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留步!”川莲神色慌张地骑着马赶了过来,随后递上一封书信,小声道:“御史中丞来信。”
尹祁国的御史中丞是薛鹤汀之父,为人刚正不阿、清正廉洁,年轻时屡次谏言被贬,由于树敌众多,不得已罢官返乡。
幸得其子高中进士,后又任参知政事兼昭文馆大学士,在任期间他平反昭雪,申冤理枉,最终让父亲官复原职,虽为正四品官员,但德高望重,是位朝廷重臣。
被扰了雅兴的祁昭淳瞪了川莲一眼,将手中的弓扔给了侍从,接着撕开信封,取出书信,轻声细读:
平阳帝姬敬启,
前夕碧空如洗,流金铄石,犬郎惜春,偏不逢春;今朝回寒倒冷,大雨将至,痌瘝缠身,朝不保夕。
心悸病自娘胎而出,韶年初显病状,虽拜访名医数千,犹如江心补漏,临渴掘井,为时晚矣。
而今犬郎亲嘱,复又数遣侍儿,万万不可告知帝姬以实情,卑职与拙荆年逾半百,伏凭几悲痛之时,不忍欺瞒尊驾,遂洒扫庭院,烦请玉足登府。
此谨奉。
川莲伸长了脖子,认真听信中所言,她思虑了片刻劝说道:“薛中丞这是要陷帝姬于风口浪尖之上啊,奴婢以为此行不宜亲往,可令宫人回信婉拒。”
前朝臣子邀请诸王或帝姬进府本就不符合规矩,再者薛鹤汀与祁昭淳不清不白的关系昭然若揭,若是在这个时候去薛府,可能会落人口实,到时候,就算是有十个薛鹤汀都难以撇清了。
祁昭淳知会侍从:“你速去告知爹爹,就说本宫身体不适,已同川莲回宫。”
“帝姬...”
“我意已决,无须再劝。”
川莲看到祁昭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也不再相劝,两人匆匆回到竞雄殿,换了一套简单的贵女服饰便来到了薛府。
祁昭淳与薛鹤汀相识七年已久,然而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薛府。
薛府不大,连个入户花园都没有,薛中丞和薛大娘子在庭院恭候多时,他们快步迎了上来对着祁昭淳行跪拜礼,祁昭淳也简单了回了一个颔首礼:“薛中丞,薛大娘子,请起吧。”
“多谢帝姬。”薛中丞拱手拜谢,随后伸出右手做出请的姿势:“帝姬请上座。”
祁昭淳大大方方地坐上主位,发现茶桌上摆着一盘“活死棋”,黑白棋子纵横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明明是白子居多,但仍是僵持之势。
侍女们为她沏了一杯新茶,她接过茶杯,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皇家贵气:“中丞有话直说,本宫时间有限。”
薛中丞捋了捋半白的胡须,平静地坐在了祁昭淳的对立面说:“这是卑职与犬子所下残局,多年未能解开,素闻帝姬精通琴棋书画,特来请教。”
祁昭淳抿了一口茶并无任何反应,信中所述危在旦夕,而现实中又布下珍珑棋局,薛氏究竟在谋划什么?
看来只能走一步,破一步了。
她对此棋局并无兴趣,于是捻起黑子随意下到了右上角的空格中,倏然,薛中丞白子落地,切中要害,堵住了右上角七枚黑子,直接将瓮中黑子收入囊中。
“右上角这七子虽不影响大局,帝姬却不屑一顾,属实有些轻敌。”她感觉薛中丞话里有话,一时间还悟不出来什么,倒是棋局勾起了她一丝兴趣。
如今棋局右上角已被白子所破,还剩左上角,右下角和左下角可以突围,此局最简单的就是左上角,唯有零散的几枚白子坐镇,但越简单的棋局,越是变化莫测。
她食指与中指夹起一枚黑子,食指顺着棋盘轻轻前推,将黑子稳稳落在了棋眼周围。
薛中丞虚晃一招,暗自连接散落的白子,完成了左上角的反杀,又将数枚黑子收入囊中。
“左上角的局势虽然简单,但是黑子始终围绕眼位中心,容易顾此失彼,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祁昭淳颦眉思索,薛中丞是在暗示她不要顾此失彼吗?她并未参透薛中丞的言外之意,进而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右下角,右下角的黑子牢牢围住了七枚白子,只要循序渐进,便能稳稳地吃下七枚白子。
自以为看破棋局的她不禁勾起了嘴角,明目张胆的把黑子落到了空格处,丝毫不掩饰下一步动向。
薛中丞叹息一声,随后每一步都精准的落在了祁昭淳的下一步上,预判了她的预判,最终黑白两子不相上下,没有落子的余地可言了。
“右下角看似胜券在握,实则步步为营,若是循规蹈矩,必定难成气候。”薛中丞此言正中她的眉心。
原来,右上角的七枚黑子暗示她和薛郎相识了七年,互相爱慕了七年,两人一直心照不宣,导致双方都以为自己一厢情愿,故而轻视了感情。
左上角的局势暗示两人的关系虽然简单,但她始终围绕权力中心行事,屡次把两人的关系蒙上了政治的色彩,因此,感情与权力此消彼长。
右下角的七枚白子同样暗示他们的七年,她认为薛郎永远不会离开她,薛郎认为她永远会选择他,两人固步自封,安于现状,怎得世事难料,天妒英才。
喜欢做断袖嘛,哪有不疯的请大家收藏:做断袖嘛,哪有不疯的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薛中丞瞧见祁昭淳悟出了什么,于是朝着左侧的薛大娘子使了一个眼色,薛大娘子亦是明白了郎君的意思,于是放下茶杯开门见山道:“这次请帝姬亲临寒舍,是想与帝姬商议破局之法。”
“洗耳恭听。”祁昭淳很快从沉闷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她倒是很好奇薛府之人下的是什么棋。
薛大娘子伸出手掌朝向祁昭淳道:“您是上家。”随后又指向薛中丞:“官人乃下家,敢问帝姬,可否下嫁?”
