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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番外·養崽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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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養崽日常

    随着家裏三個孩子漸次長大,性格上也逐漸顯露出各自的不同來。

    年年是家中長哥兒,像極了溫野菜,和文秀二字是全然不沾邊,大大咧咧,又莽又虎。

    每回帶他回斜柳村,他都在伏虎山上像是玩瘋了一樣。

    每當跟着溫野菜和付岳逮到兔子,仿佛當下便已經看到了兔子的十八種吃法,口水都兜不住。

    比起學堂的課本,最喜歡看的書是菜譜和各種文人墨客們寫的筆記小說。

    比起觀湖、賞花,最喜歡去的地方是自家飯莊,因為小爹總會帶他去後廚轉一轉,還會給他做好吃的新菜。

    個頭剛比得上竈臺高的時候,年年就開始踩着板凳學做菜,拿出了在學塾裏從未有過的認真勁頭。

    他發現,原來一碗黃澄澄的蛋液,隔水蒸一會兒,出來就會變成軟滑的雞蛋羹。

    輕飄飄,吹一口就能飛起來的面粉,加了水就可以變成面團、面條、包子、餃子。

    再之後,這點小打小鬧也慢慢不夠他折騰的了。

    他開始嘗試研究一些新菜,有的成功,有的失敗。

    只要是竈房飄出奇怪的味道,喻商枝不用叫來底下人問都知道,又是這個小哥兒在裏頭搞怪。

    有一回溫野菜順手收拾他的床鋪,從枕頭下抖落出一本冊子,以為是什麽需要偷偷看的話本,當下拿去給喻商枝一起檢查。

    結果翻開一瞧,裏面寫的全是年年記錄下的,聽說過卻暫且沒吃到的吃食。

    有菱角、茨菰這類南地獨有,北地難見的。

    也有什麽魚生、蛇羹這類在詹平府絕對吃不到的。

    更有庵波羅果、鳳梨、草莓等等時有屬國進貢,見諸書冊記載,但恐怕只有皇帝老兒能偶爾嘗上一口的。

    翻看之間,可見冊頁上隐約一些水痕,總不可能是眼淚,那就只能是口水了。

    也就他兩個親爹不嫌棄。

    二人看完幾張,沒有看完,同時也沒拆穿這點小秘密,原樣給放了回去。

    “我看這孩子怕是以後有大出息。”

    喻商枝含笑道。

    溫野菜觑他一眼。

    “你這當爹的也不好閉着眼誇人,他這是一肚子心眼,十個有九個點在吃上。”

    喻商枝悠哉道:“那可說不準,我總覺得年年以後怕不會僅僅是個大廚或是老饕。”

    興許還能被這份口食之欲吊着,走到更廣闊的地界去。

    老二嘉谷,則像喻商枝更多。

    他身為家裏排行中間的孩子,上有一個成日炸竈房的大哥,下有一個需要照顧的孿生小妹,加之還是唯一的男孩,不知不覺就養出了一副沉靜的性子,生出自己将來是家中這一輩頂梁柱的自覺來。

