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珍珠般的雨滴不断坠落向海面,在波涛间激起一片不起眼的涟漪,很快又被新的浪潮吞没。
可正是这样微不足道的雨水,前仆后继地落进海里,为庞大厚重的浪花增添了一片连绵不绝的波纹。
它支离破碎,却一个接一个地,从未消失。
紧闭的双眼中,是一片迷雾般的混沌,并不似深渊那般黑暗,而是如同无数虚影在眼前闪转般昏暗,令人的意识随之迟缓、沉沦。
伊莱的身体随着海浪不断浮沉,偶尔被一道猛烈的浪花拍入海中,不久后又再度浮起,如同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将他托起。
在上下浮沉了不知多久后,伊莱才渐渐复苏了半分的神智。
但也仅此而已,这只让他能粗浅的感知到自己正飘荡在海中,脑袋如同被重锤砸中般沉重,虚弱的意识也无力辨别更多当下的处境。
昏沉之中,他隐约感受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套住,然后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身体从阴冷的水中脱离了起来。
他意识不到自己正被人捞起,只是本能般对身体的触感进行接收。
接着便是断断续续的碎片,模糊地听见耳边传来人的呼喊声,他想回应,却什么也做不到。
疲倦如同一张大网,将他的神智和肉体完全笼罩,进而不断地收紧,没多久的功夫便再度昏迷了过去。
黑暗笼罩了许久,久到他的深层意识开始感到恐惧,而恐惧则刺激着他的感官再次苏醒,但陌生的感受又令他更加恐惧。
呼的一声,他睁开了双眼,却只看到一片广袤的洁白。
这似乎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广阔空间,整个天地都被纯净的白色覆盖,只有天空中偶尔飘荡过的金色纹路带来了些不一样的色彩。
伊莱总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可一动起脑筋来就有种陷入泥沼般的迟缓,似乎脑袋不再受到自己的掌控。
思考得久了,非但得不出任何结论,甚至渐渐忘记自己为何思考。
伊莱只好放弃了思考,转而拥抱感受。
可他却发现,除了视觉中所见的白色空间,他的听觉、嗅觉、乃至触觉都凭空消失了一样,自己仿佛身处一张虚假的画卷,除了眼里所见的,其他都是虚无。
感官上带来的巨大误差令他的精神逐渐紧绷,有种说不出为何的荒诞感,在这里每停留一秒,他都觉得自己在向疯狂更近一步。
忽然,自白色空间的远方,飘荡来一小片水幕般的影像,它带着飘渺的重影,不断朝伊莱靠近。
从整体来看,水幕上似乎构筑了一片灰蒙蒙的世界,海浪在迷雾间翻涌,一艘远洋船只正随波逐流,海面下游荡着大片的阴影,令人惴惴不安。
随着水幕不断靠近,伊莱试着仔细观察,来窥探其中的细节,可那影像上的重影却随着伊莱的专注而愈加虚幻,甚至到了难以辨别的地步。
同时伊莱的意识也逐渐绷紧,像有一双强有力的大手将自己撕扯拉拽一般。
于是他只能放弃,任由那面模糊的水幕越飞越近,最终与自己相撞。
本以为碰撞后会出现什么异象,可水幕却像溶解了一样,穿过自己的身体后消散在空中,化为道道金色的纹路飘荡在空中。
这片空间依然如此辽阔,空中的金色纹路哪怕多了这点也依然十分稀疏,看上去毫无变化。
还不等伊莱观察周遭,远方天际线的方向再次飘来一幅新的水幕,有了之前的经验,伊莱忍着精神的种种不适,让视线粗略地从画面上扫过,只观察它的大体轮廓,不去窥探细节。
这次的幕布上似乎描绘着幽暗狭窄的通道,像是深渊的底层般闭塞,叫人扫上一眼就如置冰窟,通路前方影影绰绰,似乎摇曳着某道深色的虚影,难以辨明其真身。
水幕再次穿过伊莱的身体,接着消散成丝带般的金色纹路,向着天际飘荡远去。
伊莱不经意地转过脑袋,瞄了一眼身边,却在视线转向身后的时候怔在原地。
视线的尽头,白色空间遥远的地方,地面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圆形底座,看上去像是什么高塔或雕像的地基。
它相距伊莱很远,放在视线里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白点,但仍然给他一种直觉,这个东西可能非常的庞大。
而且伊莱十分确信,自己最初放眼四周,用视觉感受整个空间的时候,这个底座绝对不存在。
在伊莱愣神的时候,又是一面水幕从刚才的方向飞来,朝着他的后背不断靠近。
伊莱若有所思地偏转着头,还没等他看到第三张水幕的时候,眼前的漫漫洁白刷的一下消失,自己一瞬间被茫茫黑暗笼罩。
黑暗太过真实,刚刚的洁白世界仿佛不存在一般,看着如同虚无一般的黑暗,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惧感令伊莱的脊背发凉,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唰!
