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出现的？

    明明刚刚那里还没有任何东西，就像是找到了所有人一起眨眼了的那一瞬间，那怪物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绷紧了肌肉。

    亚德士的手悄悄摸向身后，他的武器还挂在背上，上来的九名近卫里面，有三位带着弓箭，在那黑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他们立刻就拉满了弦瞄准黑影，但也不敢轻易攻击。

    虚伪之兽一步步走到昴的面前，它低下头凝视着昴，如果没有眼睛也能叫“凝视”的话。

    它的脸几乎快要和昴贴在一起，半面甲上形似鸟喙的突起已经碰到了眉心。

    昴第一次看清了怪物的外观。

    它的头盔和半面甲上的图案和形状组合起来就像某种鸟类，因为通体漆黑，头盔和头看起来就像是一体而生的。

    它双臂是一对鸟一样的翅膀，虽然黢黑但是羽毛根根分明，它的腿部上半部分与人一样，到了膝盖往下就变成了和鸟一样的爪子，之前听到的仿佛鞋甲刮在石头上的声音也是它那暴露在外的爪子和地板剐蹭造成的响声。

    当然最惹眼的，还是在它身体四周，大约在脖子那一圈高度，一颗和昴手上一模一样的眼球漂浮在空中，似乎也嵌在某种裂缝里，围着它的身体旋飞。

    它歪着头，似乎是在端详昴的脸，许久才往回一缩，然后把翅膀顶端伸到昴的面前，特殊的骨骼结构让它甚至能让翅膀顶端独立地动作，就像人类勾手一样，它好像在向昴索要什么东西。

    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手上的那颗眼球举到面前，眼球漂浮起来，逐渐向孽兽靠过去。

    但就在这时，一位士兵颤抖的手再也拿不住弓，他的心理防线就如同被他松开的弓弦一样，在发出一声清脆的“嘣——”后，断开了。

    射出的箭矢直奔孽兽的面门，但箭矢竟然直接穿过了孽兽的身躯，最后扎在了门框上。

    这一箭虽然没有给孽兽造成伤害，却仿佛触发了某种开关，它猛然抬头盯住射箭的人，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似乎进入了狩猎的状态。

    “啊啊啊啊啊——”

    “阿盖多！”

    刚刚射箭的士兵慌不择路地跑向了二楼，其他近卫想要提醒他，却又担心声音太大把怪物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孽兽压低身子，一跳越过众人，往楼梯跑去要追赶阿盖多。

    “可恶……你们先跑！”

    昴冲近卫们喊了一声，自己冲向孽兽。

    他一跃至孽兽的背上，一只手抓住孽兽的后颈，一只手抽出短剑就往孽兽脖子上捅。

    一剑下去，却没有刺中血肉的实感，反而是手碰到了孽兽冰凉的皮肤，绒绒的，好像覆盖着羽毛。

    孽兽扭动身体，要把昴甩下来。

    孽兽身上可以抓住的地方太少，它身上虽然似乎穿着铠甲，但那更像是外骨骼一样的身体构造，与它的身躯是融为一体的，突起的构造都是类似于短小的尖刺，而且尖刺的朝向都是向后，根本不能扒住。

    就在手快要掉下来的时候，一颗眼珠从昴的余光里闪过。

    “对了，那莫非是弱点？”

    昴抬起头，刚好一颗眼珠从他的正前方经过，他抬脚踩住孽兽身上的一根刺，向前一扑。

    眼看就要抓住眼球时，衣服却突然被什么勾住了，接着眼前的景色飞速旋转，昴被抡了一圈后飞了出去，撞破了墙面，倒在了地板上。

    咦？地板上？

    昴腾的一下坐起来，下一秒就开始捂着肩膀呻吟。

    “嘶……要是连疼痛也能减弱就好了。”

    背部的骨头像是要碎掉了一样，昴缓了一会才站起来。

    他面对的这面墙，刚刚应该在被扔过来的时候就撞破了才对，现在却是完好如初。

    “是被扔进了异空间吗？”