    溫嘉谷三歲入學塾開蒙這年,溫三伢年方十六,已是本朝最年輕的翰林。

    他十三歲那年連中三元的故事,在坊間傳出了不知多少個版本。

    人人都道他只要按部就班,穩紮穩打,早晚能在最年輕的翰林之上,疊上一個本朝最年輕的閣老頭銜。

    溫嘉谷作為溫三伢的親外甥,因為這個緣故,從蒙學到縣學,一路都是最受矚目的那一個。

    到了哪裏,人家都會指着他說,你看,這就是溫翰林的外甥。

    他日不需要有多高的成就,哪怕單單考中個舉人,有親舅舅在朝中活動,怕是也多半能在地方縣衙上得個一官半職。

    若是再争點氣,考中個進士,舅甥二人同朝為官,又是一段佳話。

    喻商枝和溫野菜對此卻很是憂慮。

    擔心溫嘉谷自幼被人拿來去跟溫三伢比較,來日事事如意也就罷了,稍微有些不順之處,旁人說上幾句風涼話,對孩子豈不是極大的打擊。

    因而他們沒少就此事開導小嘉谷,說送他讀書,只是為了讓他識字明理。

    除此之外,他盡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

    只要有所上進,不是作奸犯科,家裏一概支持。

    頭幾回說這話的時候,溫嘉谷還小,聽着有些懵懵懂懂。

    後來長到五六歲時他,看起來已經很有自己的主意。

    同樣自這會兒起,這小子也終于找到了一門愛好——做手工。

    溫家是有手藝人的,那就是喻石榴的夫君丁威。

    這些年,丁威靠着剩下的一只手外加本條胳膊,以及喻商枝最早給他參謀的幾份圖紙,已經在縣城中開起了木匠鋪子,收了兩個小徒弟,外加置辦了宅子。

    宅子比不得溫家的宅子大,但也有一間堂屋,兩間廂房,院子裏還有一口井,足夠他們一家三口住了。

    溫嘉谷從小就挺喜歡這個姑父,因為丁威時不時就會給他們送來些精巧的木頭做的小玩具。

    但如今像是什麽華容道、九連環、魯班鎖,已經滿足不了他的好奇心,比起這些,他更想自己親自上手做點什麽。

    他年紀小,家裏不敢讓他輕易地動刀動鋸,劃了手可不是開玩笑的,後來還是喻商枝想了個辦法。

    “做……模型?”

    溫嘉谷聽完爹爹的提議後,不是很能理解這兩個字。

    “爹爹,模型是什麽?”

    喻商枝細細同他解釋。

    “你可以理解為,模型就是各種東西的縮小版。比如我們蓋房子之前,可以把想要的房子樣式畫下來,照着做一個縮小版的房子,有什麽不滿意的,調整一番,再去蓋大房子,這樣就避免了蓋的過程中才發現有什麽地方不滿意,卻已經修改不了的麻煩。又或者……上次去寺廟上香時,你不是說廟裏的佛塔很漂亮麽?你也可以照着做一個縮小版的佛塔,擺在家裏觀賞。”

    溫嘉谷恍然大悟,興奮地發現這正是他想要做的事!

    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

    為了做好模型,溫嘉谷除了木工之外,還學了泥塑、陶藝……

    路過鐵匠鋪子,都恨不得鑽進去看看人家如何打鐵。

    和年年喜歡鑽竈房有異曲同工之妙。

    縣城繁華,自從幾年前新的縣令走馬上任之後,勤勉于政,時常會興建一些利民的工事。

    譬如鋪路、修橋、建河堤、補城牆、蓋房子,溫嘉谷每每都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上前跟工匠們搭話,詢問他們工藝中的細節。

