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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章 不就又都是你的了?
    第33章 不就又都是你的了?

    “善平, 來吃飯吧。”

    老太太端着一碗雞湯,放到茶幾上,“再氣也沒用了, 別餓壞了身子,想到那些事, 其實我也吃不下東西。”

    “呲溜~”

    老太太喝了一大口雞湯, 拿起一根雞腿咬着,“真是氣得我胃疼!”

    邬善平躺在沙發上, 一動不動,就幾天時間消瘦了起碼十斤肉, 其中有八斤是前天知道自己徹底沒資格繼承財産掉的, 躺了兩天都沒緩過來。

    “吃吧。”老太太将吃了一半的雞腿,遞到兒子嘴邊, “她們氣成那樣可以理解, 你實在沒必要氣成這樣。”

    聽到這句話, 邬善平眼皮動了動, 看向老娘。

    “那些房子財産, 國家不是還是要返還下來嗎, 是返還到琅兒手裏,又不是跑到別人那裏去了。”老太太歲數大, 看的事情多, 沒兩天就想通了, “琅兒是你的孩子,身體裏流着你的血, 這是一輩子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那丫頭。”邬善平兩天沒張過嘴說話了, 發出的聲音很幹啞, “六親不認, 把我們耍成這個樣子,還怎麽都不肯放過元烨。”

    “琅兒到底是下鄉吃了那麽多年的苦,心裏是有怨氣的。”老太太看兒子不吃,繼續咬着雞腿,“但你別忘了,她骨子裏是什麽性格,溫善懦弱,前幾天能那樣,都是因為憋着一股氣,誰讓你們當初把她送去那麽遠的地方,零下幾十度啊,待了十年,讓你去,你吃得消嗎?”

    邬善平不吭聲了。

    “這口氣發出來了,就好了,咱們做大人的,還能跟個孩子計較?”老太太往前坐了坐,“水家那邊沒有一個親戚,琅兒就剩下咱們這些親人了,只要我們哄着她,疼着她,房子財産,不都還是你這個親爹的嗎?”

    邬善平眼睛裏出現了一些光芒,慢慢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老太太笑了,“就算不能一下子給你,但你今天要間鋪子,明天要輛汽車,後天再要點錢,慢慢的,不就又都是你的了?”

    “媽,到底是你有遠見!”邬善平端起雞湯,正想喝一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停住了,“但是,水琅結婚了,跟一個公安,還是一個很有本事的公安,你那天也見到了,治安隊的代隊長。”

    “結婚了怕啥,結婚了你也是她爸。”老太太嗦着雞腿骨頭,“這麽大的房子,你要住,她還能把你趕出去?那麽多個廠,除了錢,都是人脈啊!你忘了?以前咱們剛和水家訂親,那送大禮的一波接着一波,什麽好東西都有,排在咱們家門口,趕都趕不走。”

    “媽,你說得太對了!”邬善平拖過鋼蒸鍋子,盛了一碗米飯,“我把這些事給忘了,只要財産一返還下來,多的是人上趕着讨好我們,我是他爸,這是她再怎麽想賴也賴不掉的!”

    “這樣想就對了。”老太太很得意,呲溜了幾口雞湯,滿足靠在沙發上,看着洋房套間,“這些年,你們上班忙,我都沒怎麽來住過,好不容易來了,這幾天我可遭大罪了,頭暈,氣不順,走路腿發軟,心還慌的不得了。”

    邬善平拿起筷子剛準備吃飯,聽到這話,把米飯放到老娘面前,“媽,既然來了,你就好好住着,你住主人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吃什麽就去買什麽。”

    老太太眼裏藏着滿意,臉上卻流露出擔心,“那個老賤蹄子……元烨他媽,現在被關進去了,單位不會來把房子收回去吧?”

    “不會,怎麽可能。”邬善平大口吃着雞湯泡飯,“她那事還得調查,工作暫時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你就安心住着吧。”

    “暫時不會,以後是不是就會了?”老太太看了眼在主人房休息了幾天,一直不肯出來的二兒子,“善平,你知道善誠讓着你多少,為你犧牲多少吧?”

