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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章 救我!
    第35章 救我!

    “營營營營營級?!!!”

    花主任驚得嘴直打瓢, 不敢置信看着周光赫,又不敢置信轉過來看着水琅,本來該覺得所有要求都過于離譜, 但心底突然生出一種小姑娘提的要求一點都不過分的想法。

    就這本事!

    就這眼光!

    要不是下鄉,說不定各方面真的都能比現在再好上無數倍啊!

    突然, 花主任打了個激靈。

    她這是在幹什麽!

    知青見過成千上百萬, 現在居然被一個小姑娘給牽着鼻子走了!

    “你別太過分!”

    花主任反應過來後,嚴肅道:“他才多大年紀, 就算現在是營級,十年前, 五年前, 能是營級嗎?還有,你現在不到二十五歲, 十年前才多大, 能結婚能生孩子嗎?再說了, 你別忘了你的出身!現在是政策有變動了, 所以你日子好過點, 放到頭十年, 你能成六級工?能成先進模範?”

    “能啊。”

    水琅無敵的自信,頓時噎得花主任面色一僵, 剛找回來的理智自信, 差點又被沖散了。

    “不管怎麽說, 你這個要求都太離譜了!不,是荒唐!”

    花主任端起桌上冷卻的茶水, 一飲而盡, 頭腦感覺清醒一半了, 深呼吸幾次, 心平氣和道:

    “你有能力,我們知青辦都看在眼裏,所以才會給你按職工工資,補齊十年給你,又按你的要求,補了一份工作,一個大學推薦名額,你說你自己六級工的工資也就算了,十年口糧,好吧,也勉勉強強,但你把什麽結婚生孩子,還是三個孩子,五千斤糧食!還要營級級別的十年工資!!你怎麽不把他的口糧也給算上,太過分了!!!”

    水琅喝了一口咖啡,“我剛才是覺得夠吃了,但你既然都這麽說了,那就算上吧。”

    花主任腦仁生疼,剛才最後一句說完就後悔了,說着說着鎮定就繃不住了,她活了五十年了,上山下鄉跑了不知道多少裏路,接觸了幾百萬人口,就沒見過這樣獅子大開口的人!

    更沒遇上能把她給氣糊塗的人!

    還是三言兩語,三番兩次把她氣糊塗!

    到底是資本家的女兒!

    “你……”花主任調整了一個姿勢,将後背緊貼在椅背上,手抓着桌沿,時刻提醒自己要穩定,鎮定,準備好了之後,再重新開口:

    “你這些要求,就是把我們知青辦給拆了,也不可能找出這麽多錢和糧食來,不怕你笑話,我活了這麽大歲數,都沒見過這麽多錢,七千八百塊,一萬五千六百塊!你這是直接要了我們的命!我今天是來補償你,不是來給你當冤大頭的!”

    還好還好,提起來錢,差點又氣得失去理智,還好最後穩住了,反擊回去了!

    水琅點了點頭,“那就不送了。”

    花主任:“……”

    “怎麽就不送了!”花主任一把拉住要往衛生間走的水琅,“有話咱們好好說!接着聊,接着商量啊!!”

    水琅斜着眼睛看她,“你又不是來給我當冤大頭的,還有什麽好聊的。”

    這麽直白!

    這麽理所當然的嗎?!!

    花主任傻眼了。

    “我感覺你今天來,有點匆忙,完全沒準備好就來了。”水琅一臉寵溺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資本家呀。”

    花主任:“……”

    想罵人!

    “你幾歲,我幾歲,你不要用這種看傻瓜的表情看着我!”

    “啪!”

    水琅一把拍掉她的手,打了個哈欠,“除了上面,除了房管局和工商所,應該沒有比知青辦更了解接下來的政策了,那你更應該知道,我去房産局拿到了什麽,工商所又還有多少財産等着我去簽字,再回去好好想想,對付我這個資本家,你們到底應該怎麽做。”

    花主任聽得一愣一愣的。

    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資本家了,資本家就是黑五類,就是陰溝裏的老鼠,得躲着陽光,躲着人走路,哪裏敢這樣同她說話,更別說提這些離譜的要求了!

    完全反應不過來。

    但一看水琅又要走了,立馬又抓住她,“水琅同志,你別走,我們再商量,再商量,周卉,你幫忙說說話呀!”

