝王权术便是任由党派发展,只需控制其党首,便能达到相互制衡分立的目的。
“那么兵部谁堪主帅?”祁谓天那双浅棕色的重瞳,紧紧盯着祁谓风。
祁谓风回首望了一眼认真听讲的林靖玗:“臣弟举荐云麾将军秦叔钰,他对江南和江东地区了如指掌,理应由他挂帅。”
林靖玗听到老板翻了自己的牌子,想着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便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末将愿往!”
祁谓天点点头,又看向赵究徵问:“那么后勤派谁前往?”
赵究徵捋了捋发白的胡须回:“微臣愚虑,认为奚大夫最合适,君奚国作为藩属国,此次受灾最为严重,奚大夫既是君奚国的郡公,又是尹祁国的新科状元,为文人楷模,于情于理都是最佳人选。”
“赵相欺我三司无人?”蒲映水冷哼一声,两个人选兜兜转转都没有落到三司和户部之上,反倒是让那两个君奚国旧臣得了便宜。
“蒲相此言差矣,微臣只是权衡利弊,最终选择权归陛下所有。”
“哼,尹祁国之大事,何时轮到君奚国人来操办?君奚国的国库已经被这群蛀虫们做空了,难不成,赵相想要他们也来做空本国国库?”
薛鸷淇一听来活了,连忙附和道:“只要蒲相不监守自盗就行。”
殿下百官又开始口舌之争,他们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整个朝堂一片嘈杂混乱。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川羌敏锐地捕捉到了祁谓天脸上流露出的一丝不悦之色,于是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引起众人的注意。
果然,听到川羌的咳嗽声后,原本喧闹的朝堂渐渐安静了下来。
清脆响亮的玉罄声回荡在紫薇殿,随后祁谓天起身离去,川羌见状,连忙扯起嗓子高声喊道:“退朝!”
百官跪在地上面面相觑,祁谓风懊悔方才为何要推举林靖玗,而林靖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赵相发布双人主线任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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