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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章 永久取消你的回城資格!
    第34章 永久取消你的回城資格!

    水琅打量幾人的表情, 不吱聲。

    知青辦的人互相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裏的欣喜,看來今天準備的沒錯, 能有一個好結果。

    “水琅同志,你3月19號從黑江林穆公社私自離開, 請批了十五天回城假, 現如今已經四月六號,早已過了假期, 卻仍然留在城裏。”

    領頭的幹部嚴肅道:“你的行為有逃跑傾向,請配合調查, 否則将會把你返送回黑江, 接受關禁閉的處罰。”

    周光赫眉頭瞬間緊皺,轉身面朝知青辦的人, 擋在水琅前面, “她不是私自逃跑, 是回城結婚, 政策規定, 知青與城市戶口的人結婚, 可以返城,留在城裏。”

    水琅還在看着他們的微表情, “我當時批的不是回城假, 是婚假。”

    領頭幹部臉色更嚴肅了, “那就更不符合規矩了,你批婚假時所開的證明, 沒有嚴格按照規定流程走, 當時是否涉嫌賄賂欺騙公社幹部的語言行為?”

    後面的幹部擡起手上的文件袋, 眼神盯着水琅, 很有穿透力與壓迫感,仿佛水琅做的事,證據已經都在文件袋裏了,假設她狡辯拒不承認,就是罪加一等,立馬就會把她逮上火車,返回北大荒。

    對于水琅回滬城之前的狀況,周光赫完全不了解,看着知青辦自信的氣場,想到水琅有可能真的被遣送回下鄉地,心跳不自覺加速,手心微微出了汗,緊張回頭,對上水琅的視線。

    “沒有。”

    水琅這話回答的底氣不足,周光赫愣了愣,知青辦的工作人員,氣場更足。

    領頭幹部說話中氣十足:“狡辯!我們來此之前,已經與北大荒林穆公社雪峰村支部書記通過電話,你混淆支書,違反規定回城留城,拒不承認,罪加一等,現在不但要将你遣送回黑江,還要永久取消你的回城資格!”

    “你……”

    “怎麽會這樣?”

    水琅站到周光赫前面,看着知青辦的一個個工作人員,眼裏出現着急,“我是合法合規找村支書開的結婚證明,村支書當時還很高興,說我都快二十五了,終于嫁出去了,歡天喜地幫我開了結婚證明,批了最多的婚假,你們電話怎麽說的?怎麽就成了混淆,賄賂了?不行,我現在就得借派出所所長的電話打給支書!”

    說着,水琅就要往外走。

    領頭幹部嚴肅的面色稍微一變,他還沒做出反應,後面跟着的幹部就上前攔住水琅。

    “怎麽了?”水琅疑惑看着擋在面前的兩名幹部,“你們想跟我一起去?我正想講呢,你們必須得跟我一起去,我打通了,問清楚了,還得讓支書再給你們解釋清楚,我可不想被遣送回城關禁閉。”

    兩名幹部眼裏流露出着急之色,但卻不知道說什麽,下意識看向組長。

    領頭幹部站在原地不動,過了一分鐘左右,轉過頭來,對着水琅一笑:“水琅同志,先不要着急,我們今天來,就是來查實情況的,先坐下。”

    “我哪裏坐得住!”水琅搖着頭,很着急,六神無主的樣子,“也不知道這裏面出了什麽差錯,明明是按照規矩開的證明,我也是按照規矩回城結婚,按照政策留的城,怎麽就突然要被遣送回去了,回去還得關禁閉,還得永久被取消資格,領導,是你,你還能坐得住嗎?”

    眼前的小姑娘,當着面看,更顯纖弱,一點兒也沒有報紙上的平靜淡定。

    早就有人猜測,報紙上的她,是複茂房管局故意樹立出來的形象,目的是把平安裏的詳細情況捅出去,這樣即使平安裏以後再鬧,也影響不了複茂房管局的名聲。

    現在看着小姑娘眼睛紅得像是小兔子,性格像是綿羊被狼來了吓住一樣,章強心裏的警惕頓時少了不少,哪怕剛才他們這邊的故意混淆沒能吓住對方,也不那麽急了。

    “你先不要急,我們今天就是來調查,你說不是,我們還會再繼續深入調查,不會冤枉了你。”

    “真的嗎?”水琅眼淚掉了下來,拍着胸口,“你們剛才不是還說要把我抓回去關禁閉?”