祁昭淳一听,怫然不悦地说:“薛大娘子是无父无母之人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曾听闻?二位擅自越过本宫的爹爹,直接与本宫商议婚事,是想让本宫落个私相授受的污名?”
此话一出,惊得两人赶紧跪拜在了祁昭淳跟前,没想到平时骄纵浪荡的帝姬,竟有如此严肃谨慎的一面,果然印证了那一句:皇城之中,没有等闲之辈。
“帝姬恕罪,卑职绝无此意。”
祁昭淳冷哼一声:“那是何意?”
“汀儿福薄,爱慕帝姬多年,吾儿刚烈,非帝姬莫属,今日病卧床榻,还望帝姬垂怜,让薛家留后吧。”
原来棋眼就在这里,设局让她过来就是为了给薛家留后,真是天大的笑话。
“依薛中丞之见,是想让本宫嫁与一个命不久矣之人?”祁昭淳说出这句话后,便后悔了,没想到恼羞成怒的她,居然说出了如此狠毒之话,一想到薛郎真会有个三长两短,她的心剧烈地绞痛起来。
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下完吧。”她的语气十分冷淡,薛中丞敛声屏息地从地上起身,而薛大娘子未得其令,只得继续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左下角是整盘棋局的精髓,优势多半在白子,黑子已然穷途末路,她脑中浮现一招险棋,此招虽险,但有一成胜算,若是按兵不动,就真正的满盘皆输了。
她捻起一子落在白子包围圈内,薛中丞愣了一下,也没有多想,以为祁昭淳自暴自弃了,顺势把白子连了起来,直接把包围圈内的黑子全部吃下,这样一套操作下来,棋盘上的黑子急剧减少,白子的胜利显而易见。
正当薛中丞想要结束残局时,祁昭淳退而求其次,在白子断点处精密连上了黑子,薛中丞再次反应过来时,棋局白子只剩一个活眼了。
白子输,黑子胜。
“送棋杀子,这才是破局之法。”
薛中丞上半身瘫软在了圈椅之上,是他的自作聪明差点毁了薛家基业,本以为祁昭淳是个性情顽劣的公主,没想到居然会如此心狠手辣,怪不得能封为平阳帝姬。
祁昭淳起身正欲离开,忽而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薛大娘子,于是顿住了脚步说:“薛大娘子,你还记得你的姓名吗?”
“记得...”
“姓薛?”她故意问道。
“不...妾身本家姓陈。”薛大娘子如实告知。
祁昭淳回头望了一眼棋局:“陈氏,若是本宫下嫁到薛家,那么百年后墓碑上刻的是薛还是祁?”
“自然是xue...”
“噗通。”薛中丞跪在地上的声音警醒了薛大娘子,薛大娘子含着眼泪捂住嘴,立马跪在祁昭淳脚下,不断磕头道:“自然是祁氏,薛姓岂敢凌驾于天家之姓上。”
祁昭淳发现庭院中的柱子后面有个人影,起初以为是薛府的守卫,如今看来,估计是某人躲在了那里。
一个等回头,一个等挽留。
她望着庭院中的丁香雪喃喃道:“是啊,本宫乃天家之女,生于权力,死于权力,又岂会郁郁久居后宅,下辈子...下辈子...你我皆为平民可好?”
好!
明明是心底的声音,却振聋发聩。
此后,两人很默契的未见一面,直到复兴二十八年暮春之初,参知政事兼昭文馆大学士薛鹤汀卒于心疾,享年二十五岁,同年,平阳帝姬祁昭淳从竞雄殿搬离至颍川行宫幽居,远离庙堂,不问朝政。
尹祁国三相缺一,权力的斗争暗流涌动。【此处有图】
喜欢做断袖嘛,哪有不疯的请大家收藏:做断袖嘛,哪有不疯的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