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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了致生開始戒煙是去年的十月, 那會他成天咳嗽,連晚上都睡不安枕。
了了想陪他去醫院做檢查, 他推三阻四的不願意。不是借口學生作業來不及批了,就是推托課題時間緊張。
一推二二推三的,眼看着又要不了了之,了了沒轍,在詢問了中醫後,買了個小陶罐,一有空就給他煮川貝雪梨。
可那會,他抽煙仍不節制,房間裏整日都彌漫着揮散不去的煙草味。
了了忍無可忍,但她知道了致生一慣吃軟不吃硬,又是假裝聞到煙味呼吸不過來,又是故意裝作鼻炎犯了,每天但凡兩人打着照面,她就開始表演。
演技雖然拙劣, 但了致生就吃這一套。
于是,他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始戒煙。可數十年的煙瘾, 哪有這麽好戒,連了了都主動放棄了。她不希望了致生每天過得這麽辛苦。
不過前提是,他每年必須按時體檢。在身體健康的情況下,她才不再幹涉。
了致生滿口答應。
今年五月, 了致生如約去做了體檢。了了起初還記得問他要檢查報告, 後來期末課業一忙,這事就時記時不記的, 直到今天。
她剛聽到這兩句話時,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有整個世界吵嚷的噪音如放大了十倍, 在她的耳邊不斷回響。
原來,聽到噩耗的剎那,并不會像想象中的那樣,立刻瀕臨崩潰。她的大腦像是給她武裝上了一層厚厚的盔甲,讓她延遲接收到從神經末梢傳來的痛感和絕望。
她平靜地接受,平靜地和老了讨論病情。
今天的車廂裏,分外安靜。除了了致生的說話聲便只剩下隔音效果下輪胎碾過路面的行駛聲。
了了看着窗外逐漸熟悉的景色,拼命地壓抑着從內心深處不斷上湧的恐懼與難過。
了致生不敢再刺激她,擰開了車載廣播,試圖用音樂來安撫她的焦躁。
電臺接入時的卡頓聲,偏偏成了壓垮她內心臨界點的稻草。了了抱膝坐在座椅上,淚如雨下。
她久違地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奶奶牽着她的手,用一種很惋惜的目光看着她,說她親緣很薄,與父母更是緣淺。
那會的了了聽不懂,懵懂地看着奶奶。
老人家也不再多說,只是摸了摸她的腦袋,嘆息了一聲。
後來了了慢慢長大,可這句話卻并沒有随着時間的流逝被她遺忘,反而紮根在她的心裏,留下了很深刻的陰影。
她旁敲側擊地問過小師父,“什麽叫父母緣淺?”
小師父回答她:“有些人命格比較孤執,對事情有自己t的理解,像這類個性鮮明又強勢的人,不太會依靠父母或家族,便可以說是和父母緣淺。”
她頓時松了一大口氣:“我還以為緣分很短,才叫緣淺。”
小師父翻了一頁書,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這也是一種。對萬物規律較敏感的人,會相信命運,會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歸咎于命運的安排。但對生命有自己見解的人,從不将成功或失敗歸責于命格。但信也好,不信也罷,言法從心,境随己變。你小小年紀,多讀些書吧,別整日沉迷這些。”
了了聽勸,她多讀書,多學習,漸漸把這些抛之腦後。
可現在再想起,她忽然對命運生出幾分怨怼——為什麽是我,為什麽又是我!
——
了了一夜未睡,天亮時,蹲在了致生的房間門口,擡手敲門。
了致生起來開門,第一眼沒見着人,正納悶時,睡褲的褲腳被了了輕拽了一下。他吓了一跳,猛地往後連退數步,驚魂未定:“我還沒被癌細胞弄死,先被你吓死了。”
了了沒動,她就這麽仰頭看着了致生,可憐巴巴道:“今天去醫院好不好,我陪你再去做一次檢查。”
“今天不行。”了致生權當沒看見了了的可憐樣,轉身打開衣櫃,忙碌地挑選衣服:“我今天得陪人逛畫展。”
好吧,挺無懈可擊的理由。
了了站起身,環胸倚着門框,看了致生興致盎然地在試衣鏡前比試衣服。
發生這種事,本該是她去安慰開導老了。可昨天她崩潰大哭,了致生完全亂了方寸,把拿到體檢報告、再複查到最後确診這一系列的心路歷程都跟她說了一遍,并反複強調:“我會積極配合治療,能活多久就活多久,争取壽終正寝,你看行不行?”