    “那是我們只了解了片面情況,既然你說不是,我們不可能冤枉了你,放心。”章強看了一眼周光赫,“我們想借用你們的會議室?我們有些事情,必須和水琅同志單獨談。”

    周光赫皺眉,“我和水琅同志是夫妻,有什麽事,你們和我們一起談。”

    “公安同志,這不合規矩。”

    “沒……”

    水琅看向說話到一半的周光赫,“你把我們帶去會議室吧。”

    周光赫看了一會兒水琅,轉身帶着人往外走。

    會議室裏。

    水琅坐了下來,眼神還有些驚慌,“領導,結婚證明每一欄我都填好了,一個沒落,審核了三個月,才回的城,你們是打哪裏聽來的我不合規矩?不會是我的親人們吧?領導,你千萬不要相信他們的話,他們就是想争奪我媽的財産。”

    “我們都是為人民服務,你說的話,我們一定再詳細調查。” 章強話音一轉,“不過,你提起的家裏人,我們今天來也正好是想來的問你這件事,前段時間工商所職工出現一件僞造證件的案子,據調查,當事人是你,案犯是你的……”

    “我也不知道該叫她什麽了。”水琅拿出手帕擦着眼淚,“以前我一直以為她是後媽,結果十年後回來,她突然成了我叔叔的老婆。”

    章強與同事們對視。

    一名幹事道:“你怎麽連後媽跟嬸嬸都分不清楚?是不是當時你們就沒分過家?叔叔和你父親一直都是一家人?”

    水琅點了點頭,“因為我奶奶還在,他們兄弟沒分過家。”

    知青辦的工作人員眼睛頓時亮了,有的還悄悄松了口氣。

    章強臉上出現了笑容,“所以,你當時知道你們是一家人,1968年下鄉,你知道自己是被犧牲的,知道自己是代替妹妹去下鄉?”

    水琅還沒說話,另外兩名幹事就唏噓起來:

    “太可憐了,你爸真偏心。”

    “太懂事了,沒媽的孩子早當家。”

    水琅被一安慰,眼淚掉的更厲害了,“領導,我害怕回去,我不想被關禁閉,我也害怕被取消回城資格,那裏太冷了,我對那邊有心理陰影,我想留在滬城,不想永遠留在北大荒。”

    小姑娘哭得越害怕,知青辦工作人員眼裏的笑意就越多。

    “你別怕,我們今天就是過來調查的。”章強接過同事手裏的文件袋,掏出裏面的證明,“你先在這份證明上簽字,因為你當時下鄉原因不明,有被騙下鄉的存疑,所以加深了你這次逃跑的概率,只要确定你當初是一片紅心,響應國家上山下鄉的號召而下鄉,那麽你就不存在逃跑的嫌疑,就不會被關禁閉,也不會被遣送回北大荒,永遠不能回城了。”

    水琅接過證明,看了看,“自願下鄉證明書?”

    “水琅同志肯定是一片紅心,前兩天還上了報紙,為人民奮不顧身,是先進分子呢。”

    “水琅同志當初是資本家出身,但卻是第一批報名上山下鄉的好青年,怎麽可能不是自願。”

    兩名幹事,一個吹捧,一個提示水琅的出身成分,左右夾擊,連哄帶威脅,不給人活路走。

    別說成分不好的,就是成分好的,都得順着臺階往下走。

    水琅眼裏出現迷惑,“我當時下鄉就是自願的啊,為什麽還要簽一份自願證明?等等,你們剛才的意思是說,只要我簽了這份證明,我就可以繼續留在城裏了?不會被關禁閉,不會被永久取消資格?”

    章強點頭,“對,是這樣。”

    水琅更迷惑了,“那我不簽,就得被送回去關禁閉,取消永久回城資格?”

    章強沒吭聲,後面兩名幹事,眼見鴨子已經要到手了,忙道:“是這樣的,你簽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水琅看着領導,“真的嗎?”

    看着小姑娘驚喜的眼神,隐隐雀躍的表情,章強緩緩點了點頭,再次重複一遍:“沒錯,不簽,你就會被關禁閉,被取消回城資格,簽好了,你就什麽嫌疑都沒了。”

    “那我……”

    知青辦工作人員剛想松口氣,就随着水琅突然停頓的話,卡住了呼吸。

    水琅看着幾人明顯緊張的臉色,突然一笑。

    知青辦工作人員也下意識跟着她一笑,呼吸還屏着,等着她把後面的一個“簽”字說出來。

    水琅拿起證明,“那我去拿支筆。”

    不順暢的吐氣聲重重響起。

    章強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支鋼筆,拔掉蓋子,遞給水琅,“你用這支。”

    水琅接過鋼筆,看了看,“你這筆看着挺好的,很貴吧?什麽牌子的?”