    周卉被這麽一叫,才醒神,人還迷迷糊糊,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真是水外有水,琅外有琅!

    最開始覺得石副廠長主動提供兩百斤木材給水琅,很不可思議,再到後來,許副局長一分錢沒收,給水琅安排了住房交換員工作,還倒貼錢給水琅置辦行頭,就更不敢置信了。

    萬萬沒想到,今天的沖擊波更大!

    十年補貼,工資,口糧,幫她弄了供銷社的崗位!

    供銷社啊!

    即便是回收門市,但那也是人人削尖了頭想要擠進去的編制!

    這還沒完,還要她拿着工資,去上大學!

    周卉想着想着,人又陷入迷糊了。

    一句也沒回應花主任。

    花主任又把最後的希望,投向周光赫,“同志,你管管你老婆呀!”

    周光赫嘴角壓着笑,打開鋼蒸鍋蓋子,拿出生煎包,“你覺得是我管她,還是她管我?”

    老婆奴!

    一看就是個妻管嚴!

    花主任沒招了,知青辦上面不但有領導壓着,還有法庭重建第一樁大案壓着,“你坐,你坐正位,我答應,答應,我們再談。”

    周光赫将倒了米醋的白瓷小碟子,放在水琅的位子上。

    水琅坐了下來。

    花主任狂松一口氣,感激看了眼周光赫,抹了抹頭上的汗,覺得自己可能是老了,估計得提前退休了,“小姑娘,我曉得你心腸很好的呀,你跟那些剝削階級完全是兩樣的,你是英雄,你要是資本家,那也是紅色資本家,是為了人民可以奮不顧身的好人,國家困難,知青辦更是個窮光蛋,我們就是為你們知青服務,沒有錢的呀。”

    “但你有勞動局這樣的大靠山呀。”

    花主任:“……”

    你還懂挺多!

    “話我也不多說了,小姑娘,這樣子,就按你六級工的工資算,補齊十年,口糧,口糧你的也補齊了,就按你說的,三千六百斤糧食,另外一份供銷社的編制崗位,一個大學推薦名額,至于其他的,老公,三個孩子,辦不到的呀,我報上去,真的會讓大家笑掉大牙的呀,我勤勤懇懇為百萬知青服務,你行行好,發發善心,不要讓我真的難做好不啦?”

    水琅拿起筷子,“你幾歲了,好好說話,不要發嗲。”

    花主任:“……”

    想罵人,太想罵人了!

    回頭一看,跟來的幹事,一直愣着,一個字也沒說。

    “你是來做啥的?是來當門神的,還是來看戲的?!”

    祝幹事一激靈,“你說的都對!”

    花主任:“……”

    這就是她千挑萬選挑出來的接班人?

    戆度啊!

    水琅輕笑出聲,“就按你說的這樣解決吧。”

    喜從天降!

    花主任被砸懵了,“真的?”

    “但我還有個條件。”

    “你講!”

    “我當年是被陷害下鄉。”水琅夾起一個生煎包,放到米醋裏,“本來應該下鄉的人,躲了這麽多年,當然不能就這樣算了吧?”

    “當然!”花主任激動壞了,“你放心,明天,不,今天,今天我就先回去處理你的補償,然後立馬就去安排本來應該下鄉的人,趕緊離城!”

    “離城下鄉,是本來就應該做的事。”水琅咬了一口生煎包,“逃避下鄉,不算犯事?”

    “算,當然算,離城,下放農場!”

    水琅滿意了,只是下鄉當知青的話,明年知青大回城,邬琳琳很有可能就直接跑回來了。

    下放農場,那就是犯人。

    想跑?

    罪加一等!

    “那就不送了。”

    “你吃,不打擾你了,千萬別忘記撤訴。”

    “等等。”

    水琅突然又出聲,一臉欣喜的花主任背脊一僵,慢慢轉過來,“還,還有啥?”

    “你們知青辦幫忙掉大姐戶口回城,三個丫頭的戶口,是不是可以跟着母親,一道調回來?”