    邬善平吃不下飯了,皺着眉頭看向老娘,“媽,你怎麽突然提起這個了,我這些年容易嗎?當初要不是我跟慕晗結婚,換成善誠那個書呆子,這些年還能當上房産局主任?能按月給你寄錢?早就跟着一起蹲提籃橋監獄,服勞改去了,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是,你的辛苦,媽都看在眼裏。”老太太心平氣和道:“但你也知道,善誠這些年對滬城是念念不忘,現在元烨他媽被關着,以後還不知道會怎麽樣,不如就趁現在,把她那工作轉讓給善誠,這樣房子也能保住,工資也一分都不會少,你看呢?”

    邬善平眉頭皺地更緊,“即便給,也是要給琳琳,否則她就要強制下鄉了。”

    “給她?”老太太放下碗筷,板起臉,“下鄉怎麽了,我們這些年不都待在鄉下,善平,你可不能做那白眼狼,善誠當初讓你頂替了救命恩人的名頭,跟水家結婚,後來他再娶了老婆,碰都沒碰過,就讓你給睡了,還給你生了兒子,這些年他是老婆也沒有,孩子也沒有,他就想進滬城,就是對滬城有執念,你就把工作給他,讓他把心裏那個死結給打開,難道就不行?”

    “你看你,扯這些做什麽。”邬善平徹底吃不下飯了,把碗一丢,“當初慕晗不肯再生,孩子又姓水,他在鄉下整天醉生夢死,娶了媳婦守空房,是你讓我睡的她,為了給你生孫子,現在又全怪我頭上。”

    老太太“呸”了一聲,“你還真當我不知道?那老賤蹄子,仗着自己跟慕晗有幾分像,一天天下賤的勾着你,巴着你,你們早就搞一起去了!”

    邬善平臉色一陣紅一陣青,不吱聲了。

    “這份工作,你必須讓給你弟弟!”老太太看着洋房,“我也不想再回鄉下了,你們兄弟倆都有了工作有了房子,我就在城裏享福了,行不行?”

    邬善平想了想,沒了申琇雲,他确實容易鑽牛角尖裏出不來,老娘歲數大,看的事情多。

    就像這兩天,他覺得天都塌了,全完蛋了,但老娘幾句話,就把這天給翻過來了,笑道:“行,當然行,你可是咱家的老太君,你就留在城裏享福,住着洋房,不要再回鄉下了。”

    老太太立馬笑容滿面,這輩子她就想住一住這幢大洋房,以前撈不着住,沒想到老了終于能住進來了,還能住在最好的主人間!

    頓時覺得氣順了,心不慌了,腳不發軟了,渾身都來勁了!

    “我那些老姐妹要是知道了,一準羨慕死我……”

    “爸!”

    大門猛地被推開,一頭大汗,滿臉驚慌的邬琳琳沖進來,“不好了!媽被抓了!”

    老太太笑到一半,張着嘴,愣愣看着孫女。

    邬善平沒反應,只是皺了皺眉,“你媽不是早就被抓了,關在派出所裏等着調查。”

    “不是!媽又被抓了!”邬琳琳看到父親,急得直掉眼淚,“媽今天被保出來,帶我去工商所找劉副所長轉讓工作,誰知道正好撞上公安在辦公室,我媽和劉副所長一起被逮捕了!”

    “逮捕?!你媽還把那些證件用在其他地方了?”

    邬善平驚得瞪大眼睛,突然想到什麽,“蹭”地一下站起來,“劉副所長也被帶走,是抓到黑市的把柄了?!!”

    老太太頓時頭暈目眩,雙腳發軟,顫抖的手,勉強抓住沙發扶手,“逮捕,逮捕是什麽意思?工作呢?工作換好了沒有?”

    “沒有!一去就被逮捕了!”邬琳琳哭得滿臉淚水,直跺腳,“這下完了!媽很快就要判刑了!我的工作沒了,鄒凱肯定不可能再娶我,我還有……還有可能被強制送去下鄉了!爸!!”

    “老天爺啊!”老太太癱倒在沙發上,“這個賤蹄子!出來了不來找我,居然偷偷去送上門給人逮捕了!老賤蹄子!她就是我們邬家的禍根啊!”