    昴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眼球，就在被勾住的最后一秒他抓住了这颗眼球。

    昴推开门到走廊上，他先是到拐角处那头瞅了一眼，有楼梯，楼梯口处喷洒着一大滩已经干涸的血液，甚至都溅到了天花板了。

    昴到楼梯口向下看了一眼，一些尸体被整齐地摆放在下面，视线被挡住了看不清有多少，但这就可以证明这个异空间是托亚所说的那个了。

    昴正要往下走，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他看向拐角，想起来托德对自己的提醒。

    ［他和我在军营见到他的时候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虽然长相没有问题，但行事显得太幼稚了，我当初选中他加入皇帝的近卫，就是因为他性格沉稳，侦查意识强。如果你不想办法探探他的虚实，那么在离开这个地方前，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做。］

    根据皇帝和近卫们的说辞，他们是在书房发现了变成了黑影的托亚，而昴和托德也是在书房发现了快饿死的他。

    昴推开书房的门，顿时一股恶臭的风扑在了脸上，他面色凝重地看着房间里的景象，伫立许久才转身离开。

    在书桌旁的地毯上，躺着一具已经腐败的人类骸骨。

    昴走下楼梯，一楼的大厅里，几十具尸体被整整齐齐地摆放，身上的盔甲和衣服也有被整理过的迹象，武器都摆在了身旁。

    昴细数了一下，有三十八具尸体，算上皇帝身边的十七个人，还有托亚，和皇帝说的六十人近卫队还差了几个。

    “是死在外面了吗……”

    昴注意到这些尸体的死状，有些身上没有伤口，有些身上却仿佛被巨兽的爪子撕裂了一般，骇人的伤口深可看见里面的内脏。

    昴对比了一下印象中那只怪物的脚爪，不可能划出这么大的伤口。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要么还有另一只怪物，要么那怪物还隐藏着某种能力，看来它并不像外表一般让人觉得不擅长近身搏斗，如果那群近卫和它打起来很可能会在这上面吃瘪。

    昴想到这，不禁加快脚步进入地下室，直奔裂缝的位置而去。

    手里拿着眼球靠近裂缝所在的墙面，昴的身体陡然僵住。

    按理说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但身边的寒意却没有散去。

    不，准确的说，是身后有个东西在散发寒意。

    昴缓慢转身，那怪物果然就在身后，但是它并没有攻击昴，而是和之前一样，向昴伸出手索要眼球。

    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在昴眼前的不是翅膀，而是一只只有四根手指的手，每一根手指都如同手术刀一样纤细锋利，最短的一根都超过了十公分，上面还沾染着新鲜的血液。

    这哪里是手，分明是用来开膛破肚的凶器。

    昴强忍住攻击眼前这个怪物的冲动，把眼球放到了它手中。

    孽兽接过眼球，歪头再看了昴一眼，转身钻过拱门，直到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为止，昴才走出房间。

    依旧是和上次一样，脚步声在一定距离的时候就消失了，既没有躲在某个地方，也没有听到打开活板门的声音。

    过道里只有两侧昏暗的火把，只能堪堪照亮下面的路，往梯子的方向走去，路上似乎还能感受到它留下的寒气。

    昴推开门，大厅里还站着的人都把目光聚集过来，甚至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但看到是菜月昴后又略微放松下来。

    昴粗略扫过人群，人数和之前差不多，看来并没有和怪物发生冲突，他就是还抱着如眼前场景一般的希望才没有对孽兽出手。

    “看来你没事，我们还找了半天你的尸体，结果只找到阿盖多的。”

    文森特让开后，昴看见他后面被安置在一张床单上的阿盖多，尸体被切成了四段，是一击毙命，孽兽爪子上的鲜血应该就是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的了。

    “我当时无意间被丢进了异空间，刚刚从地下室的裂缝出来，那个怪物拿走了眼球，但也没有攻击我。”

    文森特摸着下巴打量着昴“你果然很特别。”

    昴打了个冷颤，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

    “话说你们也没事吗？”

    “嗯，看来那怪物是中立性的，没有攻击行为的话它也不会对我们产生兴趣。”

    难怪，自己可是戳了那怪物一剑，它却没有追杀自己，是它被命令不许伤害自己，还是无意间触发了某种机制洗掉了它的仇恨？

    “此地不宜久留，既然都出来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为妙。”

    文森特招呼众人出了宅邸，但是现在都没有了代步工具，原本近卫们的地龙都跑不见了，就连龙车也没有龙来拉。

    哦对，还有一条地龙——托德来时骑的那只，但是一只地龙也只能勉强够拖动这辆车。

    “丢掉龙车吧，我们徒步。”