    章強深呼吸一口氣,耐心道:“不貴,很便宜,墨水都吸好了,你趕緊簽字吧。”

    水琅攤開掌心,用鋼筆随便寫了一個周字,放到鼻子間聞了聞,“你這是什麽墨水,也很貴吧?一點也不臭,是什麽牌子?”

    知青辦的工作人員,額角青筋跳動着,牙齒都要咬爛了。

    最沉不住氣的那名幹事,直接咬牙切齒道:“你還想不想留在滬城了?再不簽,你就回北大荒,永遠留在冰天雪地裏,一輩子都別想再回滬城了!”

    “好啊。”

    原本以為會看到水琅吓得面部失色,像先前一樣。

    乍然聽到這兩個字,知青辦的人全都愣住了。

    章強擰眉,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說,什麽,好啊?”

    “不是要把我送回北大荒嗎?”水琅将鋼筆壓在自願下鄉證明上,“什麽時候送我走?”

    “你!”

    知青辦的人全都吃驚看着水琅,眼前的小姑娘,一下子從小白兔,變成了大灰狼的氣場,他們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不怕?”章強突然心髒狂跳,“一回去就要被關禁閉,永久取消回城資格,一輩子待在你最恐懼的北大荒,吃不飽穿不暖,還,還見不到你的老公,你不怕?”

    “怕啊。”水琅一手搭在桌子上,微微側坐,“但你們不是說我犯罪了嗎?我得配合你們,不然不是又罪加一等了?那估計得槍斃了吧?”

    知青辦的人聽見槍斃,同時打了個哆嗦,咽着口水,看着水琅。

    會議室陷入安靜。

    兩邊氣勢完全調轉。

    水琅像是捕獵的獵人,而他們則成了一頭霧水,眩暈反應不過來的披着狼皮的羔羊。

    “公安!”

    水琅突然叫了一聲,知青辦幾個人猛地擡頭看向她,下一秒,周光赫就帶着人推門進來。

    全是在門口看熱鬧的公安,一進門,面色就變得嚴肅公正。

    “你們遣送我回城,需要公安配合逮捕吧?”水琅将鋼筆與自願證明書推給周光赫,“遣送證明有嗎?拿出來吧,我也不用回去收拾東西了,現在就可以走。”

    章強盯着桌子上的證明書,桌子底下的手緊握着,抑制想撲上去搶的沖動,突然站起身,“我剛才也說了,既然你說是按規矩流程回城,人民同志的話我們要放在第一位重視,後續還得再深入調查,這份證明書,我就先帶回去了,如果再有需要,我們再……”

    證明書與鋼筆一起被周光赫拿走,章強鎮定的話說不下去了,額頭上已經滴下來了汗,“公安同志,這是我們的文件。”

    水琅疑惑看着知青辦的人,“不逮捕我了?”

    一名幹事緊張到不行,“我們從來沒有說過要逮捕你,只是調查!”

    “既然這樣。”水琅從椅子上站起來,看着幾個緊張到冒汗的人,“公安同志,把這幾人暫且拘留吧。”

    會議室又安靜了一瞬。

    “你說什麽?!”

    章強不敢置信看着水琅,“拘留我們?”

    知青辦其他工作人員也被吓了一跳,完全沒預料到水琅會這麽說,急忙道:

    “開什麽玩笑,你有什麽權利拘留我們,我們犯什麽罪了?”

    “我們是知青辦的幹部,只是過來調查一些情況,你以什麽理由讓公安拘留我們?”

    “我正式起訴知青辦,這個理由夠不夠?”

    水琅站在會議室長桌主位,“不夠的話,參與陷害下鄉,或者是被假證蒙騙,工作疏忽,調查不清,十年後接到上報,不但不及時補償處理,反倒以官僚主義作風行事,企圖鎮壓,威逼利誘我簽下自願證明書,錯上加錯,罪不罪加上一等,就看法庭審判了。

    知青辦的工作人員全都愣住了,也是全都被吓住了。

    過了許久,章強不敢置信看着水琅,“起訴?法庭?你在說什麽?”

    法庭都拆了多少年了!

    起訴知青辦?

    全滬城,不,是全國,都聞所未聞!