    這突如其來的噩耗,雖然震得邬善平反應不過來,但這件事他心裏早就有準備了,前幾天又經歷了真正的大風大浪,相當于小死過一次了,這會還算能穩得住,坐回沙發上,思考着黑市那邊,他有沒有被牽扯進去的相關行為。

    “爸!”邬琳琳坐到父親身邊,搖着他的手臂,“媽被抓走的時候,辦公室裏不但有公安,還有工商所的所長,黨委領導,媽肯定要被開除了,媽的工作沒了,我的戶口也就要被遷出去,兩間房間也要被收回去了,我待不了滬城了!我要下鄉受罪了!”

    “別擔心,別擔心。”

    邬善平拍着女兒的手,“就算你媽沒了工作,你沒有了戶口,但還有爸在,還有兩間房間,你可以繼續住着,爸養你。”

    老太太一聽,瞬間跳起來,“白養着她?你真想得出!這麽多年,你們兩個人拿着幹部工資,我們都沒來城裏讓你們白養着,現在你白養着一個大活人,我們怎麽辦?你剛才還說讓我留在城裏享福,你忘了?!”

    邬善平頓時覺得腦袋都變大了 ,“沒忘,媽,你也住在這,不是有兩間房子,都住得下。”

    “那善誠呢?”老太太氣道:“老賤蹄子偷偷摸摸,把善誠工作給弄沒了,別想讓她生的小賤蹄子,來搶善誠的房子!”

    “奶!我可是你親孫女!”邬琳琳崩潰道:“我都要下鄉了,去吃苦受罪了,你聽不到嗎!”

    “下鄉就是吃苦受罪?琅兒吃了十年的苦,我們在鄉下受了幾十年的罪,也沒見你心疼心疼我們?你在城裏享了那麽多年的福,也該換換了。”老太太突然想到什麽,轉頭看向大兒子,“善平,以後我們在城裏買根蔥都要錢,你把你們存的錢票都拿給我,媽是一分都沒了,就指着這錢活了。”

    邬善平面色一頓,眼前浮現了水琅數着一沓錢的畫面。

    “錢是我媽的!”邬琳琳一聽就知道老太太想幹什麽,就是想把錢都拿着,不給她一分錢,那怎麽能行!

    不論她是繼續留在城裏,還是要下鄉,都得要大筆的鈔票!

    家裏有多少錢,她心裏大概還是有數的。

    “爸,我要兩千塊!”

    邬善平臉色更難看了。

    眼前又浮現水琅得意的笑。

    “兩千塊?!你真是獅子大張口,你爸哪來那麽多錢!”老太太不幹了,“你自己原來也在房管局上班,臨時工也有十幾二十塊錢吧?你住在家裏,吃家裏的,用家裏的,攢到的錢還不夠你用的?說到這,你也得把你存的錢,拿一些出來孝敬我,不多,五百。”

    “五百!”

    邬琳琳差點就把口水吐老太太身上了,“你當奶奶的,不給我錢,還想要我的工資,還五百!這些年爸月月給你寄錢,你也存了不少了吧?我現在沒工作了,要下鄉了,你不得給我點?不多,一千!”

    “你……”

    “別吵了!!”

    邬善平吼完,用雙手揉着發脹發疼的太陽穴,“我現在一分錢都沒有,身上的錢都拿去買這只雞了。”

    “什麽?!”

    老太太與邬琳琳同時不敢置信喊道:“你錢呢?!!”

    “都被水琅那個臭丫頭拿走了!” 邬善平氣得一巴掌拍在茶幾上,“連一分硬幣的零錢都給我挖走了,一張一兩的糧票都沒給我留!”

    老太太頓時眼白上翻,又要暈過去了,急忙掐住自己的人中,知道旁邊還有一頭狼等着,絕不能暈過去,讓她把家裏還有可能存在的錢票子拿走。

    邬琳琳覺得心髒都要停了,“什麽時候,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就我們全被帶到派出所的那一天,她把我書房抽屜裏的錢都給拿走了。”

    “那這是小偷啊!”

    邬琳琳氣急,但又驚喜,“爸,這下我們可抓到她的把柄了,居然偷我們家的錢,我們一起去派出所報案!把水琅也抓進去,讓她嘗嘗被關在監獄裏的滋味!”

    沒想到絕望之時,水琅居然送上來這麽一個大機會!

    這次一定不讓她好過!