    托德把地龙让给了皇帝，自己和其他近卫一起步行。

    “对了，去两个人，从宅邸的厨房带上一些干粮。”

    近卫们都不是很乐意，亚德士正要站出来一个人揽下这活儿，昴却揪着托亚衣服把他拉过来说“我和托亚一起去。”

    “诶？”

    文森特盯着昴的眼睛，似乎从他的眼底看出了一丝怎样的感情，默不作声地点头应允。

    “诶？不是……”

    托亚话还没说完，就被昴一把捂住嘴往宅邸的方向拖走了。

    文森特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宅邸大门中，对亚德士下达命令“我们先走，他们随后会赶上的。”

    昴和托亚在厨房翻翻找找好一会儿才凑齐了一袋干粮，都是些利于保存且能量充足的食物。

    “就这些了。”托亚把自己的袋子搁到桌上，昴看了一眼，顺手拿到自己手上。

    “都由我来拿吧。”

    “哟呵，你还挺好心。”

    昴没有回应，就这样一手提着一条麻袋，沉默着走到了门口。

    他驻足在门前，低下头叹了两声气，把麻袋咚在地上，转过身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托亚。

    “托亚，你没法离开这片区域，你应该知道吧？”

    “什……什么？”

    “托亚，你已经死了。”

    “哈哈，这是什么新的恶作……剧……吗……”托亚干笑两声，越往后的每一个字就越难说出口。

    托亚叹了声气“你们……也注意到了吗？我也不想相信，但是……我越往外走，自己就快要消失的感觉就越强烈，这片土地的在警告我。”

    “你们又是怎么发现的？”

    “是托德最开始怀疑你的，你是他精挑细选的近卫，他对你……对托亚很了解。”

    “所以说，我其实和真正的托亚完全不一样，对吗？”

    昴点了点头“你应该是那怪物的能力影响下，意外诞生的副产物。”

    在这个世界，人死后的灵魂会回到od?拉古那，记忆也会被储存在记忆回廊，斯芬克斯引发大灾所用的特殊魔法［不死王的圣礼］，就是以亡者的［名字］偷窃了记忆，以此为媒介将他们重现于世间。

    托亚死在了异空间之中，或许是被困在了这片重叠现实又不存在于现实的世界中，他的记忆无法回到它的源泉，化为盘旋于此处的幽灵。

    ［记忆使人成型］

    这是昴一直以来所认为的道理，他一次又一次地重生，他也不禁会怀疑，复活后的自己真的还是自己吗？

    有没有可能那只是另一个继承了死前记忆的新的自己，或者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

    为了不让自己动摇，昴始终相信，就算是另一个昴，只要继承了自己的记忆，那他就还是自己。

    因为决定一个人灵魂形状的，是他的迄今为止所经历的一切，是他还记得的过去将他塑造成现在的模样。

    但是现在有另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

    “托亚……”

    “不用说了，我也在此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昴看了看门外，那里已经没有人在了，他回头凝视着托亚，唇齿嗫嚅，“要不，你就留在这里吧。”

    托亚轻轻摇头“至少……让我替他送送你们。”

    昴骑着伊卡洛斯，载着托亚赶上文森特的队伍。

    “哟，托亚，别麻烦人家，下来走吧。”

    队伍里一名近卫冲昴这边打趣。

    昴对他摆了摆手“托亚他身体有些不适，先让他坐一会吧。”

    天色开始变得昏暗，倒还没有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只是一朵厚重的云遮住了阳光。

    云彩的影子披在身上，让本就沉默的旅途显得更沉重。

    低气压在四周聚集，好像马上要下雨了。

    “死在那里，我就不会变成尸兵了吧？”

    昴没有回答。

    “对曾经的战友们兵戎相对的话，还真是让人难过啊……嘛，对陛下动手也是很需要勇气的。”

    “那些被变成尸兵的人们，被莫须有的仇恨占据了心智，但他们既然还拥有记忆，那心底肯定还是很悲伤的。”

    “贤者大人，如果可以的话，拜托你也救救他们吧。”

    昴低着头，直到身后再也没有声音传来，他才压抑着声音批判自己“可是我，根本不是贤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