    簡直是荒唐!

    “幸好你們主動來找我,否則僞造證件,安排我下鄉的事,不知道還要調查多久。”水琅微笑道:“公安局大廳,剛重建好審判機關法庭,今天正式開始審理民事案件,你們知青辦,應該是頭一樁,公安同志,人證物證都在,我下鄉一事,就麻煩你們了。”

    周光赫看向知青辦的人,“請跟我們前往審訊室,配合調查申琇雲僞造證件陷害水琅下鄉一事。”

    “不……”章強吓得面色發白,“我們也是來調查水琅同志下鄉的事,你們不能,不能突然拘留我們!這不符合規矩流程!”

    後面的人全都吓得失色。

    他們本來是想借着派出所,威懾水琅,再以懷柔策略,讓水琅簽下自願下鄉證明書,圓滿解決知青辦的危機。

    開始很順利,過程都很順利,怎麽就突然轉折成這樣的結果了!

    是哪裏出了錯!

    章強看向水琅,猛然醒悟,“你!你是裝的!”

    水琅挑了挑眉,“說什麽呢。”

    “你是裝的!你全是裝的!你居然騙我們!”

    “你根本就沒害怕過,故意陷害我們?!”

    “是這樣的,剛才可憐哭,都是裝的,你居然都是裝的!!”

    知青辦的工作人員,全都不敢置信看着水琅,氣急,怒極,還有從心底蔓延上來的恐懼。

    見多識廣的他們,原以為一起過來,威懾一個小姑娘,應該不在話下。

    即便這個小姑娘表面看上去比較不一般,但要真不一般,不早就回滬城了,怎麽可能在北大荒吃苦受罪近十年。

    誰知道,他們不但沒達到目的,現在回想,還一直被她抛出來的話牽着鼻子走,渾然不覺跟着她的可憐眼淚,一步步引導拿出了自願證明書,徹底跳進她的圈套裏!

    這麽多人,全被她反套路了!

    水琅微微一笑,“法庭見。”

    “你!"

    章強指着水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接着就被公安帶走。

    其他知青辦的人,被帶走時,看着水琅的眼神,沒有什麽不甘心,全是不敢置信,以及,你真可怕!

    妖孽!

    這是個妖孽啊!

    -

    忙了一上午,因為知青辦的突發事件,水琅填寫了正式起訴文件,弄完了之後,都過了食堂飯點了。

    食堂大師傅之前也用過所裏的車,多虧了水琅換的汽油票,才沒出什麽事,主動煮了兩碗辣肉丁面條,在水琅的再三堅持下,才收了糧票和錢。

    趕在午休結束之前,坐公交車到房産局上班。

    “現在不是停止換房了?”

    “同志,我是在全市登記之前,就談好了調換,只是他回鄉下了,現在才剛回來。”

    水琅坐在辦公桌前,看着兩張單位證明書,問前面的林厚彬,“林幹事,這情況還能調換嗎?”

    林厚彬背脊一僵,緩緩回頭,看了水琅一眼,又看向兩名臉上挂着讨好笑容的職工,立馬換了一張不耐煩的臉:

    “全市都在登記,你們不曉得?今天給你們通融一下,明天給他們通融一下,我們工作還要不要做了,都住了這麽久了,再等兩個月不行?非得卡在這個時候來換,是你的房子會長腿跑了,還是他的房子要被沒收了?”

    兩名職工臉色讪讪,“實在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們是兒子趕着結婚,訂好的日子,不好再拖了。”

    “他爺爺生了重病,就想早點看到孫子結婚。”

    水琅搶先問:“單位審批好的證明帶了嗎?”

    “帶了帶了。”職工掏出來,就要交給水琅,水琅指向林厚彬,“給領導。”

    林厚彬臉上的火氣,聽到這三個字頓時消散了,沒那麽不情不願伸手,接過兩人單位審批證明檢查一遍,遞給水琅,“那就幫幫忙,讓人家早點把婚事辦了。”

    水琅審批通過,給兩人開了一張住房交換登記證,“提前祝你兒子新婚快樂。”

    “謝謝,謝謝小姑娘,謝謝,謝謝你領導。”

    兩名職工拿着證明,歡天喜地走了。

    “你心腸倒是蠻好。”

    林厚彬看了看水琅,轉了過去。

    事情權衡的也蠻好。

    是有真本事!

    “水幹事,忙嗎?”

