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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百二十章 会当凌绝顶
    荣国府,梨香院。

    这日一早,薛姨妈收拾妥当,便带着丫鬟同喜出门,经过女儿宝钗的房间,见丫鬟金钏在给女儿梳妆打扮。

    薛姨妈心中奇怪,问道:“宝丫头,你今日怎么起晚了,可是昨晚没有睡好?”

    今儿是琮哥儿会试揭榜,都说他是必中进士的,这会子东西两府都开始热闹。

    你那些姊妹必定都在东府等消息,怎么也不见你早些过去热闹?”

    宝钗说道:“东府那边有二姐姐、探春妹妹在操持,我晚些过去也不打紧。

    按时辰算琮兄弟出门不久,会试放榜的事我打听过,官府的程序讲究多,眼下还不会来消息的。”

    薛姨妈听女儿有些提不起精神,心中不禁有些奇怪,以往琮哥儿的事情,女儿可是时时放在心上。

    这几年琮哥儿每次科举下场,女儿都是大早就去送行,这心可是热烫得很,如今琮哥儿就要功成名就,她怎么反而冷下来了?

    金钏说道:“太太,姑娘昨晚睡不太安稳,四更天才睡着,所以起身晚了。”

    薛姨妈心中一惊,问道:“宝丫头,如今是春末,你是不是病根又犯了?”

    宝钗笑道:“妈不要瞎担心,上次琮兄弟请了那位张友朋神医诊断,又改了冷香丸的方子,我已经很久没犯病了,八成都断根了。

    只是天气转暖,气息燥热,有些睡不安稳罢了,没什么大事。”

    薛姨妈听了松一口气,笑道:“既然你没去东府,就和我去荣庆堂。

    往日老太太倒是有过话头,说荣国贾家的子孙,要紧是守好爵位祖业,不需要靠读书科举改换门庭。

    如今琮哥儿中的可是进士公,老太太可不会口气再这么大,只怕也在等着孙子的好消息,我正要过去走动。”

    宝钗说道:“今日是琮兄弟及第的大事,只怕姨父也必定会到?”

    薛姨妈笑道:“那还用说,你这姨父一生最在意读书科举,他最赏识的就是琮哥儿,当他是亲儿子一样。

    琮哥儿会试开榜,他自然是要早早过来的。”

    宝钗说道:“姨父过来,依他的性子,必定也会带着姨妈和宝玉过来,荣庆堂里人多着呢,一定闹轰轰的。

    妈只管先去,我还是去东府和姊妹们一起。”

    女儿愿去荣庆堂,其中原因薛姨妈也清楚,不外乎上次女儿和琮哥儿雨中相扶,被自己姐姐污为行为不检。

    这种损及女儿家名节的言语,自己女儿岂能不气愤,虽然自己及时堵了姐姐的嘴巴。

    但从此之后,女儿和自己姐姐就生了嫌隙,日常能躲也就躲着,也是情有可原。

    这桩事薛姨妈倒不放心上,只是觉得女儿今日心事重重的,多少有些古怪,她摇了摇头便先出门。

    ……

    金钏也觉宝钗今日有些寡言,她将一支牡丹掐珠金簪插在宝钗发髻上,镜中的娇容顿时更增俏丽。

    好奇问道:“姑娘今日是怎么了,三爷能中进士,姑娘应该高兴才是的。”

    宝钗微笑道:“我高兴,心中自然是很高兴的,当初我们住进贾府,琮兄弟还住在隔壁的清芷斋。

    那个时候他就每日闭门读书,他那么出色,那么聪明,还这等自勉刻苦。

    他能中进士,科场得意,人前风光,都是他应得的,是他自己靠本身拼来的。”

    金钏听自己姑娘说得动情,眼睛中还有一种光,不禁微微抿嘴一笑。

    宝钗继续说道:“他中进士我虽然真的很高兴,但是有些事情却是不一样的……”

    金钏目光迷惑,姑娘这是打什么哑谜,又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宝钗微微一笑,娇艳灿烂,耀人眼目,说道:“你就别瞎琢磨了,我们这就去东府瞧瞧动静。

    我们薛家是皇商之门,以前来往的都是商贾之家,即便原先东府的敬太爷,我都是没朝过面的。

    我这辈子还真没见过进士,今日倒是能见了这稀罕,说不得将来还能见个状元郎呢……

    也不知琮兄弟揭榜的消息到了没有,这次能中个第几名?”

