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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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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很冷。

    在疾馳逃亡的車中,楊思光蜷縮起了肩膀,往車座深處躲了躲。

    喬姨讓他們舉行儀式的時間是正午的十二點,據說是因為這個點反而是陰氣最盛的時候,強烈的陰氣有助于儀式的順利進行。

    于是,楊思光跟黎帛逃出來時候,四下裏陽光正是明亮璀璨。

    然而,那陽光明明已經白得近乎晃眼,在這一刻卻好像忽然失去了溫度。

    盛夏時分,楊思光卻在開足了暖氣的轎車裏凍到牙齒都有些喀喀作響。那股陰寒完全就是從骨髓的最深處彌漫出來的,輕而易舉就占據了楊思光的全部軀體,而且他可以肯定并不僅僅只有他正在忍受寒冷的折磨。因為此時此刻就連駕駛座上的黎帛臉色也被凍得鐵青。

    “別怕——”

    雖然直至此刻,男人依舊努力地想要安撫身側的青年。

    只可惜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那麽的蒼白,車子開了許久許久。得到楊思光幾乎都産生了錯覺,好像他們已經在這輛車上度過了好幾個小時。

    然而,在這麽漫長的架勢下,無論如何都應該已經進入城市的車,卻始終停留在一條光禿禿的,毫無特色和路标的馬路上。

    這條半舊不新馬路筆直地延伸到地平線的最遠方,兩側堆滿了髒兮兮,灰撲撲的黃土,以及零星的幾處茅草。

    偶爾在路邊可以看見幾間跟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土房,磚牆半塌,屋脊歪斜,灰黃的半朽牆面上卻塗着許多鮮紅欲滴的新鮮标語。

    楊思光不由自主多看了那些标語好幾眼,卻發現上面的文字像是被強行拼湊了起來一般,颠三倒四的,再怎麽努力思考也分辨不出它的真意。

    當然,他也不敢多看,因為他很快就發現,透過那些黑漆漆的門洞,明明已經近乎坍塌的房子內部,竟然還有些模糊的人影……而那些人影正趴在門後,靜靜地窺視着道路上唯一還在動作的車輛。

    這當然不對勁。

    楊思光就算再蠢也能意識到這一點——随着車子的油量一格一格往下掉,他們面臨的情況始終沒有好轉。

    他們依然被困在這條漫長的馬路上,沒有遇到任何人,任何車,任何指示牌。唯一有所變化的,是路邊那些奇怪的房子。

    它們變得越來越多了。

    ……裏頭的人也是。

    甚至,有一些人已經将大半個身體探出了門。

    他們身上的衣服鮮豔而廉價,顯得異常刺眼。

    而他們的臉白得像是一張紙,不,應該說,它們就是紙人。

    那些泛着青灰色的慘白面頰上被人潦草地塗上了兩點黑漆漆的眼睛,顴骨上則是兩坨殷紅。

    然而,就是就是那麽随手點上的兩顆眼珠子,卻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真實感。

    它們在看着道路上疾馳的車,看着車裏面色慘白的人。

    哪怕車子都開出好遠了,那種被凝視的感覺都沒消失……

    有人正看着他們。

    楊思光想。

    手指無意識地摳進了掌心,卻沒有覺得有多少疼痛。

    是那些紙人……不,不對不對,楊思光陡然打了個哆嗦,背後的寒毛一根一根立了起來。

    他忽然意識到那種強烈的,被注視的感覺,好像并不僅僅只來自于車窗外那些詭異的紙人。

    那種目光,來自于,他們的車後座。

    是啊,之前為什麽沒有發現呢?

    空無一人的車後座,為什麽感覺……那麽擠?

    *

    楊思光不受控制地咬緊了牙關,他下意識想要轉過頭好看看自己的身後,确定一下情況。

    然而他剛一偏頭,便被黎帛沉聲喝住了。

    “別看——”

    男人硬邦邦地開口道。

    車子裏明明只有他們兩個人(或者說,兩個“活人”),他的聲音卻壓得很低很低。

    “我之前受傷的時候,去找過很多大師。”

    黎帛的手握在方向盤上,楊思光能看到他的骨關節正在發白。

    “那些大師對我受傷沾染了鬼氣的傷口沒有起到什麽作用,其中騙錢的人也很多。可唯獨有一件事情,我覺得他們說得很對……鬼魂和人類,其實自始至終,都處于兩個世界。它們其實不能真正地傷害到現世中的生者,所以,它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通過幻覺影響你的感知,然後利用你的恐懼和驚慌,慢慢地将你不穩定的靈魂,拉向他們的頻道。”

    “所以,你不要看,不要相信。也不要理會它們。這樣才能保證你的安全。”

    聽到這裏,楊思光的臉色微微一白。

    他随即立刻擺正了自己的頭再也沒有看向車後座,而且,他現在終于明白為什麽黎帛的臉色會那麽難看了。

    坐在駕駛座的他,大概早就通過後視鏡看見了後座的景象。

    難為他開車開了這麽久,卻始終維持着基本的冷靜。

    可楊思光,他甚至根本不敢去想,現在他們的車後座上,究竟塞滿了什麽東西。

    ……不然,為什麽會那麽擠擠挨挨,那麽冰冷,陰森而可憎呢?

    *

    楊思光不知道喬姨當時對自己究竟做了什麽,但是他很确定,某種“通道”确實已經被打開了——他正在被拉進鬼魂們的世界。

    而鏡仙呢?