    這份熱情落在喻商枝的眼裏,是對于自己喜歡之事的癡迷。

    落在其他人眼裏,卻往往和玩物喪志四字挂鈎。

    喻商枝也好,溫野菜也罷,卻從未在此事上動搖。

    因為他們看得到溫嘉谷在做這些事時,眼底是有光的。

    最後說到溫家老三溫嘉粟。

    在短暫的幼年時期裏,溫家粟和尋常的姐兒無異。

    她沒有大哥嘉禾那麽調皮,也沒有二哥嘉谷那麽有書卷氣。

    她喜歡梳好看的辮子、穿好看的裙衫、吃好吃的糕點,非說有哪裏不太一樣,那就是她對于學醫的興趣,比上面的兩個哥哥都更大些。

    雖說作為溫家的孩子,都或多或少懂些醫理。

    但喻商枝無疑發現,只有小女兒一門心思擱在了這上面。

    作為父親,他自然是欣慰的。

    哪怕他已有孔麥芽、常淩、小五和小六這樣的親傳弟子,也有醫塾出師的那些個要喚他一句老師的學生,親生的孩子終究是意義不同的。

    把嘉粟抱在膝頭教她背湯頭歌、辨識草藥、在水裏放筷子學把脈時,他總會想到自己的祖父。

    幼時他也是這般,小小一個端坐在大大的木椅當中,聞着熟悉的草藥氣息,看過一本本的醫書。

    只是孩子年歲尚小,喻商枝單單以啓蒙、引導為主。

    待到長大成人後,究竟要不要當一名郎中,還需交給懂事後的女兒自己決定。

    溫嘉粟在七歲這年下定了決心。

    彼時城中如同舊時的斜柳村一樣,鬧起了小兒時疫。

    時疫自城中收養撫育孤兒的慈幼局而起,很快蔓延半城,各處醫館人滿為患。

    因喻商枝有過預防、治愈小兒疹症的經驗,家中的孩子又都年紀不小了,故而這回齊齊躲過此劫。

    為了控制時疫,時任縣令聽從了喻商枝等城內郎中的建議,下令所有學塾全數關閉,街頭巷尾也嚴禁幼童玩鬧聚集。

    溫嘉粟因此好些天沒去學塾,哪知等到疫病消除,去了才得知,學塾中的另一個姐兒,她最好玩伴的小妹绾绾,居然因為染了時疫去世了。

    這個叫做绾绾的小姑娘她是見過的,今年才三歲,長了一張圓圓的蘋果臉,團團喜氣,乖巧又可人。

    溫嘉粟整整一天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她回到家追問喻商枝,為什麽會有孩子死去,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

    “爹爹,你不是說疫病可以治麽?為什麽有方子,有郎中,還是沒救活绾姐兒?”

    這大概是溫嘉粟第一次直面死亡,因為去世的是她認識的、比自己更年幼的小孩子。

    喻商枝為了給她一個答案,派人去打聽了一圈是城中哪家醫館接診了這個叫绾绾的姐兒,得知正是盧家的醫館後,他又找到了盧杜仲詢問詳情。

    盧杜仲這些年都在醫塾執教小方脈的課程,他亦長于此道。

    喻商枝知曉,若是盧杜仲都救不回來的孩子,定然是情形兇險,果不其然。

    對方說起,這孩子發病極為迅速,被家裏人送來醫館時,已經不僅是高熱,還出現了嘔吐、抽搐等症狀,沒過多久,更是直接陷入昏迷。

    雖竭力救治,還是沒能從閻王爺手裏奪回這條命,對此他也很是懊悔和惋惜。

    喻商枝長嘆一聲,回家後将前因後果告訴了溫嘉粟,同時也告訴他,這是學醫之人勢必需要面對的事。

    并非世間所有的疾病都可以治愈,而負責救死扶傷的人,總要比常人直面更多的死亡。

    這便是這一行的殘酷之處。

    小姑娘聽罷就回了自己的房間,怎麽也不肯出來。

    喻商枝總覺得這事多半會在女兒心裏留下陰影,乃至從此對學醫心灰意冷也說不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溫嘉粟卻反而因此下定了決心。

    “我要當郎中,只有當了郎中,才有機會救自己想救的人。”

    喻商枝輕撫她的發頂。

    “你不怕失望麽?”

    這個問題對于七歲的孩子似乎還早了些,可溫嘉粟只是看向了他的眼睛。

    “爹爹也是郎中,爹爹害怕麽?”

    喻商枝輕輕莞爾。

    “爹爹不怕。”

    行醫小半生,兩世重為人,他早已明了一個“醫”字對于自己的意義,不會輕易動搖。

    溫嘉粟擡起頭,拍拍自己的胸脯,用稚嫩的聲音堅定道:“我是爹爹的女兒,我也不怕。”

    “什麽怕不怕的,誰欺負你了不成?告訴大哥,我幫你去揍他!”