这次的冷颤令伊莱睁开了双眼,和先前那次睁眼截然不同,这一次五感和精神都前所未有的真切。
汗水从全身上下滴落,将他贴身的衣物浸湿,黏稠得贴紧肌肤说不出的难受。
浑身的肌肉酸涩肿胀,骨头如同断裂般传来阵阵剧痛,让伊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睁开眼后所见的,是木制的天花板,真实的感受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终于回到现实了,伊莱微微喘息着,刚刚梦中的一切都有种虚假的荒诞感,让他感到后怕。
平复了心情后,带着少许残留的惊慌打量起自己所处的环境。
自己正平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身下是厚实的床垫,一张棉被盖在身上,全都因汗水湿透。
房间的装饰比较简陋,除了床之外就只有一些桌椅和柜子。
他的身体正随着床和房间一同摇晃着,令他感到有些头晕,将目光转向窗户,发现它和平时常见的窗户不太一样,相比起来狭窄了许多,玻璃也格外厚实。
伊莱挣扎着坐起身,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全身都被缠满了绷带,像极了书刊中读到过的木乃伊。
经过初步的检查,他全身的伤势都处于正在愈合的状态,而且进度飞快,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要不了几天就会完全恢复。
以伊莱的见解,能做到如此效力的治疗,恐怕只有治愈魔药或是高阶的治愈法术。
他稍稍撑起了身子,来到窗户边向外看去。
身下的摇晃其实已经给了他线索,现在眼前所见的景象则是坐实了猜测。
窗户外面是布满阴云的天空,仍旧下个没完的暴雨,和离自己不过半米远的海浪,偶尔溅起的水花拍在玻璃外,留下道道水渍。
他正身处一艘船的船舱内。
看上去是自己飘荡在海中,被路过的某个船只搭救捞起,好心的船长替自己包扎了伤口,还给了自己独处的房间,和松软的床被。
伊莱的衣物正堆叠在床边的桌子上,他忽然快步下床,检查起自己的东西。
一阵翻找后,确认装着水晶头骨的布袋完好无损,还系着原本的结躺在大衣内侧口袋里,伊莱才放下心来。
其他的东西也都还在,短管火枪,火枪弹丸,钱袋,阿曼达送给自己的匕首,一张空白的纸张,和刻着神秘玫瑰印记的独特金币。
那张白纸捡自绿洲小镇的地下洞窟,玫瑰徽记的金币则是纳恩荒漠酒馆中,女黑袍临走时留下的。
虽然这么多年伊莱都没弄懂这些东西的用处,金币上的符号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却始终带在身上,寸步不离。
看样子那张狩猎短弓丢失不见了,或许是坠入了海中,想起曾经为了它一个一个铜币积攒的日子,伊莱有些遗憾的抿了抿嘴。
他穿好自己的衣服,将手放在水晶头骨的位置,闭上眼睛静立了几秒。
再次睁开眼后,他不再如刚才那般颓废,梦境里未知带来的疯狂和慌张也完全消失不见,他的眼里只有现在,和那份压抑不下的目标。
伊莱适应了一下船只摇晃的感觉,尽管仍然有些头晕,但总算能够正常行走,于是朝着房间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