    ……

    神京礼部,南院东墙。

    贾琮因蔡孝宇的恶搞,着实有些啼笑皆非。

    他希望蔡胖子千万不要犯傻,告诉那些举子知晓玉章为谁。

    不然顷刻之间,他就会成为数千落榜举子的公敌。

    好在蔡孝宇并没贾琮想象的糊涂,此刻也从上榜狂喜中冷静下来,满脸微笑,恍如智珠在握,对周围举子的质问,置若罔闻。

    此刻,距离蔡孝宇不远的地方,拥挤的人群之中,一个和他身材有几分相似,脸庞微胖的举子,也正在高声欢呼。

    “宜淳兄,我中了,我中了次榜第五名,葆坤兄,我中了次榜,哈哈!”

    一旁林兆和满脸笑容,说道:“恭喜希文登科,十余年苦读开花结果,读书人之大幸!”

    次榜贴出之后,三人仔细看了许久,除了吴梁上榜,林兆和与周严至今榜上无名。

    但是林兆和神情淡定,并没显出紧张窘迫之情,眼神之中隐含笃定之意。

    周严却远没有林兆和的自信,方才礼部贴出尾榜,他发现榜上无名,心中还抱有一丝奢望。

    但是等到次榜贴出,他依旧榜上无名,他心中已绝望了。

    毕竟,周严此次应试,自我感觉十分不好,贡院入场之后,突然发现主考官从黄宏沧变成徐亮雄,对他应试心理冲击极大。

    本来,他在才情方面就略逊于吴梁,更无法和林兆和相比,在心神失衡之下,应试发挥愈发打了折扣。

    头两场还算马马虎虎应付,第三场策论应答颇为失利,他自己知道自家事,要说这样的状态,还能名列头榜,无异于痴人说梦。

    ……

    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嘉昭十五年会试头榜卷轴,被礼部官员高举头顶,向观榜人群展示,然后传递给登上高梯的差役。

    两名差役小心翼翼展开头榜卷轴,越过已张贴墙上的尾榜和次榜,将其张贴在东墙高处。

    会试头榜乍看和次榜、尾榜几乎一般无二。

    但会试头榜的明黄底色,显得异常耀眼凝重,工整馆阁体黑色字体,醒目犹如刀刻,似乎能灼伤举子渴求的眼目。

    虽然会试尾榜和次榜已张贴,但榜上之名不过区区两百人,比起看榜的三千余众,只是其中少数幸运儿。

    现场看榜的绝大部分举子,他们依旧榜上无名,所以现场看榜热情,并没有因为已张贴两榜,而有所消退,反而愈发炙热高涨!

    看榜的三千举子,都经历科举重重选拔磨砺,才能进入春闱会试角逐,几乎人人都自信才学,笃定自己才是博取青云的天选之子。

    会试尾榜和次榜无名,像周严那样心丧气馁之人,不过只是其中少数。

    这些依旧榜上无名者,十年寒窗,半生苦读,他们对科举及第的炙热,不会允许他们轻易接受失败。

    即便尾榜和次榜无名,还有首榜亟待揭晓,太多的未上榜举子,相信自己能峰回路转,蟾宫折桂,笑到最后。

    两名衙役刚将会试头榜贴好,数千看榜举子瞬间鼓噪起喧哗,巨大的声浪,将天上经过的鸟雀,都吓得四散而逃。

    蜂拥的看榜人潮,刹那间鼓动暗流,疯狂的向前涌去。

    数百名手持水火棍的府衙差役、训练有素的精锐禁军,神情紧张,全神戒备,奋力拦阻着涌动的人群。

    随着人群中重新响起欢呼声,前冲的人潮才堪堪停下势头,负责榜文张贴的四位礼部官员,慌忙撤回了礼部官衙。

    ……

    登上会试首榜的百名考生,是本次会试名列前茅者,代表嘉昭十五年会试最高荣耀。

    他们大部分人都会跨入殿试一甲、二甲之列,其中不少人能名列翰林,甚至成为朝堂翘楚。

    人群之中,吴梁满脸笑容,他能名入次榜,已经心愿已足,内心的激昂至今无法平息,这让他对首榜内容,都有些不太上心。

    一旁的周严脸色苍白,双脚都在微微颤抖,他内心也放弃希望。

    但对于仕途功名的灼热,却越发在心中疯狂炙烧,一双充血发红的眼睛,依旧仔细巡视首榜每一个名字,企图兑现最后的奢望!

