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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64章 第 64 章
    第064章 第 64 章

    陽羨通往建邺的必經之路上, 車馬駛過,煙塵漸起。

    為縮短在途中耗費的時間,崔循來陽羨時并未乘車, 而是騎馬疾行。松風随行, 他好些年未曾吃過這樣的苦頭,一路下來只覺仿佛去了半條命。

    知曉将與公主同回建邺時,由衷地松了口氣——

    長公子大費周折,而今得償所願,他應當也不至于再受罪。

    只是這口氣沒能松徹底。

    公主對于“偶遇”這件事恍若未聞、毫無表示就算了,權當是避嫌。

    可午後途徑驿站, 彼此都停下來休整。公主的随從中有個相貌出衆、面若好女的仆役,拎着銅壺換了沏茶的水, 殷勤送至公主乘坐的馬車。

    松風心知肚明, 這就是公主救下來的那個“樂師”。他咬着肉餅,只覺噎得上不來氣, 灌了兩口水才勉強咽下去。

    垂眼看向地面,大氣都沒敢出。

    只見那片繡着精致暗紋的衣擺在原處停留許久,被涼風吹動拂過枯草,最後卻還是向着對面去了。

    蕭窈倒是對崔循的到來毫不意外。

    隔窗瞥他一眼, 扯了扯嘴角,極為敷衍地問候:“巧遇。”

    “不巧。”崔循擡眼看着她,“原本昨日就要離開陽羨, 得知你今日啓程,故而特意等候。”

    蕭窈“哦”了聲。

    她托腮與崔循對視片刻, 見他并沒就此離開的意思, 回頭向青禾道:“你去用些飯吧。”

    青禾求之不得,忙不疊下車, 給兩人讓出獨處的空間。

    崔循登車後,蕭窈才意識到他應當是換了平日常用的檀香。

    他從不會如那些塗脂抹粉的士族郎君一樣,身上的香氣仿佛能熏死人,而今新換的是冷而淡的梅香,于冬日極為相稱。

    素白的錦衣看似簡約,卻又繡有暗紋,光華內斂。

    乍一看不顯山不露水,實則處處透着高門顯貴公子才有的風雅底蘊。

    蕭窈倚着迎枕,将他從頭看到尾,并沒動彈,只指了指一旁小幾上的茶具:“請自便。”

    那是剛泡的茶。

    白瓷壺口有熱汽氤氲,泛起清幽宜人的茶香。

    崔循并沒碰。他重重撚過衣袖,目光落在往來幫忙的亭雲身上,雖已盡可能将語氣放得和緩,可開口時依舊像是質問:“你要将他帶回建邺?”

    蕭窈點點頭:“是。”

    “為何?”崔循道,“你身邊應當不缺伺候的人。”

    “想帶就帶了。就算多一個人的口糧,也不是養不起,又有什麽妨礙?何況……”蕭窈頓了頓,莞爾道,“他很聽話。”

    “我說什麽便是什麽。”

    “這樣的人,留在身邊不也是情理之中嗎?”

    蕭窈仰頭看他,眉眼似笑非笑。

    崔循嗅出不同尋常的意味,并未回答。

    “少卿總不會要為此同我生氣吧?”蕭窈眉尖微挑,略略傾身,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先前你不是應了,許我在陽羨多留些時日嗎?偏生不巧,盧娘子外祖家有事,先前約的出游擱置下來,便沒用上……既如此,不如就換成帶亭雲回建邺吧。”

    崔循想攏她的手,卻被躲開,只虛虛攥了輕柔綿軟的衣料。下意識皺眉道:“這不是可以随意更改的事情。”

    “那言而無信在先的人,是我嗎?”

    蕭窈并未徹底躲開,任由他牽着自己的衣袖,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教人琢磨不清下一刻會遠離還是貼近。

    因早起的緣故,她今日未施脂粉,素着一張臉,唇色看起來有些淡。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瞳依舊清澈靈動,映着他的身形,又仿佛能照見所有情緒。

    崔循晃了晃神。

    他知道這件事做得刻意了些。只是早先夙興夜寐處理事務,勉強挪出幾日空閑來陽羨,想的便是一定要将蕭窈帶回去。

    沒有改弦更張的道理。

    歸根結底,有前車之鑒,他心中信不過蕭窈的承諾,所以寧願促成這所謂的“巧合”。

    盧氏那裏早已安排妥當,縱使陽羨長公主親至,也不可能問出什麽破綻。

    可蕭窈并不問盧氏,只來問他。

    “你眼下若是能對着我說,自己不曾在背後動過手腳,盧娘子之事當真只是巧合,我便信你。”蕭窈隔着柔軟的衣料,覆上他的手背,自顧自道,“如何?”

