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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三天後,楊思光和黎帛按照約定,去了喬姨家。
還是那一處辨不出具體位置的院落,還是院子前伫立的微胖婦人。
只是喬姨看到楊思光下車時,很明顯地長嘆了一口氣。
“你還是……算了。”
她責備似的看了黎帛一眼,當目光重新轉回楊思光時,她嘴唇翕動了一下。那一刻,楊思光本以為女人還會再勸一勸自己,然而最終千言萬語,也只彙聚成了喬姨口中那一聲無奈的“算了”。
“你們進來吧。”
喬姨轉身,将楊思光和黎帛帶進了自己的院子裏。
一進院子,兩人都被吓了一跳。只見原本充滿了農家氣息的院子,早已大變樣,院牆上綴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線,紅線上一張疊着一張綴滿了迎風簌動的黃符和銅鈴。
地上堆積着厚厚一層被燒過的元寶和黃紙,有些沒能完全燃燒殆盡,只在邊緣留下了一些黑灰的焦痕,還有一些則已經化作了輕薄的黑灰,風一吹就像是黑蝴蝶一般騰起,然後半空中無聲無息地緩緩旋轉。
整座院落都籠罩在一種難以道明,卻格外強烈的詭異氣氛中。
明明可以感覺到有微風正在院落裏不停吹拂,可一走進這裏,楊思光就覺得院落裏的空氣異常凝滞沉重,他甚至就連呼吸,都變得格外費力。
而站在兩人面前正在領路的喬姨,背影恍惚也有些佝偻,仿佛她也在短短三天的時間裏變得蒼老了不少。
印象中并不是特別寬廣的小院,卻讓他們三人卻走了許久許久,久到楊思光都感到自己微微有一些喘氣了,喬姨才猛然間在停下腳步,在一間矮小破舊的平房前站定了。
“到了。”
喬姨說。
然後,她當着兩個人的面,在臺階前磕了個頭,口中含糊不清嘟囔了幾句之後,那房門忽然“嘎吱”一聲,緩緩打開了,就好像有人正在門後面替他們兩個開門一般。
然而,那房子并不大,門打開後,內裏更是一覽無餘。楊思光和黎帛都看得清清楚楚,此時此刻,那裏頭空無一人。
他們唯一能透過昏暗的光線看到的,只有牆上上密密麻麻的符咒。
在房間的角落,地上滿是融化的蠟燭以及重新擱置在燭淚上的鮮紅蠟燭,有些蠟燭一直到現在還亮着,火光搖曳,透出來的光卻是暗沉沉的,紛亂的光影交錯落在牆上,乍一看只覺人影憧憧擁擠不堪,再一定睛,房間裏依舊還是那麽空空蕩蕩。
當然,這些倒也不是最叫人在意的。
至少對于楊思光來說,此時最為顯眼的,是位于房間正中央的一口半人高的水缸。
水缸烏沉沉的,表面已經覆上了一層斑駁的污垢,看上去材質倒是沒什麽稀罕的。楊思光看到過不少農家人用這樣的缸子腌鹹菜。
然而,在這一刻,房間裏的水缸,讓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哆嗦。
那種感覺很奇怪,明明擱在那裏的,就只是一口水缸而已。但是那口水缸卻總是讓楊思光控制不住地想到了……井。
那種狹窄,幽深,水面極深的井。
“那是什麽?”
楊思光不由問道。
喬姨聽聞,垂下眼皮,有氣無力地回了一聲:“是‘門’。”
她說。
也許是怕楊思光聽不懂,她随後又補充了一句:“水能通陰。你之前身上的咒根,其實就是老鏡仙在你身上留下來的标記。這樣無論你在哪裏,祂都能輕而易舉地找到你,只是現在咒根已經毀了,想讓祂重新提起對你的興趣,你自然得給那位額外開一扇大門。”
說到這裏,她不由自主又嘆了一口氣,鼻子兩側是兩道原本并不顯眼的法令紋,如今皺紋卻像是一個“八”字牢地挂在了挂在了嘴角兩側。
“就是不知道那位到底能不能入套……唉……”
然後喬姨便揮了揮手,示意楊思光上前跟她一起進入室內。
黎帛下意識地想要跟過去,結果被喬姨一把攔在了門口。
“這裏沒你的事,去去去,在門外呆着去。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老鏡鬼需要的只有小楊,至于你……我可沒有那個能耐在這房間裏護着你。就這樣了你還想跟過來,是不是腦子被豬吃了?!”