    连吴梁身边的林兆和,这一刻也失去原先的淡定,双目炯炯盯着首榜,双手在衣袖之中已紧紧握拳。

    对于自身才学的自信,他并没有从榜尾往前寻找,而是直接从榜首开始看起,只在片刻之间,双目赫然圆睁,脸上泛起红潮……

    ……

    贾琮的马车停在人流外围,虽然无法看清榜单,但在尾榜贴出之后,随行管家早就派了几个小厮,挤到人群之前去看榜。

    迎春事先听说会试看榜喧嚣激烈,生怕挤坏了自己弟弟。

    昨日就特意交代管家,让他挑选腿脚灵便、办事灵活的小厮,让他们记熟贾琮的名字籍贯,以备看榜不时之需。

    此时几个东府小厮早挤到人群前面,一个个从怀中取出纸条,在每张榜文的末尾往前寻找。

    这个看榜的法子,据说是府上大小姐教给执事婆子,然后又教给他们,看榜之时半点都不能错。

    等到首榜贴出,其中一个机灵的小厮,越过还没看完的次榜,直接去看那张贴的最高的首榜。

    随着人群之中不时响起的欢呼声,那小厮满脸大汗,在首榜上从后到前校对名字。

    没过多久时间,他终于在榜单上看那个早记得滚瓜烂熟的名字。

    他忍不住欢呼道:“我们伯爷也中了啦!”话音刚落,他便奋力挤出人群回去报喜……

    只是在周围涌动的人潮之中,喧哗吵闹的人声之间,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奴仆小厮的叫声。

    ……

    随着首榜贴出,时间无声延续,整个看榜的人群陷入最后的疯狂。

    少数人的欢呼雀跃,伴随着大多数的心如死灰,甚至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每一届的会试揭榜都免不了这些喜怒哀乐……

    人群之中,刘霄平精神极度紧张,尾榜和次榜之上都没他的名字,蔡孝宇已得中次榜,排名还在中上,更让他倍添压力。

    他将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首榜之上,等到首榜贴出之后,他便飞快从榜末开始浏览,期待能发现自己的名字。

    比起刘霄平紧张窘迫,蔡孝宇心情十分舒畅,他得中次榜中流之上,只要殿试不出大的纰漏,大概名入二甲还是可以的。

    他想到本次及第之后,从此不用再读诗书,不用溜出书房就要看老父脸色。

    即便整日无所事事,家人也不会再加管束,他想到这些快活,心中不禁乐开了花,觉得此生足矣,或许十六楼还能多去几次……

    所以,当首榜贴出之后,因为已事不关己,蔡孝宇不像刘霄平从榜尾看起,而是颇为悠闲直接去看榜首。

    作为今科新诞生的贡士,他还是对那些同年名列前茅,颇感兴趣的。

    等到他看清榜首的几个名字,一双眼睛立刻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一张微胖脸庞都是震惊之色。

    一旁的刘霄平突然高声欢呼,叫道:“孝宇,我中了首榜九十六名,我也中了,还中了首榜,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啊!”

    刘霄平欣喜若狂,方才两榜无名的窘迫紧张一扫而空,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只是他叫了两句,发现身边的同窗似乎没有反应,不禁有些奇怪。

    回头看去,见蔡孝宇死死盯着榜首的位置,举止呆滞,目光震惊,似乎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口中忿忿不平说道:“仲文,你看榜首,玉章竟中了榜首会元,他已中了案首、中了解元,他这是要逆天啊!

    那日吃酒之时,他还说自己考的马马虎虎,好生奸诈,这次回去必须让他在春华楼请十天席面,不,必须要请一个月!”

    ……

    贾琮站在车辕之上,自从首榜次榜贴出之后,挤到人群去看榜单的几个小厮,竟没有一个人回来。

    这大概说明自己未入尾榜和次榜,那么只能寄希望于首榜,即便贾琮对自己上榜颇为自信,心中也开始生出紧张。

    他远远看到首榜被贴出,随着人群中时发出欢呼声,突然有人喊道:“榜首是贾琮,神京镇安府人士!”

    会试首榜榜首,历来都是瞩目的焦点,那人的惊叹声很快传扬开来,无数人开始交头接耳。

    “贾琮,听着好生耳熟的名字。”

    “神京贾琮,还会是那个,便是荣国府贾琮,爵封威远伯。”

    “此人曾取雍州案首、解元,词章之名震动天下,兵峰之威平定女真,如今又得会试榜首,真乃天之骄子。”

    “能与威远伯同科登第,我辈之幸!”

