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第 65 章
雖不大情願, 蕭窈卻也不得承認,崔循所言的确一針見血戳破了她的心思——
她享受着崔循帶來的好處,自己卻不大想負責任。
崔循扶在她腰上的手稍稍用力, 想将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遠些。
蕭窈卻并沒松手, 依舊勾着他修長的脖頸,讨價還價道:“不能用旁的來抵嗎?”
崔循眉尾微擡。
蕭窈貼近,在他唇角飛快地親了下,意有所指道:“這個,或者旁的什麽。”
她面色若桃花,眼眸亮晶晶的, 簪星曳月。
令人想要擡手捧着她的臉頰,從那雙靈動的杏眼親吻至嫣紅的唇, 再往下……
崔循用了極大的意志力, 才抓着她的手腕,将人從自己身上扒了下來, 正兒八經強調:“我不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的情人。”
蕭窈對視片刻,見他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便知道這回沒戲,只得悻悻收回手。
她倚回迎枕, 随手拿起方才撂在一旁的書翻看。
車馬在驿舍本是稍作歇息,用過飯、補充了幹淨的水後,便該繼續啓程。只是兩位主子湊到一起後, 就再沒露過面。
兩撥人你看我我看你,愣是誰也沒敢過去催促。
還是蕭窈煞有介事地看了兩頁書後, 在崔循沉默的注視下, 終于裝不下去。并沒起身,只是腳尖踩着他衣擺一角, 下巴微擡:“時辰不早,怕是該啓程了。少卿若是再不下車,可就說不準旁人會如何想了……”
雀羽般的衣擺之下,她未着繡履,只松松系着雪白的足衣,隐隐可見腳踝。
崔循原本因她這輕挑的動作皺了皺眉,垂眸看了眼,卻又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
蕭窈愣了愣,無師自通地體會到微妙的意味,立時又縮回裙下。擡起手中的書遮了半張臉,帶着些送客的意味輕聲催促:“還有什麽事?”
大多數時候,崔循的神色總是八風不動,落在旁人眼中看不出什麽區別。可蕭窈還是覺察到,他似是有話想說。
但不知因何緣故,卻又難以啓齒。
像是在等着她自己意識到一樣。
蕭窈很少見他如此,收起戲谑的心态凝神想了會兒,卻依舊毫無頭緒。最後只好一臉茫然地看了回去:“究竟何事?”
崔循未答,叮囑了句“仔細着涼”,便下了車。
蕭窈:“……”
直到青禾回來,馬車回到官道趕路,她才回過神,沒好氣地抱怨:“縱是有什麽事,為何不能直言?”
害得她再三思量無果,繼續想也不是,撂開也不是。
直至晚間,在下一處驿舍落腳歇息,蕭窈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一度懷疑崔循是不是故意吊自己胃口。
驿舍提前得了吩咐,知曉今日有貴客停留,特地令仆役們将裏裏外外灑掃一新,菜色也十分豐富。
青禾挨個打開食盒,擺了足有一桌菜。
蕭窈托腮看過,興致闌珊道:“我沒什麽胃口,你們不必拘着,坐下一起用飯吧。”
翠微遞過熱水浸過的帕子給她,青禾則道:“方才去廚下取飯時,我又見着了崔少卿身邊的仆役,叫做‘松風’的那個。”
兩人在學宮時就打過照面,只是未曾有過往來。
蕭窈漫不經心問:“如何?”
“他主動與我搭話,說了幾句。”青禾想了想,語氣游移不定,“聽他的意思,明日仿佛是崔少卿的生辰……”
蕭窈捏着湯匙的手一頓。
青禾解釋:“他并非那等健談的人,平日不言不語的。我想着,應當不會無緣無故同我提及此事,興許是想借我之口轉告公主。”
蕭窈“哦”了聲,一言難盡地點了點頭。
她只一聽,便知道青禾的揣測沒錯,也終于明白為何崔循會那般作态。
此事得追溯到夏日她生辰之際。
那時為了要崔循幫忙約束謝晖等人,她随口扯了由頭,說當作是送自己的生辰禮,還允諾将來要還崔循的禮。
但蕭窈實則壓根不知崔循生辰是何時何日,敷衍之後也沒想過令人去問,就這麽抛之腦後了。
若非松風觑着自家長公子心緒不佳,擅自作主,将此事透漏給青禾,只怕她想到猴年馬月也不見得能意識到是這件事。
蕭窈無語過,又忍不住笑,自言自語道:“怎麽這樣別扭。”
若換了她,早就理直氣壯知會對方,讨要賀禮了。
她吹散莼羹熱汽,暗暗盤算那兩車特産土儀,其中有一方硯臺成色不錯,雖八成及不上崔循書房那方,但當作生辰禮也不算寒碜。
思忖片刻,又轉頭問翠微:“明日會在何處落腳?”