    “孩子戶口?不行。”花主任搖頭,生怕水琅反悔,忙解釋道:“小孩子不歸我們知青辦管,周卉戶口調回來後,孩子戶口确實可以跟着母親回城,但是需要去原戶籍開一個遷出證明,滬城這邊才能辦理,沒有大隊蓋章,是絕對遷不回來的。”

    水琅料到了,得到準确答案,也不再出聲為難,“盡快,慢走。”

    “一定,今天就開始辦。”

    花主任回答完盡快,立馬腳下生風迅速離開周家。

    ……

    “看夠了嗎?”

    水琅生煎包都吃光了,一桌人還在盯着她看,終于忍不住出聲。

    “水……水琅。”周卉面前的白粥都冷了,完全忘記吃,“這工作,我的工作,不不,是我的戶口,真,真的能調回城?”

    “我我我這是問的廢話,剛才花主任都已經答應了。”不等水琅回答,周卉就搶先自問自答了,高興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水琅,這這,這真的是太感謝你了,你的本事怎麽這麽大!我,我我真是高興地要傻掉了,水琅,真的,實在是太感謝你了,除了謝謝,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救世主!”二丫新學了一個詞,理解意思之後,立馬就用在小舅媽身上。

    “對。”周光赫突然出聲,笑看着水琅,“周家的救世主。”

    水琅斜了他一眼,“想捧殺我?”

    “真的,真的就是我們的救世主了!”周卉激動地雙手顫抖,眼睛發亮,“我真從來不敢想,我居然還能有工作,還還還……”

    想到上大學,周卉心髒反應過來後,忍不住就倒吸了一口氣,頭腦發暈。

    “沒想到不但三個丫頭能上學,你也可以上大學了?”水琅笑着道:“不過,大姐,你就算去了工農兵大學,也不要忘記繼續看高中的書本。”

    周卉沒反應,但這次不是因為驚喜而沒反應。

    是聽到了水琅的前半句話。

    周卉臉上的欣喜慢慢變成了擔憂,看着三個高興的丫頭。

    周光赫:“到時候我過去遷。”

    “你沒去過,不了解情況。”周卉臉上擔憂更重了。

    水琅發現了,“大姐,我先去上班,你們原戶籍的事,白天考慮好,晚上回來說?”

    周卉眼裏充滿了歉意與感激,“水琅,謝謝你。 ”

    水琅擺了擺手,掐了一把三丫嬰兒肥,背起郵差包,坐上周光赫的自行車後座去上班。

    -

    “阿哥。”

    憔悴不成人樣的申琇雲,被帶到探監室,一看到邬善平,眼淚就嘩嘩掉了下來,痛哭出聲:“阿哥!我這輩子完了啊!”

    “給我小點聲!”

    申琇雲情緒剛開始上頭,嘴巴才剛大張開,喊了一句,就被獄警一聲怒吼吓了回去,閉緊嘴巴,連連鞠躬,保證不再鬼吼鬼叫。

    “阿雲。”邬善平看着跟了自己幾十年的老婆,變得跟鬼一樣枯槁,再想到明天她還得被游街示衆,發配到北大荒農場,頓時眼眶濕潤了,握住她帶着手铐的手,“阿雲,是我能力不夠,但你這輩子不會完了,媽說得對,我總歸是水琅她爸,財産也沒到別人手裏,你放心,我不會變心,我一定會想方設法救你回來。”

    到了這種時候,申琇雲已經不想自己了,但聽了這樣的話還是很感動,就像是幹涸的枯地被澆了一瓢水,低聲抽泣着,“阿哥,我相信你,你留在外面,就是我相信你。”

    聽到暗示自己是被保在外面,邬善平眼眶更濕潤了,手也握得更緊了,“阿雲,你放心,我都記得,我為了你,也什麽都願意做,你放心,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我一顆心都是屬于你的,不會變。”

    “我相信。”申琇雲淚中帶笑,“阿哥,我的事暫時已成定局,你今天帶了多少錢票?是不是只有一半?另一半都拿去周轉琳琳下鄉的事情去了?有眉目了嗎?”

    邬善平眼眶裏的淚水頓時僵住了,滿腔心疼愛意也頓時僵住了。

    申琇雲看他沒有反應,驚訝問:“難道一大半都拿去周轉了?是找的鄒家,還是知青辦的人?誰這麽貪心?”

    邬善平點了點頭,“你那,還有嗎?”

    “有什麽?”申琇雲愣住了,随即不敢置信問:“家裏已經沒錢了?全部都拿去周轉了?”