    “不行!”

    正興奮到極點的邬琳琳愣住了,看着同時說話的兩個人,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麽不行,老太太就義正嚴詞教訓她,“什麽偷你們家的錢,你都是你媽偷生的,水琅才是你爸名正言順的女兒,你爸的錢,她拿,是理所應當!”

    當然,水琅的錢,她爸以後拿也是理所應當!

    邬善平也這麽想,“水琅不是我們家的人?什麽小偷,你真是瘋了,我沒看出來,你居然這麽冷血,還要把你姐姐送去蹲監獄!”

    邬琳琳傻眼了,兩眼發直看着親爸,頭腦發懵,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還沒完,老太太又接着道:“看把你能的,水琅沒把你送去蹲監獄,都是看在我這個奶奶的份上,你這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讓你在城裏享了這麽多年的福,還真以為自己是原配生的了,老鼠打洞出來的雜種玩意兒,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媽!”

    邬善平臉色不好了,老娘這不是連他也一起罵了。

    老太太冷哼一聲,指着邬琳琳的鼻子道:“我告訴你,你敢出去胡咧咧,破壞水琅的名聲,我可饒不了你!”

    還想跟她搶錢,能的!

    雜種玩意!

    邬琳琳完全被罵傻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不敢置信看着親爸,“爸!你這是什麽意思?你這是在向着水琅講話嗎?她都把我媽,把元烨送進去蹲監獄了,現在她自己送把柄上來,為什麽不把她送進去,還幫她說話!為什麽!!!啊啊啊!!!”

    邬善平被震地耳膜生疼,剛緩過來的腦仁,也被刺地生疼,“你給我閉嘴!不想下鄉就在城裏老實待着,你要是不老實,就回鄉下老家去吧!”

    邬琳琳剛撒了一半的瘋,聞言一頓,眼神更加不敢置信。

    以前對她百般寵愛的父親,現在居然對她這樣了!

    居然不管她了!

    要把她送去鄉下吃苦受罪!

    “就該送去鄉下!”老太太氣順了,看着兒子要走,連忙伸手,“你這個月工資該發了吧,拿來,交給我,以後你吃的穿的用的,媽都幫你準備好。”

    邬善平一怔,這才想起昨天去單位領了工資,從身上掏出一個信封,打開掏出九張大團結,“我留十塊,這八十塊給你。”

    老太太滿意了,伸手去拿錢。

    突然,邬琳琳撲了上來,想搶走八十塊,被老太太一把扯住頭發按在沙發上。

    邬琳琳死死抓着錢不放,她在房管局當臨時工,一個月雖然有十八塊錢,但那錢買件的确良,買件羊絨衫,買點化妝品,就不剩什麽了。

    每個月不但一分錢存不了,還得找爸媽補貼十塊二十塊,現在身上剩下的錢都不夠買一只雞。

    所以盡管頭發都被扯爛了,疼得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疼得尖叫連連,也絕不放手。

    老太太看到錢被搶走了,渾身都是勁,擡起手就往孫女臉上掄:

    “啪!”“放手!”

    “不放!!”

    “啪啪!” “小雜種玩意,松開!”

    “滾開啊!!不放,我就不放!!”

    “啪啪啪!”

    老太太一點都不覺得累,起身捋起袖子,就要接着甩巴掌,餘光看到了大兒子手裏還剩下的十塊錢,一把抽走了,迅速塞到口袋裏,再掄起胳膊朝着邬琳琳甩去。

    “啪啪啪啪!!”

    “啊啊啊!!!”

    邬善平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反應過來後,立馬加入戰場,“媽,十塊錢還給我!”

    “十塊,五十,一百,兩百,三百,五百,一千,兩千,兩千五……”

    軍綠色被子,平鋪在床上,十張一沓的大團結依次排列在床上,擺了小半張床。

    水琅繼續數着手裏的鈔票,等把最後一張數完,“三千三百三十三塊!嘿嘿~”

    進城沒多久,上班才三天,就攢到這麽一大筆錢了!

    這些錢要是拿去買房蓋房子,一棟二層樓房,一套三室一廳,妥妥地!