    一個姑娘站在門口,敲了敲門,看着水琅笑。

    坐在前面的林厚彬翻了個白眼,“上班才兩個小時不到,這都第幾個了。”

    水琅擡頭,“有事嗎?”

    “你會不會去上大學?”林厚彬搶在姑娘開口之前,掐着嗓子道:“如果不去,你的大學名額打算轉讓嗎?”

    姑娘臉一紅,瞪了一眼林厚彬,雖然這人讨厭,但也省得自己張不開口了,看向水琅一笑,“水幹事,就是這個事。”

    水琅笑着道:“我現在還沒想好。”

    肯定不去。

    沒想好的是讓給誰。

    這麽多人要,給誰,不給誰,給了誰會得罪誰,辦公室人都沒認全,關系也沒理清,當然不能輕舉妄動。

    “那你要是想好了,第一個知會我,好不好?我很需要這個名額,上了大學,我就能轉正了。”

    “等我想好了,再說吧。”

    幸好,辦公室裏的這些人,不論是正式工,還是臨時工,都很點到為止,沒有過分黏着不放,否則要頭疼了。

    “你前幾天的風頭,這些人都是鼓起勇氣來找你。”柳德華端着白瓷茶杯走過來添熱水,“以前要是誰得了一個大學名額不想上,別說跟着去吃飯了,上個廁所都有一堆人搶着遞衛生紙。”

    “讀了大學就有機會轉正,這等于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誰不想撿漏?”

    林厚彬回過頭,看着想給水琅泡茶的肖可梅,“不來,除了害怕,還因為辦公室裏有一個很可能近水樓臺先得月的人。”

    剛拿着老曬幹的野菊花的肖可梅,臉“騰”地紅了,不好意思再往水琅跟前走。

    水琅看了她一眼,沒有把杯子遞過去,看向柳德華,“我手上這個大學名額,是不是只能給房管局內部的人用?”

    “那當然。”柳德華吹着杯子裏的熱茶,“怎麽?外面有你想給的人?”

    林厚彬看着水琅, “一個單位一個推薦名額,不是本單位的人,怎麽能用。”

    “水幹事!”

    外面突然走進來幾個一身大汗的人。

    “水幹事,平安裏的工作,我們仍然沒辦法進展,還是必須得你出馬啊!”

    “平安裏?”水琅疑惑看着登記小組的人,“他們不是都老實了嗎?”

    “只是在你面前老實了!”小組長徐邦擦着汗,“我們去,他們還是不配合,雖然不躺在路中間了,但我們咨詢的時候,一說話,就有一堆人圍着“嗡嗡嗡”搗亂,吵個不停,記者都沒辦法,這些人招數實在太多了!可氣,真可氣!”

    水琅把幾條街道的資料都攤開,“我還有很多資料沒背,空不出來時間。”

    “背資料是最笨的辦法,你加入我們小組好了呀,跑個幾趟,就都能了解得清清楚楚了。”徐邦面露焦急,“你加入,我們趕快過去,早點把平安裏解決了,我睡覺都踏實。”

    水琅頭也不擡,“不去,你們人數正好,不要讓我變成壞人。”

    徐邦回頭看着另外四個人,頭上汗更多了,“我去找許副局長!”

    “真是現實,為了利益,這麽久的夥伴,說不要就不要了。”林厚彬搖頭,“你可不要去,要不然,肯定得罪一個人。”

    “富貴就在眼前,別說夥伴了,親人都能踢出局。”

    柳德華坐在自己位子上,“水琅,你真不去?平安裏是個難題,但也正因為是難題,誰要能登記成功了,年度考核,那肯定是最優秀的那一批人,明年趕上局裏大改革,這批優秀的人,可都是提前挂上號的升職備選,小領導,你不想當?”

    水琅拿起鋼筆,“我用得着?”

    柳德華:“……”

    林厚彬:“……”

    辦公室裏其他人:“……”

    柳德華豎起大拇指,“我忘了,英雄,奮不顧身,一級治安貢獻英雄,今年年度考核,你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可以好上加好嘛。”許副局長站在門口對水琅招手,“來我辦公室,我有事找你。”

    水琅起身,柳德華湊過來,“水姐,帶帶小弟,別忘了,我們已經是一個小組了。”

    林厚彬假裝看資料,其實耳朵豎着。

    肖可梅想看水琅,又怕給她壓力,躲避着眼神。

    水琅走出去了。

    “我就不去了吧。”

    “為啥不去?機會就擺在眼前哪!”