翠微向來細致,稍一想,“應是萬流驿。”
蕭窈咬着湯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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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風跟随在崔循身邊多年,很少會不經允準,擅自行事。只是他再三掂量,體會上意,總覺着長公子應當是希望公主知曉此事的。
離家前柏月就曾同他算日子,暗暗琢磨,“公子興許是想與公主同過生辰。”
故而還是趁着去竈房時,告訴了公主身邊的婢女。
他原以為就此便算無事,哪知第二日,卻始終不見那邊有任何表示。別說什麽賀禮,甚至連句話都不曾傳過來!
崔循倒不曾說什麽,只是面無表情地翻看建邺送來的公文,又批注了寫回信。
松風卻不由得有些替自家長公子委屈。
哪有這樣不識好歹的?推了那麽些正事,數百裏過來接人,卻連一句好話都換不回來。
這時日若是在建邺,必是賓客盈門,各家送來的賀禮怕是都能堆滿半間房!
雖說長公子往年也不曾為此高興,但總比眼下這境況要好。
因着這想法,傍晚在驿站落腳時,再見着蕭窈那邊的婢女,松風連客套的笑意都欠奉了。
垂着眼,不冷不熱道:“何事……”
話說到一半,陡然意識到不大對,一擡頭,正對上公主似笑非笑的目光。
蕭窈并沒穿繁複的宮裝衣裙,只一套簡潔利落的勁裝,踩着雙鹿皮裁制的靴子,又被翠微叮囑系了披風。
一看便是要出門的裝扮。
“公、公主。”松風嘴上磕絆了下,倒顧不得先前那點計較,不自覺殷勤笑道,“您是要見長公子?”
蕭窈理所當然:“不然?”
松風立時側身讓開,正欲請示,房門已經從裏間打開。
崔循身着寬松的細麻禪衣,墨發半散,漆黑的眼眸映着燈火,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有兩個選擇供你挑選,”蕭窈擡手比了下,笑盈盈道,“要麽收一方成色上好的硯臺,回房繼續歇息;要麽,随我出門。”
此時天色已晚,驿舍四下掌燈,猶能聽到隐約傳來的風聲。
常人壓根不會在這時辰出門。
崔循并沒問,甚至沒怎麽猶豫,只道:“稍待。”
他折返房中披了鶴氅,随蕭窈下樓。
守候在外的仆役連忙上前,等候吩咐,蕭窈卻只是要了他手中提着的風燈,向崔循道:“我還算擅長記方位,應當能尋到地方,不至于迷路。”
崔循微微颔首:“好。”
蕭窈循着記憶走了一段,百無聊賴,偏過頭看他:“你為何不問我要帶你去何處?”
崔循道:“你若想,自然會說的。”
蕭窈無語望了眼夜空,只見月明星稀,不似先前那般繁星滿天。還沒來得及辯解,便只聽他問:“你要帶我去何處?”
“這樣才對。”蕭窈終于滿意,邊走邊解釋,“早前我去陽羨時,也曾在此驿舍落腳。無意中聽人提起,說是這邊有一處湖泊,夜色極好,便特地來看過……”
只是青禾膽子小,雖沒說什麽,但蕭窈覺出她的不安,便沒多留。
看過就離開了。
“我那時就想着,若返程時還會途徑此處,便要帶個如我自己一般膽大的來此處,再看看。”蕭窈厚顏自誇了句,将手中的風燈挑高些,戲谑道,“我見過不少養尊處優、膽小的郎君,身量那麽高,膽子卻芝麻大點……你應當不至于怕夜黑吧?”
燭光映出崔循那張精雕細琢般無可挑剔的臉。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此時的神色顯得格外溫柔,漆黑的眼眸噙着笑意。好似春風拂面。
蕭窈心跳仿佛快了一拍。
挪開視線,正欲放低燈,卻被崔循接過,溫潤的聲音響起:“夜間風涼,還是我來吧。”
蕭窈沒推辭,她收回手,輕輕揉搓着冰涼的指尖,又牽着他的衣袖:“這邊。”
此處蘆葦叢生,足有一人高。雖不似夏日那般繁茂,但興許是湖水周遭氣候使然,卻也不曾幹枯。
蕭窈牽着他穿行其中。間或有枝葉從她臉頰拂過,她自己渾不在意,崔循凝神看着,擡手以衣袖替她遮擋。
他的注意全然放在蕭窈身上,直至她滿是雀躍地招呼他“快看”,這才擡眼看向周遭。
夜色中幽光點點。
這時節,竟還有不少宵燭聚集于此。流光溢彩,照出朦胧湖景,影影綽綽,美不勝收。
像是只有夢境中才會出現的場景。
似是被蕭窈與他驚擾,原本藏于蘆葦叢中的宵燭也四散開來,越來越多,幽光飛舞,猶如繁星滿天。
“崔循,”蕭窈立于其中,夜風拂過鬓發,臉頰不知何時蹭了灰,像只花了臉的小狐貍。自己卻毫無所覺,眉眼彎彎,回頭向他笑,“生辰安樂。”
崔循一時沒能說得出話,只擡手按了按心口。
仿佛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這無邊夜色中,如擂鼓。
他心中倏然生出個念頭。
這輩子直到老、直到死,自己應當都不會忘記這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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