    還只是現金,她還有一沓緊俏的票子呢。

    比如電視機票,自行車票,幾百斤糧票,百來尺布票,幾十斤肉票,糖票,面粉票……還有亂七八糟的牛奶票,日用品票,連工業券都有。

    拿出去換錢,也能換個一兩千。

    但暫時不缺錢,是不會把這些票子換出去的。

    在北大荒餓了三個月,非常沒有安全感,現在只有飽和式擁有,心裏才能踏實。

    水琅哼着歌,将一沓一沓錢重新疊起來,塞進編織袋裏。

    剛塞了一半,門被推開。

    水琅急忙捂住袋子,“你今天怎麽洗的這麽快!”

    “簡單沖了一下。”周光赫看着她懷裏的編織袋,以及手裏抓着的一大把大團結,将挂在脖頸裏的粉色毛巾拿起頭擦着頭發,“我不看,你繼續。”

    水琅快速将錢票收好,鎖進櫃子裏,拔掉鑰匙,“你可以看了。”

    周光赫拿掉毛巾,一頭濕發被揉得淩亂,雙眼帶笑,看着水琅,“聽說你們單位獎勵了五百塊?”

    “我也很驚訝,居然獎勵這麽多。”水琅伸手,“把你毛巾給我擦擦手,剛數過錢,懶得跑衛生間洗了。”

    周光赫走到床邊,用毛巾包住她的左手,仔細擦着。

    洗頭膏的香氣順着掌心襲擊至心髒位置,毛巾裏的手指微顫,水琅表面看不出任何異樣,盡量表現地正常。

    左手擦完,右手也被仔仔細細擦幹淨。

    水琅立馬抽回手,抽地稍微急了點,讓維持了整個過程的正常,變得不正常起來。

    氣氛頓時陷入一種微妙的不自在中。

    過了好一會兒,氣氛不但沒有緩解,還在持續上升時,周光赫拿起毛巾又去揉着頭發,還把後頸也給擦了。

    水琅頓時有種指腹摩挲他後頸皮膚的感覺,心髒微麻,蔓延全身。

    “你……”

    “你下去,誰讓你坐床上來的。”

    周光赫剛開口就被踢走,盤腿坐在地鋪的大紅被子上,笑看着她。

    “笑屁。”水琅看着大紅雙囍被子,掩飾心裏的尴尬,“我聽許副局長說,你們公安局也打算嘉獎我,會不會也是五百塊?”

    本來說的是第二天,但是公安局後來通知,改到三天後,也就是明天。

    說是公安局明天有重要的升職大會,請她,還有其他受到嘉獎的同志,一起去參加大會。

    “說不準。”周光赫将粉絲毛巾疊成四方塊,放到角落的搪瓷盆裏,“公安系統才重建不到五年,資金各方面一直都很短缺,不過,這件事這麽轟動,可能不會低于你們單位的獎勵。”

    “轟動。”水琅輕笑出聲,“你這個代隊長的代字頭,是不是明天也要換一換了。”

    周光赫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笑了笑, “那得明天才知道。”

    水琅伸了個懶腰,哈欠頓時來了,“養足精神,明天早上我要吃雞汁小馄饨!”

    “睡吧,我明早幫你煮。”

    -

    早上,水琅在鴿子聲中醒來。

    洗漱好之後,周光赫就端着雙耳砂鍋煮的雞汁小馄饨,放到水琅面前。

    一顆顆飽滿晶瑩的小馄饨,在清冷的早晨,散發着熱氣,湯裏放了切成絲金黃色雞蛋皮,紫菜,香蔥,蝦米,光是喝上一口湯,就鮮得人掉眉毛。

    “太棒了!”水琅拿起勺子,連湯帶馄饨吹了吹一起放到嘴裏,頓時好吃得眯起眼睛,跟原來在各種各樣早餐店裏吃過的入口即化的馄饨皮不同,周光赫包的小馄饨,皮子非常有嚼勁,就像是放了熱豬油擀出來一樣,又香又好吃。

    飲食店裏的都不是這樣,簡直可以說是獨一無二。

    “好吃好吃好吃。”

    周光赫又端了一鍋放到大姐面前,大丫三丫跟在後面,拿着小碗筷子。

    等他們把馄饨盛好,水琅已經吃了半鍋了,鼻尖上冒着細汗,養了一段時間的小臉,白裏透着紅。

    健康的紅。

    周光赫很滿意。

    “慢慢吃。”