    那她怎麽辦!

    下放後一分錢沒有,怎麽活!

    不是任人欺負了嗎!

    邬善平僵硬點了點頭,“一分錢都沒了,這個月的工資都給琳琳了,你還在哪裏藏着私房錢嗎?”

    “我從來就沒有背着你藏過私房錢!”申琇雲一臉傷心,“我什麽性格你還不知道嗎?你居然這麽問,我的錢都拿去給陳衛了,錢給了,東西沒落着,還又被搶走三百,這些年我的錢幾乎都用在開銷上,你的錢除了給媽,給孩子,都自己存着,難道現在一毛錢都拿不出來了嗎?”

    聽着控訴,邬善平咬牙,暗恨水琅無情無義,一分錢都不給他留,現在只能眼睜睜看着老婆下鄉吃苦受罪,“我借了一圈都沒借到,消息傳的實在太快了,我們沒拿到財産,你又出了事,一個個找了各種理由推脫,一張票子都不肯借!”

    “那琳琳怎麽樣了?”申琇雲着急問:“起碼兩三千塊花出去,琳琳是不是可以留在城裏了?弄到工作了嗎?是什麽?”

    “她是我女兒,我當然不會讓她離開城裏。” 邬善平安慰道:“你的房子單位還沒來收,琳琳暫時住着,即便收了,我有兩間房,總會給她住一間,她就算不工作,我的工資也養得起她。”

    “不行,你一定要給她安排一份工作,才不會再有意外發生。”

    “……我盡力。”

    工作本來就是奢望,聽到女兒能繼續留在城裏,申琇雲心其實就已經踏實了,“鄒凱跟琳琳怎麽樣了?”

    “他們是未婚夫妻,能怎麽樣,難道還想悔婚不成?”

    聽到這話,申琇雲心就更踏實了,知道丈夫手裏多少握着一些鄒家的把柄,不管能不能致命,但應該能對琳琳嫁入鄒家起到一些幫助,“阿哥,你要盡快讓琳琳跟鄒凱結婚,別忘了,元烨還在牢裏,水琅這個小賤人!把我們全家都給害苦了!”

    邬善平眉頭皺了皺,“元烨那邊,我也會想辦法,你就安心的去吧。”

    聽到這不順耳的話,申琇雲哭聲一頓,擡頭看着他,眼淚頓時又湧現出來,“阿哥,我舍不得你啊!你一定要照顧好我們……琳琳和元烨,等十六年後,我們一家團聚,十六年!阿哥,我怕啊!十六年我怕我熬不過去啊!”

    邬善平看她說着說着就怕了,哭嚎起來,掏了掏口袋,終于挖出回去的路費,“阿雲,這個錢你拿好,這是我所有的財産了,你放心,發了工資我再給你寄。”

    申琇雲心裏一暖,知道阿哥絕不可能就這樣看着她不管,睜開被眼淚糊住的眼睛,伸手去拿錢,一看到兩張棕黃色的一毛錢紙幣,好不容易出現的一絲喜意,又僵住了,洶湧澎湃的絕望頓時排山倒海而來,抓着兩張一毛錢紙幣,嚎哭出聲:

    “這下我可怎麽活啊!!!”

    ……

    平安裏。

    “你們到底還想不想解決房子的事了!”徐邦怒氣沖沖指着一群居民道:“這都一個星期了,你們不但一點兒都不配合,還變本加厲搗亂,到現在,一戶都沒登記,再這樣下去,我們就不來了,沒人再管你們了!”

    “吓死人了哦,說的好像有人管過我們一樣。”

    “你管什麽了?是幫我們倒過馬桶了,修過電燈了,換過水管了,還是鋪過路了,補過房頂了?”

    “整天就知道抱着個筆記本,拿着鋼筆,叫着登記登記。”

    “我們怎麽沒配合你,不是你說我們胡攪蠻纏的嗎?倒打一耙。”

    徐邦被一群老神自在,陰陽怪氣,真的倒打一耙的居民氣個半死,“一間房子裏登記了十幾個戶口,還都不是一家人,那叫登記?明明只有的13個平方,你在公共空間搭建個一百平的違建房,也要算在你的名下,那叫登記?還有……”

    “有什麽有,你就說我們登沒登記吧?”

