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主疯狂地推搡着身上的战马,看着黑压压的庞大身影朝自己袭来,惊吓得触目骇心。
宽大的脚底并未落在他的头上,而是轰的一声踏在距他两厘米远的地面,溅起的尘土将眼睛蒙得生疼,同时四周的捕奴队爆发出一声惊叹。
只见格雷戈里正缠抱在库卡的背后,将他硕大的身躯拉拽得偏离了重心,这一脚才没能踩中奴主的脑袋。
库卡愤怒得咆哮着,试图将手伸向背后,却被格雷戈里一剑在手臂上留下一道狭长的划痕。
因剧痛而更加狂躁的库卡疯了一样地摇晃着身体,想把格雷戈里甩下来,但年轻的半兽人此刻如同荒野般冷静,高高举起伤痕累累的手臂。
噗的一声闷响,那柄捡来的单手剑直插进库卡的脖子,穿透了动脉和喉管,一击毙命。
库卡的双眼布满血丝,壮硕的身躯轰然倒地,刚刚还狂躁不安的躯体此刻陷入了永恒的长眠。
格雷戈里一同倒在他的背上,发出低沉虚弱的喘息声,体表的伤口因刚刚的动作再次撕裂扩大,让他几乎变成了一个血人。
大仇得报,那根绷紧的弦骤然断裂,无数次支撑着他睁开眼睛屹立不倒的执念得到了结,此刻再也抵抗不了失血带来的昏沉。
他满脑子现在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如释重负的解脱。
此时奴主在捕奴队的帮助下从战马下面挣脱出来,一瘸一拐地走来。
看着叠在一起的半兽人和兽人萨满,两者一个彻底死去,一个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奴主忽然上下打量起格雷戈里。
明明是半兽人,却有着不比纯血兽人瘦弱太多的肌肉和身高,再加上刚刚濒死反扑的意志力,都令他感到震惊。
格雷戈里此时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意识,透过模糊的视野,感觉到这个人类正在观察他,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人类,竟从这个陌生的种族身上感觉到一抹熟悉。
或许是他体内也流淌着同一部分的血脉,因此对这个初次相遇的种族并不感到惊奇。
只是他现在实在太疲惫了,疲惫到他已经不愿去想自己是否能活下去,也无暇顾忌眼前的人类会如何处置自己。
临近昏迷的那一刻,格雷戈里的耳边还回荡着人类那陌生的语言。
和手下交待着命令,见半兽人闭上了眼睛,奴主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骇然发现竟然还留有一口气在,只是过于微弱,如同飘摇欲熄的烛火,随时有可能消散。
“好顽强的生命力!”
奴主感叹着,接着又检查了一下他的四肢和肌肉,不禁赞叹道:
“正处青年,还大有潜力可挖,是个好苗子!而且半兽人比那些又犟又野蛮的纯种兽人更能卖出好价钱,把他带走,别让他死了。”
说着,他招呼来队伍里的医师,手下们也抬来了担架和绳索。
至于后续人类的捕奴队如何将他带走,将他最后的一口气吊起,这些格雷戈里都不知道。
只有日后苏醒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迫走上了一条陌生的道路。
或者,是一条改变了一生的道路。
蒂莱丝不知何地的某个角落,一座黑黝黝的地牢中,幽暗的烛火忽明忽灭,在阴森的寒气下显得有些幽冷。
由于昏暗的灯光,看不清地牢内具体的样貌,但透过烛火在墙壁的倒影,黝黑的墙面似乎看上去十分光滑。
墙角的黑暗中影影绰绰,像是藏匿着什么难以窥探的无形之物,伴随着地牢深处时不时飘荡出的呻吟哀嚎,令身处其中的人忍不住就会打一身哆嗦。
狭长闭塞的通道间,一间间隔绝开的牢房内,关押着形色各异的囚徒,他们的身体在黑暗中微微起伏,明明还活着却如死者般枯寂,被烛火映照到的皮肤表明布满了惊心动魄的伤痕。
它们大都不致命,却残忍得叫人心悸。
地牢通道的尽头,一座平平无奇的牢房中,此刻却聚集了数道身影,他们全身都被瘦长的黑色披风笼罩,头上罩着兜帽,身后的影子被火光拉得狭长,偶尔随烛火摇曳。
站在最中央,被众人拥簇的黑衣人同样看不清样貌,只露出苍白卷曲的厚实胡须,此刻正面朝着墙边的邢台,一言不发。
他的身边正有人低头耳语,汇报着搜罗来的信息,从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来看,和白胡须的黑衣人接触这件事令他极为恐惧,却碍于工作不得不壮着胆子继续下去。
在两人身边,围拢着一圈身披黑色兜帽披风的人,从站位和姿势来看,地位还要在这两个人之下。