    許副局長幫水琅倒了一杯茶,“住房改革處,即将開展工作,你平調過去,跟你直接升過去當幹部,那到時候做起事情,是完全兩樣的。”

    水琅接過茶,“只是登記?”

    許副局長一頓,笑了,“當然了,即使他們怕你,但也不見得會配合你,同意登記,就意味着把他們認為是自己的房子交給房管局,房子就是他們的命,沒了房子,命都要沒了,也就不怕你的威脅了,畢竟,你也不是真的要他們命,所以到最後,你肯定要落在下方了。”

    水琅點頭,“就是明白這一點,我才說不去。”

    “平安裏确實很複雜,是這次複茂區普查登記,最難解決的事情。”許副局長嘆氣,“但再難解決也得解決,再說,越難,機會就越大,尤其報紙鬧得沸沸揚揚,上面都關注到了,你要是能解決成功,平安裏就是你的第一把青雲梯呀。”

    “你們都解決不了的事,我什麽權利都沒有,情況也不了解,青雲梯也得有材料,不可能用空氣去搭吧?”

    “但除了你,旁人連個突破口都打不開。”許副局長突然自豪一笑,“現在他們能進得去,這唯一的一道口子,還是你扯出來的,所以局裏很希望由你去談,至少他們還有可能聽得進去,其他人跟他們都打了好幾年交道了,根本不聽。”

    水琅拿着杯子的手一頓,“所以,局裏不打算再拖,是決定處理這個爛攤子了?”

    “具體什麽條件,得由你去談了再商量。”許副局長端起一沓厚厚的資料,放在水琅面前,“有能力者升職加薪,無能力者渾水摸魚,第一步地基都打好了,上吧。”

    水琅盯着資料看了許久,“你得給我透一個底,局裏對平安裏的上限是什麽?”

    “原地不動,改造。”許副局長拍了拍資料,“前提是,平安裏與其他弄堂一樣,歸屬複茂房管局調配。”

    水琅抱着資料走了。

    -

    “小舅媽,吃飯了。”

    三丫趴在門口,看着坐在一堆資料裏的水琅。

    “來了。”水琅伸了個懶腰,踢開一堆資料,揪了一把三丫的小臉,“吃什麽?”

    “羅宋湯!”

    水琅活動僵硬的脖頸,坐到桌子前,一碗番茄色的羅宋湯就遞了過來,頓時被麻将塊大小的牛肉吸引住視線,“居然有牛肉!”

    “前幾天就找人訂了。”周光赫盛了米飯,放到她面前,“吃了補補精神。”

    水琅拿起調羹先喝了一口湯,酸酸甜甜,牛肉番茄一直是絕配,立馬開了食欲,将一大塊牛肉塞到嘴裏,一咬,眼睛瞬間亮了,軟香酥爛,一股上好牛肉才會有的奶香,一點都不柴,連忙咽下去道:“我去,牛啊!”

    一桌人都被逗笑了。

    “可不就是牛。”周卉拿着湯勺,又舀了兩塊放到水琅碗裏,“多吃點,看那麽多東西,很費腦細胞。”

    “腦細胞?”水琅笑看向周卉,“大姐,你下鄉之前,讀書讀到哪裏了?”

    “高中,怎麽了?”

    “沒,就覺得你挺有文化的樣子。”

    周卉頓時笑了,“十來年沒摸過書了,哪還有什麽文化。”

    “文化學了就是跟着你一輩子,大姐,醒着的時間別都用來糊火柴盒糊紙箱,你可以把以前的書都拿出來看看。”水琅一口米飯,一口湯吃着,“我不是說三個丫頭認字的小學課本,是你以前的高中課本。”

    “行。”周卉沒問那麽多,以為水琅怕她在家無聊,才這麽說。

    “對了。”

    水琅一直想說,太忙了沒找到空,“最近很有可能,有自稱是我的親人上門,你不要搭理,把人趕走就行了。”

    周卉詫異,“你還有家裏人在滬城?”

    水琅搖頭,“是他們自稱是我家人,我沒說他們是我家人。”

    周卉一下就聽明白了,之前就知道水琅家裏成分不好,前些年肯定是出過一生都難以彌補的嫌隙,點了點頭,沒有多問,“好,來了我就說不在,不讓他們見到你,煩你。”

    水琅輕笑出聲,“大姐,你真是個老實人。”

    “你擔心誰?”周光赫挨着水琅坐了下來,見她不避諱大姐,也就直接問道:“申琇雲是不必擔心了。”

    水琅偏頭看他,“怎麽說?有什麽結果了?”