    “我們配合,你不滿意,還怪我們?”

    “幫幫忙,那我們房子就是跟你們房管局的不一樣,我有産證,他們有街道登記,她也是當初在房管局調換的房子,有登記證,你們不去處理清爽,老把毛線球踢給我們做啥。”

    “走吧,快走吧,你沒能力,就換個有能力的來,整天賴在這邊,又沒人管你的飯。”

    “呦呦呦,臉又氣紅了,要哭了,又氣哭一個!”

    現場頓時起哄聲不斷,笑聲連連。

    登記小組的工作人員,本來沒哭,都被氣得掉下眼淚。

    眼淚掉的越兇,笑聲就越大,嘲諷聲也就越大。

    “記者呢?快來拍照呀,明天再把平安裏弄上報紙,讓我們出名。”

    “我出名還沒有出夠呢,今天還有沒有新的英雄了,來來來,跟我一道拍,我也想上報紙頭條出洋相!”

    “大家一道呀……嚇——!!”

    話說到一半的小夥子,瞟到突然出現的人,心髒差點吓得從嘴巴裏蹦出來,連忙往後縮,躲進人群裏,偷偷看。

    “怎麽……我冊那!”

    “你咋……嘶——!”

    現場一陣陣倒吸涼氣的聲音響起,站在弄堂底樓的人全都往後倒退三米。

    二樓樓頂晃着腿的小年青,“嗖”地一下,齊齊收腿往下蹦,蹲在邊臺貓着,從洞裏露着眼睛往下看。

    悠閑坐在小馬紮上的老頭老太太們 ,“蹭”地一下跳起來,沖進門裏,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家,小馬紮完全不要了。

    “砰砰砰!”

    一道道門關上。

    “嘩啦——”

    一道道窗簾也被拉上。

    底樓所有房門在兩分鐘以內全部緊閉,窗簾同樣拉上了,但也同樣露着一條縫,無數雙眼睛偷偷摸摸往外看。

    “嗚哇——”

    被遺忘在弄堂裏的小孩子們張嘴哇哇哭了起來。

    “水琅同志?”徐邦等人,驚喜若狂朝着水琅迎去,“你,你們哪能過來了?”

    “任務。”水琅後面還跟着林厚彬,柳德華,肖可梅。

    聽到這兩個字,再看了看後面的人,徐邦眼裏流露出失望,但也有一絲解脫,跟這群人耗了一個禮拜了,一丁點進展都沒有,身心俱疲,“你看看,你一來,這些人就跟老鼠看到貓一樣,看到我們,他們就變成貓了,把我們當成老鼠耍着玩。”

    “撲哧。”

    柳德華捂住嘴,“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場面太好笑了。”

    林厚彬與肖可梅,看着一棟棟房子裏面的眼睛,也忍不住笑意,看着水琅的背影,眼神有着幾絲自己都不知道的仰慕。

    “你們想做,可以一起,之後需要的人不會少。”

    水琅用腳勾了一個小馬紮過來,将手裏厚厚的一沓印有複茂區房管局紅字頭的信紙放在上面。

    “這是什麽?”徐邦看着信紙,“等等,你剛才說啥?我們可以留下來一起?可是登記小組最多五個人就夠了呀。”

    徐邦後面的工作人員,疑惑又期待看着水琅。

    林厚彬翻了個白眼: “要你留,你想留就留下來,哪裏那麽多廢話。”

    “你……”徐邦不想走,“留就留!”

    其他登記小組的人也不吭聲了,全都默默站在水琅旁邊。

    “這些信紙,平安裏的每一戶居民,一人一張。”水琅将一張寫好的信紙貼在牆上,“這是模板,給你們用來參考,每一戶寫好家庭人數,年齡,性別,房子遇到的問題,從頭到尾清清楚楚寫在紙上,頭就是房子起建年代開始,周一早上這個點,在這個地方交給我。”

    喊完,平安裏,沒有一點聲音。

    就像是人去樓空一樣。

    過了兩分鐘左右,屋裏傳來小聲交談的聲音,乍聽上去,真的像是老鼠在講話。

    “我沒那麽多時間候着你們。”水琅坐在另外的小板凳上,“五分鐘,這裏總共有235張信紙,代表平安裏235戶,五分鐘一到,不管剩下多少,我都會一起帶走,周一之後,我只會管寫了問題的人,沒寫的,一律不再管。”

    小聲交談的人少了。

    過了一會,像是在猶豫糾結着。

    “我們水幹事一向是說一不二,機會只有一次,要珍惜啊!”

