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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了了大二那年, 辦了休學。
了致生每況愈下,身邊已經離不開人了。
正月前, 了了和了致生的學生樓峋把老了從醫院接回了老宅。
了致生堅持了五年,油盡燈枯,朽敗的身體已經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治療。也許是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他十分固執地要回到家裏過年。
除夕夜的前兩天,了致生的學生們前來探望。老了難得興致高昂,被了了攙扶着在堂廳坐了一下午。
晚上夜深人靜時,了了替他掖好被角t,就在他床邊搭了個行軍床,就近休息。
無數個在醫院陪床的夜晚,了了都是蜷在一張連身體都舒展不開的折疊床上,靜靜地陪着了致生捱過一個個難眠的夜晚。
起初了致生不同意,發着脾氣趕她走。
了了在這件事情上也固執得要命:“你不讓我在這睡,我就去過道上睡。左右都是睡醫院,你自己看着辦吧!”
最後無法, 了致生拗不過了了,只能妥協。畢竟, 現在翅膀更硬一些的,是了了。
後來……後來他就習慣了,甚至,開始依賴身邊有了了的陪伴。
有時候藥物的副作用太強, 他疼到整夜睡不着, 翻來覆去時,她也會被吵醒, 迷迷糊糊間她會伸出手,跟安撫小孩一樣, 輕輕地隔着被子拍他兩下。
他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時光在倒流。
了了剛出生不久時,他也是這樣,在睡夢中茫然卻本能地安撫半夜哭啼的她。二十多年過去後,他與她的身份互換,被照顧的人也從了了變成了他自己。
可能是白天見到學生時,太亢奮,了致生今晚很晚都沒舍得睡去。他翻了個身,看向床邊打着哈欠還在回消息的了了:“你還不睡?”
了了回完樓峋的微信,放下手機:“我一個年輕人還能比你一個中年老頭睡得早?”她攏着被子,翻了個身,和老了面對面,笑眯眯地問:“你看我們現在這樣,像不像在南啻?那會睡得也是上下鋪。”
了致生被疾病折磨得經常記不清事,但她一提起南啻,他腦海裏立刻出現了很多清晰的畫面和回憶。他懷念道:“你剛來那會,應該挺不喜歡我的。半夜披頭散發地把腦袋垂在床沿上,吓得我半夜起床喝水時,差點把玻璃杯都給捏碎了。”
了了聞言,頓時大笑:“你現在可算承認了,那會還嘴硬,非說沒被吓着,還攻擊我頭發少!”
了致生想笑,可胸腔剛一震動,喉間一陣癢痛,他劇烈咳嗽着,被起來的了了扶着肩背從床上擡起,輕輕順氣。等咳嗽稍歇,她用棉簽沾了清水幫了致生潤了潤嘴唇:“嗓子難受先忍忍喔,等一會再給你喝水。”
了致生仰面躺在床上,像被網兜撈出水面的魚,呼吸急促:“我有時候,能感覺到自己,像一截被蛀空了的枯樹。樹幹看着粗厚,可實際上缺少養分,脆得一掰就碎。”
了了沒接他的這句喪氣話。
她用棉簽蘸了水,專注地再一次潤濕他的嘴唇。
她何嘗不知道呢?
她每次握着了致生的手,都像是握住了一截即将幹枯的樹枝。他逐漸消瘦,與她記憶中那個總是意氣風發的了致生已然不同。
了了知道,他每一天都過得很辛苦。
他為了履行對她的承諾,真的有在很努力地活下去。
——
除夕夜,樓峋拎着花雕燒雞,來陪了致生跨年。
樓峋比她大四歲,畢業于上央美院,是了致生半路收的學生。但說是學生,了了也沒見了致生教他什麽。反而是老了,成天不是約着樓峋去釣魚,就是走徒步。
兩人除了吃喝玩樂,唯一的交集也就是展會——樓峋是策展人,也是了致生個人壁畫展的負責人。
了了是上了大學後才認識樓峋的,但樓峋知道她,則在更早之前。
GICC國際美術展便是樓峋第一次策展,也是那一次美術展,他認識了了致生,與了家結下了長達數年的不解之緣。
了了知道這事時,看了眼一旁老神在在的了致生,開玩笑道:“你是不是看人長得好看,不敢讓我認識?”