    周光赫點頭:“破壞統購統銷首要分子,行為有複辟,□□傾向,賄賂貪污,判刑十六年。”

    倒吸氣聲音響起。

    是周卉與大丫,大丫年紀大一點,學的東西多了,再加上以前就住在勞改農場外面的舊牛棚,經常見到下放的犯人。

    常聽說的是三年五年,最高七年的,那些人都生無可戀,十六年,等于那些人的絕望再乘以三四倍!

    水琅喝着湯,“下放到哪裏去?”

    “還沒定,只是黑市這一件事,僞造罪證還沒定。”周光赫吃着白米飯,“本來暫時取消游街示衆,但最近正好趕上嚴□□市,申琇雲的事件過于嚴重,上面決定将她游街示衆批判。”

    水琅笑了,“好啊!”

    原打算先讓他們去牢裏待幾年,再嘗盡缺吃少穿,窮困潦倒,受人欺負的滋味,等進入八零年代,最嚴厲的嚴打開始,那時候親子鑒定也出來了,再送小三和渣父,一起游街示衆完,接着吃槍子。

    沒想到,小三提前體驗上了。

    “什麽時候游街示衆?”

    “三天後。”

    “那我可一定要去看。”水琅将一碗羅宋湯喝完,“僞造罪證,邬善平雖不是主謀,但也是知情人,可惜,申琇雲很有可能自己一個人抗下罪責,保全邬善平。”

    周光赫點頭,“申琇雲知道知青辦的人被拘留了,确實把所有罪責一并抗下,沒牽扯到邬善平。”

    渣男,運氣挺好。

    先是有邬善誠保。

    後有申琇雲保。

    水琅放下筷子,即便幾年後渣父一定會被槍斃,這幾年也不願意就讓他這麽好過。

    但馬上,對付鄒家,确實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水琅拍着肚皮思考着。

    -

    昨晚,水琅才剛說過會有人找上來,周卉早上打開門,就看到兩個人上門。

    “你是周卉吧?我們找水琅同志。”

    “水琅不在,你們走吧。”

    “我們天還沒亮,就在這等了,這還沒到上班時間,她肯定還在家裏。”

    “不在。”周卉坐在輪椅上,想要關門。

    “周卉吧?”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女同志撐着門,“你忘記我是誰了?你能留城,還是我給你外婆審批的證明。”

    周卉一愣,“你是,花主任?”

    不是水琅家裏人?

    水琅打着哈欠,走到客廳,看着肩膀上沾滿露水的人,“這裏又不是法庭,找來這幹什麽?”

    “水琅同志,我是複茂區知青辦主任花瀾。”花主任坐在椅子上,眼袋要垂到蘋果肌上面去了,“聽說昨天有幾個僞裝成知青辦的人跑去派出所找你,惹怒了你,起訴我們知青辦,我沒想到會有這麽大膽的人,給你造成這麽大的誤會,實在抱歉。”

    水琅眉頭一挑,“僞裝?”

    “是的。”花瀾一臉嚴肅,“昨天派出所已經調查清楚,那幾個人九年前就曾經僞裝過知青辦下鄉小組,參與了申琇雲僞造證件一案,實際上與我們知青辦一點幹系都沒有,他們将會被拘留判刑,嚴厲處罰。”

    水琅看着頭發花白的女同志許久,對方面不改色,連睫毛都不動一下,“哦~”

    周卉疑惑:“還有人會冒充知青辦幹部?”

    “當然,何止冒充,我們知青幹部比你們這些上山鄉下的人還要苦,說句實話,知青幹部就是廣大知青的出氣筒,近十年來,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污蔑造謠,挨罵都是輕的,我們不止一次受到過人身傷害,這其中還有不法分子挑撥離間,故意陷害。”

    花主任看向水琅,“水琅同志,複茂知青辦對你當年下鄉一事極其重視,你是第一批下鄉的知青,當時确有疏忽,審查不清,一系列幹部已經主動去公安局自首,我今天來,就是代表複茂知青辦,向你道歉補償。”

    “哦~”

    水琅靠在椅子上,臉頰還帶着睡痕,雙眼慵懶,“什麽補償?”

    “首先是把你的戶口轉回滬城,将你安置好。”花主任低頭,看着桌子上頭條是水琅照片的報紙,“但你現在已經是房管局的員工,還是先進模範,你的工作比我們知青辦安排的工作好上一千倍了,所以工作這方面,知青辦沒能力幫你錦上添花,決定将知青與工人之間的工資差,補足十年給你。”

    “知青一個月十五塊到二十,工人一個月三十塊,我們按十五塊一個月算,十年,一千八百塊,你看如何?”