這話說的,跟買菜一樣輕松。
了了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了,哭也無濟于事,她發洩了一晚,也用一晚的時間真正接受了老了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的現實。
她挺難想象了致生是怎麽撫平自己的心态,還要醞釀時機将這件事告訴她。但萬幸,老了沒有因為覺得要處理她的情緒麻煩或怕耽誤她的學習而選擇隐瞞,相比一無所知地浪費與了致生相處的時光,她更想陪着他走過生命的最後一段旅程。
于是,了了本就忙碌的生活越發忙碌。陪伴了致生,成了她每天最緊要的事。
了了不想讓自己的陪伴給了致生形成壓力,她努力維持常态,即使抽空與老了待在一起,也會給他找些事做。
以至于了致生經常有一種錯覺——感覺了了趁他死之前,正使勁地要把他的功力全部吸走。
他有時候耍賴,學着了了把筆一扔,直接開擺:“你在乎的哪是我,你只在乎我能教你多少。”
很快,高三結束,填報志願。
了了的唯一選擇就是了致生任職的北央美院,她不想離開京栖,更不願意離開老了。但出于對了致生的尊重,了了還是走了個形式,去問問老了的意見。
了致生正在寫信,這麽多年,即使電子設備網絡通信這麽發達,他仍是和他的老朋友保持着書信聯系的習慣。
見了了進來,他貼心地把信紙遮了遮,擱下鋼筆,捏着眉心舒乏。
聽完了了的來意,了致生思索了片刻,說:“我的建議是,去上央。以你現在的水平,在我這已經學不到更多了,北央對你的前途也沒有太大的幫助,你留在這無非是想照顧我,我并不是很需要,我更希望你選一條對你未來有助力的路。”
“另外。”了致生扶了扶鼻梁上的鏡框,對了了說:“你媽最近也跟我聯系過,如果你想出國,她替你安排。”
了了立刻搖頭:“我就想去北央。”
了致生嘆了口氣,顯然他也知道在這件事情上他很難動搖了了。但她的選擇在某種程度上,令了致生十分欣慰,他摘下眼鏡,笑容疲憊又溫和:“我當初選擇北央的原因和你差不多。”
他問:“了了,你現在知道爸爸選擇你時是什麽心情了嗎?”
了了遲疑了一會,才點了點頭。
知道了,是心甘情願,不覺得這是犧牲,也不會懊惱後悔覺得自己錯過了許多。因為這就是當下,他們都最想選的路,不論別的目的地會發生多精彩的故事,只專注眼下。
有那麽一個瞬間,了了對了致生的敬佩達到了頂峰。
他對她的教育,一直都是以他自身為基石,潤物細無聲地教會了她如何搭建橋梁和堡壘。
她真的,受益無窮。
——
了了如願上了北央美院,也成功地氣瘋了連吟枝。
她不理解了了的腦子是用什麽做的,在得知這個結果後,她拉黑删除一條龍,再沒搭理過了了。
了了無辜地看向老了,問他:“你生病的事,為什麽不告訴她?”
了致生不以為意:“就算告訴她了,她也不會原諒你拒絕她的好意。”
連吟枝是在了了高三時才和了致生恢複聯系的,她高高在上地提出她可以接管了了十八歲以後的教育和人生規劃,并十分有誠意地将她為了了挑選的數所高校資料發到了了致生的郵箱裏,供他參考。
這麽熟悉的掌控方式,一下令了了夢回當年,她打趣地問了致生:“你好不容易把果樹養熟了,正等結果的時候,她伸手就來摘,你什麽感受啊?”
了致生想得比了了更多一些:“我身體越來越差,以後能給你支持和幫助的人,是她不是我。她既然伸出了橄榄枝,你完全可以考慮一下,跟她走。”
一句話,直接把了了氣跑了。
了致生看着她離開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
——
南啻遺址,浮屠王塔內。
頂樓的雕塑剛開始修繕,因酷暑,天氣悶熱,整座王塔只有他一人留着。
他赤膊站在雕像前,用小刷子輕輕地掃去雕塑上的陳年沙垢,檢查裂紋。
他面前的這座雕像是一座沒有署碑的無名女像,研究院的研究員翻閱了不少資料都沒能确定這尊雕像的出産年份以及來歷名稱。
剛準備拟定成王母座下的神女時,有人想起裴河宴曾在這座塔裏維護修繕許久,便将他從千佛石窟請了過來。
他望着揭開雨布後,在陽光下都仍顯黯淡的雕像,眼神複雜:“她不是神女,是啻蠻。”
那個在史書上僅剩寥寥幾筆的南啻女帝,啻蠻。
他尚在出神,樓梯上有腳步聲響起,漸漸走近。
裴河宴轉身看去。
是一起共事的研究員午休回來,替他捎了信:“剛好碰到郵差,就幫你拿過來了。”
“多謝。”裴河宴道過謝,接過信封。
是京栖來的,了致生寄來的信。
他尋了個角落,坐下看信。
了致生的廢話一向不多,除了問他一些史料外,也會将他近期獲取的消息告訴他,很少提起別的。
但這一次,他毫無預兆地提到了了了。
了致生從知道自己生病開始,就事無巨細地為了了安排後路。
裴河宴知道了致生的身體情況還是在半年前,他來信告知,并惶然自己不能再陪了了走得更遠,教會她更多。
他當時讀信時就感受到了了致生內心的那片蒼涼,連帶着他都有些悵然。
而這一次,了致生是委托他,在他死後,将他這些年做的研究和收集的資料轉交給了了的母親,連吟枝。
他沒想好,要不要把南啻的壁畫傳承交到了了手中,他不想了了背負他未做完的事業,可又擔心這也是她的心願之一。所以思量再三,折中選擇了連吟枝。
等了了大學畢業後,由她轉交。
信的最後,了致生對他說:“不必再給我回信,我已漸漸拿不穩筆了。若我哪日離開,我會叮囑了了,給我的舊友們一一發去訃告。勞煩你為我的事再跑一趟,如果你和了了還有再見的緣分,請務必替我多多看護。”
“望萬分珍重,了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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