    車外人來人往,竊竊私語,車廂中卻是一片寂靜。

    崔循從不是君子,為達目的,怎樣的手段都能用。如今對上蕭窈清澈的眼,卻忽而發現,自己無法鎮定自如地對她撒謊。沉默片刻後還是認下:“是我的過錯。”

    話雖這麽說,卻又不見心虛,視線不躲不避,反倒端詳着她的态度。

    蕭窈輕輕吸了口氣,小聲道:“你氣死我算了。”

    崔循一怔。

    “你再這樣步步緊逼,等氣死我,就另喜歡旁人去……”

    崔循反手攥了她行将抽離的指尖:“胡言亂語。”

    “可我當真不喜歡你這般行事,強硬,不通人情。”蕭窈意有所指道,“……我只喜歡聽我話的人。”

    這實在是一個明晃晃的直鈎。

    不加掩飾,坦坦蕩蕩。

    若是拿這樣的鈎去釣魚,便是在河邊坐到天荒地老,竹簍裏恐怕也不會多添一條魚。

    而崔循從不會對哪個人俯首帖耳,言聽計從。若不然,崔翁也不會被氣得摔了心愛的那套茶具,從驚怒逐漸到嘆息不止。

    但蕭窈就是這麽做了。

    只不過她在這直鈎上,又添了些格外誘人的餌食,令他無法輕易回絕。

    蕭窈傾身近前,金絲羽線刺繡的羅裙在茵席上鋪開,像極了羽毛精致華美的小雀。

    眼波流轉,一寸寸自他的眉眼看過,落在唇邊。

    分明是引誘,卻又帶着些許無辜。

    這是要他俯首稱臣的誘餌。

    崔循清楚地意識到這點,卻又不可抑制地,想要咬一口。

    可她卻沒什麽耐性。不過片刻功夫,等不到他的回應,眉眼間便添了幾分不耐煩,像是下一刻就要撂開不管不問。

    崔循終于沒再沉默下去,喉頭微動:“你想要我如何?”

    “你明知故問。”蕭窈數着他的罪狀,“今後不準言而無信、陽奉陰違,将那些算計與手段用到我身上,脅迫我……”

    自風荷宴那夜後,這樣的事情不知有過多少。

    蕭窈從前隐隐不适,只是不疼不癢被溫水炖着,并沒驚覺。這兩日細想下來,才陡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快被他給炖熟了。

    崔循的掌控欲很強。

    既是性情由來如此,這些年的經歷也加重這點。說到底,風輕雲淡、與世無争的人,是坐不穩他這個位置的。

    可蕭窈不喜被任何人操控。

    “簡而言之,”她纖細的手臂勾在崔循肩上,杏黃的衣袖微微滑下,露出一段皙白如雪的肌膚,輕聲細語道:“今後你我之間,我說了算。”

    食髓知味的人,是不大禁得起撩撥的。隐隐浮動的幽香令人想起許多不合時宜的畫面。

    崔循閉了閉眼:“若我不答應?”

    “那也沒什麽,”蕭窈輕飄飄道,“不過等回了建邺,我就要将亭雲留在身側侍奉了,端茶送水、捏肩捶背……”

    她信口胡謅着,只覺腰間一緊。

    原本虛留着的距離不複存在,整個人都跌在崔循懷中,像極了那晚湯泉池邊的架勢。

    而今衣着裝扮整整齊齊,蕭窈并沒驚慌失措,只輕笑道:“生氣啦?”

    崔循險些要被她這副不知死活的模樣給氣笑,卻又偏偏無可奈何。

    他并非良善之人,最為介懷時,一度動過殺亭雲的心思。但同時又清楚地知道,若如此,蕭窈只怕要恨透自己。

    于她而言,底線是不能碰的。

    扶着蕭窈的腰,令她稍稍坐直了些,嘆道:“你慣會得寸進尺。”

    蕭窈坦然地點了點頭:“你又不是頭一天認識我。”

    “可若是無從約束你,總是令人難安。”崔循撫平她微微蜷縮的手掌,十指逐漸交握,徐徐道,“蕭窈,回去想想你我之間的婚期定在何日。何時想好了,我便應你。”

    蕭窈并沒想到此事會驟然提上議程,愣了愣:“你先前不是說,家中長輩……”

    崔循打斷她:“來陽羨前,我去見了祖父。”

    被崔翁叫來當說客的崔栾已然帶着妻子回了京口。耗至今日,崔翁興許終于是厭倦,又興許是知道強求無用,只嘆道:“有朝一日,你終會後悔的。”

    雖近乎不吉的谶言,但到底是允準了。

    也正因此,他想着快些将蕭窈帶回去。

    “你起初不該招惹我的。可既招惹了,便不能再當做無事發生。”崔循目光微黯,逐字道,“應負責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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