    “慢不了,就要燙的才好吃。”

    一份砂鍋小馄饨,一點湯都不剩,全都進了水琅的肚子,渾身暖和,拍着肚皮,看着三個丫頭,“一個個小臉都有個孩子樣了。”

    尤其是三丫,嬰兒肥出來了,看着就有福相。

    大丫二丫都白了,也有肉了,五官驚人的漂亮。

    水琅端詳了一會兒,大丫屬于小白花長相,一雙不是特別圓特別大的眼睛,形狀特別好看,內眼角外眼角都屬于整容模板,關鍵是那種欲語還休的靈氣,就像是随便一掐,就能掐出珍珠似的眼淚,充滿了故事感,這要是去演電影,保準一炮而紅,粉絲無數。

    二丫養出來後,五官比大丫還要精致,骨相很絕,有點像周光赫,但也正因為有點形似他,所以眼神,眉間,都多了幾分英氣,沒了大丫的故事感,很好區分。

    三丫粉嘟嘟的小嘴,肉乎乎的嬰兒肥,就更好區分了。

    “大姐,三個丫頭,就叫大丫二丫三丫?沒有大名嗎?”

    周卉從碗裏擡頭,看着三個盯着自己看的女兒,“我取過,但是,村裏沒人叫,覺得拗口,都從大丫往下順了。”

    水琅好奇問:“拗口?是什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周卉有點不好意思,“大丫叫子青,二丫叫子衿,三丫叫子悠。”

    “詩經?”水琅看着默念自己名字的三個丫頭,“那姓什麽?”

    周卉笑意一頓,過了一會兒,“姓周。”

    三個丫頭看了看媽媽,沒有說話。

    水琅笑道:“姓周?跟我一樣,都跟媽媽姓。”

    三個丫頭頓時眼睛一亮,跟小舅媽一樣!

    好耶!

    水琅看出大姐還是不想提下鄉的事,沒再多問,同周光赫一道去上班。

    昨天許副局長特地通知她,今天不用進單位,讓她直接到公安局。

    一進會議大廳,一排排整齊的藍白制服,兩道紅色領章,一顆紅色帽徽,水琅被請到第一排坐下。

    許副局長也來了,一臉興奮在和公安局領導說着什麽。

    周光赫坐到複茂區派出所隊伍裏去了。

    鄒凱面上帶着笑,眼底陰沉着,坐在中間。

    很多公安對水琅揮着手,态度極其熱情,水琅擡手敬禮,頓時得到一群人的回禮,然後大家笑成一團。

    領導一進來,立馬又恢複嚴肅。

    七十年代的大會,本質上跟後世大會沒什麽區別。

    除了牆上,臺上,标語多了一些,大廳地板是水泥的,椅子是紅漆木頭的,領導口號喊的多了一些,其他就差不多了。

    水琅忍住哈欠,小馄饨吃起來挺爽,但是白面升糖快,很容易犯食困。

    “人民的道路,豈容罪犯猖狂!”

    “歡迎當代花木蘭,見義勇為先進分子,一級治安貢獻,水琅同志!”

    慷锵有力的聲音,瞬間響起的熱烈掌聲,把水琅的瞌睡蟲吓跑了,雙眼含着眼淚走上去。

    “好同志,不哭!”

    魏局長将一條錦旗送給水琅,又遞上一枚容易徽章,一個厚厚的信封,握手,“巾帼不讓須眉,實在讓人敬佩!”

    水琅拿着一角錦旗,抱着徽章和獎金,與魏局長一起,面對滬報記者的鏡頭,又拍了一張照片。

    站在臺上,一大片制服中間,最顯眼,自帶氛圍感的那一個,正面帶笑意看着她。

    水琅下意識回了一笑,眼前立馬閃光燈亮起,“咔嚓咔嚓”。

    “水琅同志,此時你有何感想?”