    一句話倏然打破了屋內的氛圍,喻商枝擡起頭,就見年年氣勢沖沖地進來,乍見他也在,一下子剎住腳步。

    “……爹爹你怎麽也在?”

    喻商枝故意板起臉。

    “怎麽,我不能在?你過來同我說說,你是要去揍誰?”

    沒成想很快溫野菜也被溫嘉谷拖了過來,一問才知,這小子也被年年給唬住了,以為小妹受了委屈,又怕大哥沖動行事,故而趕緊叫來小爹主持公道。

    事實證明,他倒是很了解自己的大哥,起碼猜對了一半。

    “你都多大了,還這般莽撞,下回說話做事,好歹也用用你的小腦瓜。”

    溫野菜搞明白事情因由,哭笑不得地給了長哥兒一記輕輕的頭槌。

    年年不以為然地揉了揉腦袋,上前拉過小妹的手道:“走着,你不是要學醫麽,那跟我過去,幫我參詳參詳我新寫的藥膳菜譜。”

    路過時,溫嘉谷也沒能“幸免”,被他一把攬到身旁。

    “對了小弟,我們夫子布置的那篇文章……”

    “咳咳!”

    身後驟然傳來喻商枝的兩記咳嗽,年年登時立定站好。

    喻商枝提醒他道:“你若再讓你弟弟幫你增補文章,我可要打你手板。”

    年年回過頭,眼神躲閃。

    “我保證只是潤色,潤色而已!”

    說罷就左一個又一個,也不管兩個小的答不答應,橫豎扯了就跑。

    若是早兩年,溫野菜定要跑幾步追上去的,現在他也是習慣了,搖搖頭随他們去。

    兩人也趁勢躲一會兒清淨,在書房中尋了位置,烹一壺當季的新茶,對坐品茗,偷得浮生半日閑。

    茶香袅袅,喻商枝将剛剛小嘉粟說的話又同溫野菜講了一遍。

    後者看向窗外,雖隔着有一段距離,好似還能隐約聽見幾個孩子的笑鬧,感慨道:“有時候覺得時間過得真快,眨眼間他們都這麽大,各有各的主意了。昨個兒年年還跟我說,他以後想跟着商隊北上、南下,去見見世面,還有那麽多好吃的他沒嘗到,那麽多好看的他沒見過。還說什麽,指不定還能半路上給咱們找個可心的兒婿回來,若是找不到,這輩子就不嫁了,你聽聽,這都是什麽話。”

    喻商枝卻沒有太過意外,年年的心思是一年更比一年往遠了飛的,自己早有預料。

    他雖是個哥兒,卻從不妄自菲薄。

    志不在燕雀,而要當鴻鹄。

    至于下面的嘉谷和嘉粟,也總會有這樣的一天。

    他們做父母的,注定沒辦法永遠将子女拴在身邊。

    溫野菜亦清楚這點,說了幾句,眉眼惆悵。

    “等這幾個小崽子長大了,咱們卻是要老了。”

    喻商枝為他添滿了茶盞,一臉和煦道:“老了有什麽不好,我變成老頭子,你變成老夫郎,子孫繞膝之時,不恰恰說明你我白頭偕老。”

    溫野菜被他的說法惹笑,跟着想了想那副畫面,眉眼不禁溫柔地揚起。

    喻商枝說得沒錯。

    孩子們長大了,各有天地。

    他們又何嘗不是攜手至今。

    白頭偕老麽?

    思及此處,他驀地不再害怕年華逝去。

    屆時哪怕白發蒼蒼,若有愛人相伴,便是歲月的獎賞。

    抱歉零點之前沒寫完,本來想白天發,但是一下子思路又順了,就發上來了。

    這個番外到這裏就結束啦,孩子們成年後邁上各自前程的故事,會在另一個多年後的番外中提及。

    接下來先寫二妞、三伢的個人番外,如果篇幅不長可能會二合一,具體以更新為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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