    “堂堂当朝贵勋,正经的朝廷命官,居然也和我们这等白身学子,争夺青云之机,还有没有天理……”

    “春闱会试,国朝抡才大礼,天下贫寒士子唯一报国之途,榜首却点当朝勋贵,是否为官官相护,我看有蹊跷……”

    “周兄慎言,此话有构陷主考,抨击朝廷之嫌,小心惹祸……”

    随着谁来越多举子看清榜首名字,关于各种议论之声,此起彼伏,熙攘顿起。

    对于上榜之人,各自都在侥幸欣喜之中,自然对同样上榜的榜首会元,大都抱着善意。

    但是现场数千人的落榜举子,他们的心情沮丧到极点,他们对夺去最高荣耀的榜首,自然不会待见。

    加上贾琮身份特殊,这些落榜举子心情激愤之下,不敬之言,甚至是诋毁之言,都不在少数。

    此时,即便几个看榜的小厮还没返回,贾琮也知道自己竟得本年会试头名,心中自然喜不自胜。

    但是听到人群之中各种言辞四起,特别是哪些不善之言,脸色也微微一冷。

    此时,几个看榜的小厮先后挤出人群,纷纷向贾琮报喜,其中话语举动,引起一些看榜举子的留意。

    贾琮见自己上榜的消息已确证,不想再留在现场节外生枝,于是吩咐管家调转马车回府。

    一些得知风声的举子正好围了过来,仰慕者有之,心怀愤恨者有之,但他们都没能见到贾琮,除了被车轮扬起滚滚烟尘……

    ……

    等到贾琮的马车驶离礼部南院,首榜张贴的时间过去许久,蜂拥看榜的举子才陆续散场。

    俗话说几家欢喜几家愁,可是会试揭榜落地,最终愁是百家千家。

    林兆和、吴梁、周严也随着人潮离开礼部南院东墙。

    林兆和、吴梁都是满脸笑容,唯独周严脸色死灰,精神萎靡。

    在会试首榜张贴之后,林兆和终于在榜单上找到自己名字,高中会试头榜第三名,这甚至已超过他的预期。

    此刻他口中赞叹:“威远伯贾琮,果然名不虚传,竟能摘得会元之荣。

    我们到了神京之后,多听说他的名声,那时我还半信半疑,如今看来此人当真不凡,听说他师从文宗静庵公,不亏名师出高徒。

    可惜我们上门拜访,无缘结识,倒是一件憾事。

    吴梁笑道:“现在他和我们可是同科同年,下月还要同进殿试,宜淳也不用遗憾,有的是结识的机遇。

    宜淳这次名列第三,可是紧随贾琮之后,为杭州府争了光彩,或许你和贾琮结识,一见如故也说不定。”

    两人此刻都有些志得意满,吴梁看到一旁周严的神情,连忙收住了话头。

    说道:“葆坤兄勿须气馁,本年会试失利,大不了三年后卷土重来,以葆坤兄的才情学识,必定能够蟾宫折桂。”

    林兆和也劝道:“希文所言不差,科场胜败乃常事,葆坤兄虽稍挫折,但成事者皆厚积薄发,葆坤兄学心坚韧,必能如愿以偿!”

    周严叹息道:“我不像两位贤弟,少年勃发,青春正盛,我是岁月蹉跎,不知何时能够成事。

    我等平俗之家出身,无气运家势可以依仗,想要走青云仕途,唯有苦读诗书一道。

    没想到我多年苦熬,没有一日不勤勉,没有一时敢懈怠,偏偏就是时运不济。

    反而贾琮这等贵勋子弟,锦衣玉食,官爵加身,得天独厚,已是这般机缘荣盛,偏偏还能锦上添花,摘得会元之荣,天道不公啊。”

    吴梁听了周严的抱怨之言,也是微微叹息,他知道周严年近四十,对于科举进仕愈发焦急,本次会试落榜,心有怨怼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林兆和听了周严的话语,眉头不禁微微一皱,他和周严的交情,并没有吴梁这么紧密,所以也不做多言。

    周严抱拳说道:“先恭喜两位贤弟金榜登第,我先要回族亲别苑,稍作收拾,过几日便要返乡。

    来年卷土重来,或许还能在神京和两位贤弟重逢。”

    吴梁说道:“葆坤兄,今日你精神不济,不如我和宜淳送你回去吧?”

    周严脸色微微一变,说道:“不敢道劳动两位贤弟,今日你们二人登第,只怕有不少同年要庆祝,盛情心领了。”

    说着和两人挥了挥手,便独自离开。

    吴梁倒是忍不住有些叹气,林兆和看着周严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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