随着汇报之人停下,向后倒退半步,在中央的黑衣人侧后方重新站直,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对准了刑台,一时间牢房内陷入了死寂。
沾染着层层血渍的行刑台上,阿曼达正低垂着头,双臂被展开牢牢固定在机关上。
数条宽大的锁链将台子和她捆住,往日张扬的火红长发被血水浸湿凌乱得打了结,全身的衣物都不翼而飞,此刻只披挂着一层薄薄的白布。
说是白布,现在却因浸染了鲜血完全变成了一片猩红,光是透过布料的颜色都令人感到惊骇,难以想象覆盖着的那具身体上究竟遭受了何种非人的折磨。
此刻牢房内安静得像是没有活物,只留下火炬焚烧的声音,若不集中注意力聆听,甚至捕捉不到阿曼达命若悬丝的呼吸声。
为首的白须老者扫了一眼刚刚汇报完毕的手下,用怪异的嗓音留下一句简洁的命令后便离开了。
“再查。”
那不似人类发出的嗓音几乎没有声调,听得人说不出的难受。
目送着老者离开的黑衣人恭敬地弯下腰,直到对方彻底离开牢房不见踪影才重新站直,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
他微微扬起脸,让目光直直落在不明生死的阿曼达身上,露出了尼尔格的面孔。
那份目光里满是憎恨,像是把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咎在她身上一样。
刚刚结束的酷刑里,他使出了自己所有的审讯技巧,却没能让她开口吱上半声,就连一点闷哼也没有,仿佛遭受折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
若不是组织里的高阶法师提前检查确认过,他简直以为阿曼达把痛觉用什么手段摘除了。
尼尔格自鼻中发出哼声,扬了扬手带着所有的手下转身离开了牢房。
随着稀疏的脚步声消散,牢房内再次回到了令人发寒的死寂。
在长久的寂静后,火光映照在阿曼达的脸侧,她将头向着门边抬起一个极为隐晦的幅度,似乎光是这样小的动作就花光了她全部的力气。
门边的阴影摇曳着,魔术师从中显露了身形,来到她身前站定。
阿曼达将头再次垂落,传出一道微弱的笑声。
作为遭遇不幸的人,她笑了,可身为旁观者的魔术师却笑不出来。
他紧紧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面前的景象,低声向她说道:
“你的所有随身物品和安全屋都被查了个遍,什么都没发现。”
他等待了片刻,阿曼达仍然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任何反应。
魔术师轻叹了口气,继续开口:
“我跟那小子交过手,头骨在他身上对吧,你一早就预想到这一切了。”
阿曼达仍旧歪着头,任由凌乱的长发覆盖在自己脸侧,自鼻腔中挤出一个微弱的声音。
“嗯。”
魔术师蹲下身子,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稍加思索。
“我会保守这个秘密的,碍于身份我没法给他提供什么帮助,但我会尽量留意他的消息,在必要的时候隐晦地施加援手,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了。”
这次阿曼达没再沉默,她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发出阵阵虚弱的笑声,却牵连着伤口微弱地喘息着。
这是她被关押后第一次因疼而发出声音。
“谢了,算我欠你的。”
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嗓子沙哑得像是变了个人,但听上去仍然带着股倔强和不屈,以魔术师对她的了解,肉体的苦难从来不会将她打倒。
“替我告诉小鬼,过自己的生活,别再插手漆黑之刃的事。”
“我会的”
魔术师叹了口气,站起身向阴影退去,心里还有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但他不一定会听。
也许阿曼达也很清楚这点,却还是心存着一定的希望,未来总是充满变数的,就连最伟大的预言者也做不到对明日之事的精准断言。
随着地牢重新归于寂静,她再次低垂下脑袋,一动不动的身体如同和身下的刑台融为一体。
火光仍旧明明灭灭,微弱的火苗随时都会扑灭在阴冷的地牢,可是在燃尽之前,它始终保持着那道光,为黑暗带来仅存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