    水琅懶懶一笑,“我有工作,倒成我的不對了?”

    花主任一頓,沒想到這筆巨款說出來,水琅居然連眼皮都沒掀一下,一點反應都沒有。

    要知道,這已經是複茂知青辦成立以來,拿出過最高金額的補償了!

    “現在知青辦倒是有工作名額,一個是水泥廠的搬運工,一個是國營菜市場的賣菜崗位,還有一個是供銷社回收門市整理工,都是普通職工,工資三十一個月,跟你的房管局住房交換員比起來,天差地別。”

    水琅微微往上坐了坐,“供銷社回收門市的崗位,我要。”

    花主任臉上一絲驚訝閃過,随即點了點頭,“可以,供銷社回收門市崗位,十年工資補貼,如何?”

    水琅打了個哈欠,“我最近得了一個大學推薦名額,我在想,要是我當年沒下鄉,現在早就是大學畢業生了吧。”

    花主任皺眉,“你有了一個大學推薦名額,有了住房交換員的工作,現在又有了供銷社的工作,還要一個大學名額?”

    “供銷社回收門市的崗位,讓我大姐去。”

    水琅說完,突然被點名的周卉一臉懵,“我去?”

    “她去?”花主任眉頭皺得更緊,“就算是供銷社櫃臺,裁布上貨上稱,也都是力氣活,回收門市,雜物就更多了,周卉沒法做吧?”

    “所以讓你再弄個大學名額。”水琅接過大丫泡的咖啡,“我大姐戶口挂在供銷社,人去上大學。”

    周卉傻眼了,做夢都不敢做的事,水琅輕飄飄說出來了,覺得花主任快要發火了。

    “可以!”

    周卉瞪圓了眼睛看向花主任,記憶當中這人可是雷厲風行,當初知青下了鄉,被惡劣環境吓得逃跑回來,可都是在花主任的威嚴下,全都哭着重新登上火車,有她把守滬城,再沒人敢生出逃跑回城的念頭。

    現在???

    一頭大獅子,正被水琅像小雞一樣拿捏着???

    花主任扯出笑臉,“明天我把補償安排到位,你就撤訴,如何?”

    法庭才剛恢複,知青辦居然成了第一件大案,水琅這一舉動,昨天晚上可是震碎了無數人的心,讓無數個人一夜未眠。

    想到終于能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務,花主任終于暗暗松了口氣。

    “我要是不下鄉,應該也不是普通職工了吧?”

    花主任笑臉一頓,松掉的氣,又重新高高提了起來。

    水琅拿着報紙,“我能力,報紙上都寫了,不說八級工,起碼也是個六級工吧,那一個月工資怎麽也應該是在八十塊錢。”

    “六級工?!”

    “八十減十五,六十五,六十五一個月,十年一百二十個月,不是一千八,是七千八百塊。 ”

    七千八百塊!!

    花主任倒吸一口氣,還沒吐出來。

    就聽水琅接着道:“知青下鄉,就是鄉下人,幹農民的活,吃農民家的飯,我要是城裏人,一個月是有三十斤口糧的,十年就是三千六百斤,這個最起碼該補償給我吧?”

    花主任拔高聲音:“三千六百斤糧食?!!”

    “我要沒下鄉,該結婚了,該有孩子了吧?”水琅無視花主任從嚴肅到變形的臉,“像我這麽大的人,你看大姐,三個孩子了,一個小孩子十斤到十五斤口糧,我們就按最多的算,十五乘以十年,嗯,現在是一千八了,一千八乘以三個孩子,是五千四百斤糧食。”

    花主任“蹭”地一下站起來,一陣暈厥,又跌了回去,旁邊跟來的幹事,已經僵直了,與呆滞的周卉,一起眼神發直看着水琅。

    花主任一手扶着太陽穴,一手指着水琅,“你別太……”

    “還有老公。”水琅看着剛買完早餐進門的周光赫,“這個,勉勉強強,就按他算吧。”

    花主任朝着水琅的目光看去,很年輕,看上去二十出頭,頂多是個二級工,比普通職工多十塊錢,配她,确實勉勉強強了,下意識想松一口氣,就聽到:

    “營級,一百三十塊一個月,乘以十年,一萬五千六百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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