別說,了致生還真有這顧慮,按他的話來說:“十八歲以前,産生感情問題那都是早戀。我作為家長又作為老師,當然不允許這種情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但十八歲以後,你自己能對自己負責了,戀愛自由,剛好可以試試眼力,別回頭跟你媽似的找着我這樣的。”
了了翻了個大白眼,但當着樓峋的面,她什麽也沒說,既沒維護老了,也沒對他和連吟枝的事予以置評。
除了裴河宴,她對誰都沒有傾訴的欲望。
也不願意讓除他以外的人,再窺探到她世界裏的那個角落……那裏太灰暗,而她只有一盞燈。
——
吃完了燒雞,了了癱在座位上揉肚子。了致生吃不了許多,只能在一旁氣得吹胡子瞪眼,一個勁地給了了遞白眼。
樓峋主動幫她收拾碗筷,了了騰出空,回房間包了兩個紅包揣在兜裏。
她回到堂廳時,樓峋正推了老了去院子裏看煙花。
老宅的四面牆圍得高高的,視野有限。
了致生看得不過瘾,提出想去古街的城牆上看煙火。
古街離老宅不遠,只是了致生的身體太單薄,了了擔心他吹了夜風會着涼,正猶豫時,樓峋替她做了決定:“去拿帽子和毛毯吧,看一會就帶他回來。”
了了到底是不忍心拒絕了致生,還拿了圍巾把他包裹得嚴嚴實實,這才出門。
城牆上聚集了不少人,樓峋推着了致生到稍稍避風些的角樓旁,将輪椅剎住,又替他整理了一下帽檐和圍巾,這才陪在一旁,一起看煙花。
今年的煙花既盛大又璀璨,一朵朵在半空綻開,像極了正在花期時,層層怒放的花朵。
明亮的煙火久違地點亮了了致生眼裏的光,他長嘆了一口氣,又是與有榮焉又是感慨萬千道:“了了,你生在了一個好時代。”
是啊,她出生在盛世,何其有幸。
她從口袋裏拿出那兩個紅包,一人一個,遞給了老了和樓峋:“壓歲錢。”
了致生收到紅包,嘀嘀咕咕的:“你給我包紅包是怎麽個事?”他嘴上說着,摘了手套就想拆了紅包數錢。了了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了他:“不行,不能摘手套,你回去數。”
了致生罵罵咧咧,撤回了一個手套。
樓峋接到紅包也有一瞬間的怔忪,他頭一回有些不知所措。
“了了。”
忽然被叫到名字,了了臉上的笑容還未來得及收起,就這麽擡頭看去。
他頭頂正好有一束煙花綻開,明黃色的碎火一閃一閃,像星星一般從半空灑落。
了了被吸引去了目光,視線從他的臉上落到他的身後,眼睛裏積蓄着滿滿的星光和煙火,奪目異常。
樓峋原本要遞回去的紅包,忽然轉念攥在了手心。他笑了笑,卻不知道自己在開心什麽。
他始終凝視着她,看着倒映在她眼底的星火落幕,又看着另一幕煙火盛開。他的心中也像是幾經潮起潮落,最後潮水推着潮水,一路湧上岸邊,将他徹底吞沒。
了了看着煙花放完,又等了一會,确定財大氣粗的煙花徹底謝幕了,才回神看向樓峋:“你剛才叫我幹什麽?”
樓峋失笑,他偏了偏頭,在轟鳴綻放的煙花聲中,靠近了她說:“我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收到女孩給我的紅包。”
了了本來想解釋,是因為看他這段時間總來照顧老了太辛苦了,所以才想趁除夕,包個紅包感謝他一下。可話到了嘴邊,她的餘光看到了了致生,忽然就不想說這麽掃興的話。
樓峋和了致生之間,用不着她去感謝。
“新年嘛,熱鬧一下。”她最後這麽說。
——
看完煙花回到家,了致生有些精神不濟。
了了替他簡單擦洗後,扶他上床睡覺。
臨睡前,了致生還惦記着錢沒數,不僅惦記自己的,還惦記樓峋的:“你給樓峋包了多少?我是最多的吧?”
了了哭笑不得,她最近時常有種老了越來越幼稚的感覺。她忙了一天,困得不行,懶得搭理他,咕哝着讓他明天自己去問樓峋。
樓峋就住在客房,他明天一早起床就能碰見了。
了致生安靜了一會,窸窸窣窣地翻了個身,問了了:“樓峋人不錯,你以後可以考慮考慮。”
了了剛閉上的眼睛立刻睜開了,困意全消:“你想什麽呢?”
了致生也很幹脆:“想你的終身大事。”
“你少操這份閑心了,我大學還沒畢業呢。”她嘆了口氣,翻了個身背對着了致生,試圖終結話題。
身後,了致生不依不饒:“但我覺得這小子有點複雜,你要是真跟他有緣分,一定得研究明白了。”
了了沒說話。
她忽然想起了一個很久沒想起的人。
她年少時,曾遇到過那樣一個驚豔的人,她覺得她這輩子都很難有心動的人了。
她猜,老了應該也知道。
——
年後剛開春,了致生就因并發症t,被緊急送到了醫院。
這一次,他再沒能出院。
他身體的各項基能指标都十分糟糕,每天昏睡的時間也比清醒時要多得多。
意識清醒時,他會迫不及待,争分奪秒地安排後事。
“墓地我已經安排好了,找了個公墓,這樣死了以後,鬼多熱鬧。”
“我書桌裏有個筆記本,是我所有好友的聯絡名單。我死了以後,你記得幫我通知他們,訃告我都自己寫好了,你照着發就是。”
“有空的,自會來送我一程。沒空的,也知會一聲,別回頭讓誰打着我的旗號被騙錢了,到時候半夜還得坐起來罵我,做鬼都不安寧。”
“銀行卡、房産證、戶口本我都收在了書桌裏,密碼你也知道,就是可惜爸爸沒給你留很多錢。但你爺奶的遺産除了買房,我沒動過,你回頭數數,心裏有個數。”
“喪事我跟你媽說好了,她會替我操辦。你在我靈前哭兩聲就成,不哭人要說你不孝順,哭了我又得心疼,兩聲剛剛好。”
了了聽着他聲音支離破碎卻還努力地想替她減輕負擔,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泣不成聲。
了致生屈指撓了撓她的下巴,跟安撫小貓似的,佯裝輕快:“你我都知道會有這一天,不必太難過了。我只遺憾……”他頓了頓,沒說下去,轉移了話題:“等忙完我的事,去把大學讀完。”
“別為我的離開傷心太久,一個人也要好好生活。”了致生看着她,輕聲說道:“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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