喬姨說得很是嚴厲。
“小楊這次對付老鏡仙本就是九死一生,你就別在這裏搗亂了——”
聽到這裏,黎帛哪怕已經心急如焚,最後卻也還是老老實實,滿臉擔憂地在門外停下了腳步。
“思光!”
而就在房間門合攏的那一瞬間,楊思光聽見了門外那個男人,對他發出了一聲沙啞的低語。
“我會一直守在這裏,思光,你別怕。”
楊思光一時失語,喬姨卻在黑暗中,很輕地冷哼了一聲。
*
進了房間,緊鎖房門。
喬姨遞給楊思光的第一樣東西,是一杯酒。
在喬伊的吩咐下,楊思光仰頭喝了,喝完之後,胃裏就像是吞了一團裹着匕首的火。酒液就像是一團火滾進他的肺腑間,可偏不讓人感覺暖和,反而越喝越冷。
喝了那一口楊思光便感覺不太舒服,但一杯盡了,喬姨又給他倒了一大杯。
“喬姨,我……”
眼看着楊思光面色遲疑,喬姨沒好氣地解釋起來。
“酒能壯膽,也能亂心……別怕喝醉,這就是為了讓你的神魂變得不穩。這樣的話,對于鏡仙來說,你也就……格外好吃一些。”
喬姨許是看出了楊思光隐約的抗拒,語氣平靜地解釋道。
“引君入甕,誘餌總得給夠不是麽?”
她補充道。
就這樣,楊思光被喬姨又接連灌了好幾杯不知道放了什麽材料的高度白酒,口腔中溢滿了難以形容的腥香味,吐息間卻能嗅到胸臆間不斷湧起的血腥氣。
他被那股味道蒸得頭腦一片空白,眼前更是天旋地轉,就連周圍的景象和符咒都微微扭曲了起來……甚至,那些符文看上去,都在不停蠕動。
楊思光完全是憑借着驚人的自制力,才在喬姨面前勉強維持住了最後一點清明,他搖搖晃晃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喬姨盯着他看了好幾秒。
然後擡起手,将第二件東西遞到了他的手上。
楊思光盯着掌心裏的東西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這是一枚小小的桃木劍。
桃木劍看上去已經有些年歲了,形狀倒是拙樸可愛,但劍身卻透着一股暗沉沉的黝黑色澤。
隐約間還能嗅到劍尖上透出來的些許怪異腥臭氣息。
“我之前說過,我會給你準備一把劍。”
喬姨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遙遠。
楊思光不得不确定了好幾次,這就是喬姨為他準備的“屠魔劍”……跟玩具一樣,或者說,跟民間長輩挂在孩童脖頸間作為護身符的小玩意兒一模一樣。
砰然而起的不敢置信,多少沖淡了些許醉意帶來的暈眩。
“可是,這種東西怎麽可能傷得了鏡仙……”
喬姨只是自顧自地擡起手,将那系了紅繩的桃木劍挂在了楊思光的脖頸間。
“你放心,喬姨真的不至于要害你——你現在嫌棄它小,沒銅錢劍那麽威風,等你到了那邊就知道它到底有什麽用了——”
說罷,那枚小小的桃木劍已經挂在了楊思光的頸間,劍尖剛好垂在了他胸口的位置。
喬姨往後退了兩步,沉沉的目光再次掃過了青年的臉。
撤下了酒杯之後,楊思光已經快要站立不穩了,臉色在酒氣中,反而化作了死一般的慘白。
“呼……”
最後喬姨垂眸斂目,在楊思光的腕間,系上了一根紅繩。
“……離魂之後,很容易忘記怎麽回到自己的身體了,尤其是到了那邊錯綜複雜又有惡鬼觊觎,楊伢子耶,這算是喬姨給你準備的最後一道保命的退路。”
紅繩系在腕間,楊思光隐隐覺得有些不自在,他不自覺的晃了晃手腕,卻剛好拉動紅繩,連帶着院落外的無數根紅繩也齊齊顫動起來。
一陣細密的鈴聲如同潮水般湧入楊思光的耳畔,讓他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而喬姨站在他面前,恍若未覺。
一切準備妥當後,喬姨和楊思光都陷入了沉默。
楊思光被喬姨盯得有些許不自在,在考慮到即将到來的老鏡仙,心中愈發忐忑。
“喬姨,接下來做什麽?”