    祂現在,在這裏嗎?

    楊思光不敢确定,也不敢去想。

    他只知道。後座傳來的聲響變得越來越明顯,那些不安分的,冰冷而腐臭的手更是是不是從後座探來,然後輕輕撫摸上楊思光微顫的肩頭。

    *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馬路兩邊灰敗黯淡歪歪斜斜的醜陋建築,已經變得擠擠挨挨,瞬間便填滿了整片區域。

    而那條漫長的道路,也似乎變得更加狹窄了。

    狹窄到楊思光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許多紙人慘白的臉,就擱在那些建築物微微歪斜的窗口。

    而它們黑漆漆的眼睛好像能直接貼在車玻璃上看向楊思光。

    偶爾,在屋檐下,能看到沒有了頭顱的紙人,正在随風微微晃動。

    *

    這也是鬼魂為了恐吓他,而制作的幻象嗎?

    不,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楊思光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他也有可能在自己根本未曾察覺的時候,進入了另外那個世界——但如果是這樣的話,此刻正坐在他身邊,神色凝重,對他充滿關切的這個“黎帛”,真的是黎帛嗎?

    就在楊思光這麽想的一瞬間,車子忽然來了一個急剎車。他的身體重重地向前栽去。安全帶猛的開在了胸口,引發了一陣悶悶的疼痛。

    楊思光原本就因為情況的詭異精神高度集中,這時瞬間被吓了一跳。

    “黎帛?”

    而當他擡起頭來的時候,他終于明白為什麽黎帛會忽然那麽緊急地踩了剎車。

    事實上,就連他自己,擡頭看向面前的建築物時,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們開了那麽久的車,久到甚至可以直接到鄰市去。

    然而,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建築,卻是黎家的老宅。

    楊思光終于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

    黎家的老宅實在太有名了。

    有名到楊思光這種純路人都能一眼認出那優美而繁複,隐約帶有點南洋風格的建築。

    而楊思光可以确定的是,從剛才的街景來看,他們開往的方向絕不通往黎家的老宅。

    可現實卻是,他們回來了。

    惡鬼,讓他們回來了。

    白慘慘的陽光自上而下傾瀉在面前的建築物上,照得天地間所有的顏色,都像是退了色。

    明明是白天,老宅的內裏,卻依然一片燈火通明。

    随風傳來的還有些許音樂聲,以及人群的嘈雜聲。

    就仿佛,在黎帛和楊思光為了活命而絕望開車逃竄的時候,黎家這裏,卻正在愉快地舉行着什麽宴會。

    更詭異的是,就在黎帛停下車的一瞬間。那些窗口的深處,便也都漸漸浮現出了一道漆黑的影子。

    人。

    許多許多人。

    那麽多人都站在了窗口邊。

    距離太遠,楊思光看不清楚他們的容貌長相,但他卻能感覺到那股黏膩而專注的注視。

    楊思光全身都打起了冷戰。

    “該死,鬼打牆——”

    同一時刻,黎帛發出了一聲低聲的咒罵。

    他甚至用力的撞了一把方向盤,車子頓時發出了一聲長長的鳴笛聲。男人表現出來的暴怒和驚恐都是那麽真實,真實到甚至讓楊思光為自己之前對他的懷疑而感到了一絲愧疚。

    随即,他便看着黎帛猛然一拉操縱杆,直接倒車開始向後退去。

    車輛迅速遠離了老宅,但同一時刻,車上倒車雷達的警報驚恐而尖銳發出了細長的嗡鳴。

    位于中央控制臺上那一塊液晶屏上浮現出了密密麻麻的标紅提醒。都是提醒倒車區域有障礙物。

    可楊思光記得分明,他們開車過來的這一路上,周圍空無一物,就連空氣都像是已經徹底死去了一半寂寥。

    楊思光根本就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所以說,倒車雷達上的他媽到底是什麽?

    仿佛聽見了楊思光內心的咒罵和質問,突然之間,“啪”的一聲,楊思光身側的車玻璃上,猛的出現了一個清晰的手印。

    之前因為車內的溫度太低。整輛車身的外部如今都已經浮上了一層薄薄的淺霜。

    而現在惡鬼的掌紋正一個接着一個的交疊出現在車窗上——

    車外的惡鬼如今就像是貓捉老鼠一般,正在細心而愉悅地玩弄着自己的獵物。

    黎帛這時已經顧不得其他。

    男人一聲不吭,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鋒利的線條。

    他毫不猶豫地倒了車,就開始朝着反方向開,但這一次他只開出了幾米,然後車輛就整個徹底停了下來。

    楊思光再次看到了……

    鮮花綠樹環繞之下,那棟裝潢奢華古典的黎家老宅,如今,就在他們的面前。

    風一吹白色的紙錢,和一些剪成了喜字的白紙,紛紛揚揚的在風中卷成了小小的龍卷風。

    黎帛手背上的青筋冒了出來。

    他的嘴角微微耷拉,随即便再次拉動操縱杆,似乎是準備重新倒車,換個方向再開。

    但這一次沒等他用力,楊思光的手,已經蓋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不,沒有用……我們逃不掉的。”

    楊思光喃喃說道。

    “祂想讓我們進去。”

    黎帛:“我知道。”

    男人的聲音變得有些嘶啞。

    “所以我才不想讓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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