    水琅想擡頭挺胸,“滬城治安,人人有責。”

    “好!”魏局長帶頭鼓掌,下面又是掌聲雷動。

    水琅拿着錦旗,獎金,榮譽徽章下去了,周光赫從人群中走上舞臺,兩人擦肩而過時,速度都慢了下來,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又恢複正常的步伐,一個下臺,一個上臺。

    “周光赫同志,自加入我們公安隊伍以來,夜以繼日,風裏雨裏,無私無畏,帶領複茂區派出所治安隊,嚴厲打擊破壞統購統銷不法分子,短短時間內,逮捕老廟黑市背後的犯罪團夥……”

    水琅看着臺上身姿挺拔,比平時好像還要英俊帥氣的人,嘴角勾着,一直就沒落下過,自己也沒發現,耳邊全是魏局長炫耀親兒子似的稱贊。

    “周光赫憑借政治強,思想紅,技術精,紀律嚴,作風硬,突破考核,圓滿完成人民交給公安的任務,即日起,周光赫同志,将正式擔任複茂區派出所治安隊隊長一職,為人民群衆排憂解難,對滬城治安無私奉獻,保社會安定,轄區平安,居民安寧!”

    水琅擡手,融入現場雷鳴般的掌聲裏。

    過了一會兒,鄒凱也上臺了。

    “身為治安副隊長,非但不以身作則,還在未婚前于公共場合,不注意作風影響,搗亂破壞組織團結性,現由複茂區治安隊副隊長,降職為治安隊行動支隊公安!”

    水琅從剛回滬城,就聽到小三在為鄒凱的隊長一職忙活,結果半路被她截胡了汽油票,折騰了這麽久,最後不但沒能升職,還連降兩職!

    看着臺上的鄒凱慢慢繃不住笑臉,臉色泛青,被批評之後,還得從褲子口袋裏,拿出檢讨信,滿臉都是憋屈,還必須要微笑着,當着大家的面宣讀,作出忏悔檢讨。

    水琅忍不住笑出聲。

    大會開了半天,許副局長都沒有走,水琅也沒能提前走。

    直接跟着周光赫回所裏,吃他們食堂的飯了。

    “水琅。”

    磁性的聲音響起、

    水琅回頭,看着面色還沒怎麽緩過來的鄒凱,沒有說話。

    食堂十一點半開飯,現在才十一點,周光赫去所長辦公室了,她坐在他的位置上,身邊沒人,沒想到鄒凱會走過來。

    正當琢磨着這人想幹嘛的時候。

    鄒凱将手拿到前面,捧着一個鋁制飯盒,“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吃生煎饅頭,這是我剛才回來路上,特地去飲食店門口,排了很長的隊,幫你買的。”

    “鄒凱!”

    邬琳琳突然出現,一臉震驚看着鄒凱,“你!以前都是我一大早起來,去飲食店排隊買給你吃,五年了,你吃了不知道多少我送的生煎包,我一次都沒吃過你送的,現在,你居然去排隊買給她!”

    鄒凱看到邬琳琳的第一瞬間,臉上的笑就消失了,說話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邬琳琳的氣憤一頓,剛才在氣頭上,沒發現鄒凱的臉色不對,現在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快噴出火似的,仿佛要不是水琅在這,直接就會罵她個狗血淋頭,氣焰頓時下去不少,委屈道:“我是你未婚妻,我怎麽就不能出現了。”

    “你給我閉嘴!”鄒凱指着她,“我警告你,這是最後一遍,以後別再讓我聽見,咱倆有任何關系,否則……”

    邬琳琳瞬間瞪大眼睛,瞳孔顫抖着,“你……你你這是什麽……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別在這跟我裝傻!”鄒凱指着自己的臉,“因為你這個蠢貨,我今天當着全局人的面被批評,還連降兩職,都是因為你這個蠢貨!”

    “所以,你不想跟我結婚了?”邬琳琳沖上去抓住鄒凱,看着水琅,“你又想來找她了,你妄想!你是我的,是我的!我才是你未婚妻,是你以後的老婆!”

    “嘔~”

    水琅坐在椅子上,連退好幾步,“你爸你媽演喜劇電影,還讓人有興趣看,你倆倒好,演的愛情電影,差點讓人把早飯吐出來。”

    “你閉嘴!!”邬琳琳指着水琅,恨道:“你這個禍害!都是你,誰讓你回來的,你怎麽不死在北大荒!”

    “你給我閉嘴!”鄒凱指着邬琳琳,“滾!我不打女人,但你再不滾,或者再出現在我面前,我的規矩,可就得破了!”