他問道。
喬姨深吸了一口氣,指着房間中的那口大水缸示意道:“到那裏去,低頭……你看到了什麽?”
楊思光迷惑地看向了水缸。
這裏光線極為昏暗幾乎全憑牆角幾根蠟燭采光,缸中盛放的水自然沒有什麽放光,看上去只有一團無波死寂的漆黑。
楊思光自然什麽都沒有看到。
他皺了皺眉頭,遲疑了一下。
“我……我沒看到東西。”
他說。
“唔,是啊,本來你就不可能看到東西。”
不知道什麽時候喬姨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
女人嘆息着在他耳畔回答道。
下一秒,喬姨擡起手一把按在了楊思光的背上——
“咕嚕……”
楊思光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直接被按進了那冰冷徹骨的水缸之中。
冰水倏然湧入了楊思光的口鼻,瞬間切斷了他的呼吸。
【喬姨?!】
他完全控制不住地嗆咳起來,但這種反應只是讓他不斷吞進更多的黑水。求生本能讓他下意識地掙紮,撲騰起來,然而之前的烈酒早已讓他失去了力氣,而喬伊按在他背後的那只手掌更是堅如磐石怎麽都無法掙脫。
霎那間楊思光便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朝着水缸深處沉了下去,力氣和體溫同時從脆弱的皮囊中不斷沁出,連帶着他的意識也逐漸開始模糊……
……
就在楊思光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溺死的時候,耳畔忽然傳來了一聲模糊的喊叫。
“思光?!”
“思光你怎麽了?!”
緊接着,有人從身後一把摟住了他,将他直接拽裏了那片仿佛無盡的黑暗水底。
楊思光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伏趴在黎帛的懷裏,淚眼朦胧間仿佛看到了一道黑影,從房間裏慢慢走了出去。
他想開口喊住她,可随之而來的卻是另外一陣嗆咳。
一直到他的呼吸終于徹底的平複,楊思光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喬姨會忽然對他下手,甚至差點把他淹死?
喬姨不是……不是一直在幫他的嗎?
楊思光周身冰冷,恐懼和不适感讓他一直無法停下身體深處的寒顫。
他完全無法進行思考,也無法動彈。
只能模模糊糊地聽着黎帛的講述,在他發現不對勁的時候,他立刻沖進了房間。
“……然後我就看到喬姨竟然在把往水缸裏按,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知道你看上去好像快死了,而等我沖過去救下你的時候,喬姨也離開了房間。我覺得……她整個人就像是失了魂一樣。”
不僅僅是楊思光,黎帛現在看上去也備受驚吓。
他死死地抱着楊思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楊思光完全納入自己的胸深處。
“說不定……說不定她已經被控制了呢。”
然後黎帛喃喃地說道。
沒過多久,他一把架起了全身癱軟的楊思光,帶着他直接往門外走去。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裏也不安全。思光我知道你現在很不舒服,但是我們現在必須得馬上走,馬上離開這裏。”
說話間,黎帛已經帶着楊思光一路沖出了那氣氛詭異的院落,徑直沖向了院門外的車中。
随着馬達的轟鳴,車子朝着遠離喬姨的小院的方向疾馳而去。
一直到這一刻,楊世光依然在。在車子發動的那一瞬間,他條件反射性的往車後看了看透過車的後視鏡,他無比清晰地看到……
喬姨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院門口凝視着他們。
漆黑的眼睛裏毫無光澤,就像是兩顆死人的眼珠。
*
【“唉……”】
恍惚間他聽到了一聲悲哀沙啞的嘆息。
聲音近在咫尺,然而當他悚然轉頭時,能看到的只有在駕駛座上臉色鐵青一路狂飙的黎帛。
楊思光的身體輕顫了一下,他驚恐地再次縮回了車座深處,隐約間他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然而大概是因為受驚過度,他發現自己無論怎麽思考,都無法想起,自己忘記的,究竟是什麽。
一陣風聲傳來,隐隐約約帶來了些許模糊不清的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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