    柳德華說完,林厚彬接着道:“就不該來,你說你沒事管這個爛攤子幹什麽,這裏都是一群戆度。”

    “你才是戆度!”

    二樓中間戶的窗戶突然響起一道回應。

    水琅順着聲音看去,“李大腦袋,下來!”

    “咚!”

    中間戶剛打開的窗戶猛地被關上,那動靜,徐邦等人仿佛已經看到裏面的人吓得魂都飛了,縮在門後拍着心髒。

    “吓死老子了。”李大腦袋拍着胸口,側頭偷偷往下看,“幹嘛點我的名,不點別人!”

    “3、2……”

    “砰!”

    水琅數到2,李大腦袋就打開門,咚咚咚往下走。

    等走到水琅面前,李大腦袋一縮脖子,眼神防備,小心翼翼邁着步子挪過去,離得越近,步子邁得就越窄,整個人往後側着,雙腳做好逃跑的準備,手臂直直伸了出去,從小馬紮上,拿起一張信紙,心頭大石頭頓時落地,不等松一口氣,就轉身就跑。

    “跑什麽?”水琅皺着眉,“你抱着信紙,站到那邊去,來一個人,發一張。”

    “我?”李大腦袋頭都要炸了,很不想做,他恨不得離水琅越遠越好,這些天做夢一夢見水琅,就尿床,見了她本人,渾身汗毛都是豎着的,不斷發冷汗。

    他李大腦袋混了半輩子,遇上了天敵。

    這位水幹事,就是他的天敵!

    天敵啊!

    李大腦袋抱着信紙,走到距離水幹事五米之外,他是想走到十米,二十米之外的,但是走到五米的時候,水幹事看了他一眼,頓時後脊發涼,站在原地,邁不動步子了。

    柳德華等人低頭忍着笑意。

    徐邦心下全是擔心,“這不能行吧?水幹事,我覺得你最好趁熱打鐵,趁着他們怕你,有可能會乖乖配合的勁頭,一戶一戶找上門去找他們趕緊把字簽了,別給他們抱團搗亂的機會,而且他們既然怕你,才不可能出來。”

    “吱呀——”

    “砰———”

    一戶戶門被打開,走出來一個個人,貼着牆角邊朝着李大腦袋走去,再在徐邦等人震驚的眼神中,一張張拿完信紙回去。

    徐邦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辨認着。

    這些縮着脖子配合的人,真的是差點把他們氣到心梗的平安裏居民!

    震驚過後,徐邦狂喜,“水幹事,你現在讓他們簽字,肯定能簽個百分之八十,那我們任務就完成一大半了!”

    “你真吵。”林厚彬推了推眼鏡,“你磨了小半個月了,什麽進展都沒有,還用你那無效的辦法教她做事?安靜看着得了。”

    徐邦頓時被噎得漲紅了臉。

    “五分鐘到了。”

    水琅起身,正準備去拿剩下的信紙。

    突然,家家戶戶以及樓頂,又沖出來一群人,迅速将李大腦袋包圍,一一拿完了信紙。

    李大腦袋空着手,看着水琅,咽了咽口水,“沒了。”

    水琅眉頭一挑,“很好,後天早上之前,你負責監督大家,要是有寫的不清不楚,有所隐瞞,故意混淆,耽誤我時間的,我就找你算賬。”

    “我?!”

    李大腦袋指着自己,一臉憋屈看着水琅離開的背影,一直等到人走出平安裏大門了,才道:“憑什麽啊!”

    他才不幹。

    就不幹!

    絕對不幹!!

    -

    “我要一個人住一間。”

    “你個雜種玩意,不想住就滾出去,還想一個人一間房,美得你!”

    “我從小到大都是我一個人住一間!”邬琳琳抱着剛從房間裏收拾出來的行李,肺都要氣炸了。

    真是事事不順!

    先是全家期盼了這麽久的財産沒了。

    她的洋房,小奧斯丁汽車,花不完的錢,戴不完的首飾,穿不完的衣服,全都沒了。

    不但財産沒了,家裏的存款也沒了。

    她的臨時工作沒了,被水琅搶走了。

    她媽的工作也沒了。

    還被判了十六年!下放到北大荒農場!