    水琅站起身,站到邬琳琳面前,邬琳琳頓時擡起雙手擋在胸前,防備看着水琅,“你想幹什麽?”

    “啪!”

    “啊!”

    邬琳琳縮着脖子尖叫一聲,不敢置信看着水琅,又看了看捂着臉發懵的鄒凱,“鄒凱,你沒事吧?你這個賤人,你……”

    “啪——!”

    “啊!!”

    “繼續罵。”水琅揉着手腕,看着一臉驚吓的邬琳琳,無視旁邊臉上浮起兩片五指紅印的鄒凱。

    “你!”邬琳琳驚魂未定,眼裏盡是不敢置信,她要小心翼翼捧着哄着的鄒凱,水琅竟然擡手就是兩巴掌!

    “我罵的你,你幹嘛打他!你為什麽不打我?!”

    “啪!啪!”

    邬琳琳捂着臉,懵了,“你剛才不打我,我沒罵你,你為什麽又突然打我了!”

    “剛才覺得,喪家之犬,不配得到我的巴掌。”水琅拿起汽水喝了一口,“但你實在想跟他同甘共苦,我就發發善心,滿足你了,誰讓我們倆是姐妹呢,該幫的,我還是會幫的。”

    “你!”邬琳琳手指顫抖,氣得完全說不出話,眼淚汪汪看向鄒凱。

    鄒凱捂着火辣辣的臉,怒吼:“還不快滾!!”

    邬琳琳眼淚“啪嗒啪嗒”掉,剛來就看到鄒凱對着水琅獻殷勤,準備的一肚子話,還沒說,現在也裝不了可憐。

    不管是錢,還是結婚,都提不成了。

    鄒凱本來就生氣,水琅這個賤人,還讓他因為她挨了兩巴掌!

    想到鄒凱長這麽大,天之驕子,估計還是第一次被人扇耳光,心裏不知道得氣成什麽樣了……這麽一想,邬琳琳不敢再繼續待在這裏,趕忙捂着臉哭着跑出去。

    鄒凱放下手,頂着水琅鉚足勁扇過的臉,扯出笑臉,“消氣了?”

    突然,周光赫從旁邊走向水琅,将一瓶藥放在位子上,“消腫。”

    水琅一挑眉頭,看着鄒凱紅腫的臉,“給誰用?”

    周光赫看着她發紅的掌心,“手不疼?”

    鄒凱嘴角頓時抽搐不已,眼睛恨恨盯着周光赫,就像剛才邬琳琳盯着水琅一樣。

    水琅攤開手心,遞過去,什麽話都沒說。

    周光赫長睫微顫,嘴角微掀,打開藥膏,挖了一個硬幣大小,塗在水琅手掌心。

    “你們!”

    鄒凱臉色發綠,覺得自己頭發也發綠了,心髒氣得要炸裂:“公共場合,你們一點不注意影響,你們該去上思想課!抄一千遍,不,一萬遍毛選,再在下次全局大會上做檢讨!”

    像他一樣!

    把他這些天受過的罪全給雙倍受了!

    水琅偏頭,疑惑問:“憑什麽?”

    鄒凱怒道:“憑什麽,你還問我憑什麽!就你們這個樣子,親親我我……”

    “那又怎麽樣?”水琅靠在椅子上,“別說只是塗個藥,就是像你們那天被抓的那樣,半裸着,抱在一起,又怎麽樣?”

    鄒凱怒氣一僵,眼睜睜看着水琅微微一笑:“我們可是合法夫妻。”

    “咚——!”

    鄒凱撞在後面的桌子上,覺得臉又被水琅扇了一巴掌,力道比之前的兩巴掌加起來還要重上一百倍!

    疼得他牙齒打顫,心髒都發麻了!

    萬萬沒想到,他忍氣吞聲,主動去排隊買生煎包,主動低頭,對水琅示好,居然得到這樣的結果!

    “請問水琅同志是不是在這裏?”

    門口突然走進來幾個穿着幹部服的人。

    水琅眉頭一皺,看着對方,“我就是水琅,你們是誰?”

    一群幹部略過鄒凱,走到水琅面前,“你好,水琅同志,我們是滬城知青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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