    鄒凱不但不想娶她了,還天天想跑去對水琅獻殷勤!

    她已經快憋屈得炸開了,幸好還有一間自己的房間可以待着。

    結果早上工商所直接來把房子沒收,只給她們半天時間收拾,搬到嬰兒房去住。

    以後客廳大陽臺全都不能用了!

    她都這樣了,成了水琅嘴裏的喪家之犬,還有個老太太來搶她的錢,搶她的房間。

    “你回鄉下去,房子都沒了還賴在這裏幹什麽?”

    “你給我死去!”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将房間門口擋地嚴嚴實實,“我沒嫌棄你這個上不得臺面的下作東西,你倒嫌棄我來了,給我滾!”

    “這是我家!”

    邬琳琳氣得直跺腳,“你去鄉下,滾滾滾!”

    “邬琳琳。”

    門口突然走進來一群幹部,吓住了老太太和邬琳琳。

    邬琳琳心驚膽戰,看着領頭的,她認識,這是知青辦的人!

    知青辦的人來抓她下鄉了!!

    “你們幹什麽!”

    邬善平剛回到家裏,就看到知青辦的人抓着邬琳琳,“怎麽回事!”

    “爸!”邬琳琳哭喊着,“他們要下放我去北大荒!”

    “什麽?!”

    邬善平瞪大眼睛看着知青辦的人,“下放?!就算去也是下鄉,怎麽會是下放!”

    下放可是要去勞改農場!

    祝幹事嚴肅道:“經調查,确認邬琳琳躲避下鄉近十年,行為惡劣,已經失去當一名普通知青的資格,她現在是犯人,必須去服役勞改!”

    邬善平雙腿一軟,急忙扶住沙發。

    “善平,你沒事吧?”老太太急忙扶住大兒子,檢查之後,對着知青辦的人揮手,“趕緊帶走,別在這磨蹭了!”

    老太太高興壞了,終于沒人跟她搶房間了。

    也沒人跟她搶錢了!

    “爸!救我!”

    邬琳琳癱在地上,淚流滿面,不想走,賴在地上,但沒用,被知青辦的人拖着走下樓梯。

    “琳琳!”

    邬善平一路狂追出去,卻留不住女兒,眼睜睜看着被知青辦的人直接帶去火車站,即将送上前往北大荒的火車!

    立馬調頭往鄒家跑去。

    -

    已經停了半年的罪犯游行,收到街道通知後,上班的大人,上學的學生,沒有工作的街混子,退休老人,都早早來到複茂路。

    道路兩邊停滿了自行車,人頭攢動。

    水琅帶着三個丫頭,與梧桐裏弄堂裏的人,一起圍在梧桐樹下看着。

    八點鐘,街道盡頭出現幾輛三輪摩托車開道,後面跟着一輛鐵皮卡車,離遠了,只看到一個個穿着白色公安服,背着槍的公安圍在車上。

    “來了來了!”

    “聽說今天不止是死刑犯,還有重刑犯!”

    “工商所的那個吧?聽說判了十六年!”

    “帶頭破壞統購統銷,真該死!”

    随着人民群衆的交談聲,車隊緩緩開過來,離近了,看到車子上面貼滿了大字标語:【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每一名罪犯脖子裏都挂着一個木牌,用黑字寫着“死”字,又在死在上面,打了一個紅色“X”,看上一眼就觸目驚心!

    在這群死刑犯中間,一個女人披頭散發埋着頭,脖子裏也挂着一塊木牌,上面寫着“犯”字,是申琇雲。

    她這兩天一想到游街示衆,就幾乎吓破了膽,全身冰涼顫抖,合不上眼。

    應該說,是打從她被抓捕以來,就一直沒合過眼,昨天晚上眼睛像是被凍住了,更難合上。

    原以為游街前的等待就已經夠折磨人,當申琇雲被押到車上,被一名名死刑犯包圍起來,才體會到什麽叫冰涼徹骨。

    車子還沒動,就已經站着暈過去一次,被水潑醒後,一睜眼就看到一雙雙目露兇光以及死亡之氣的死刑犯,頓時吓到頭皮炸裂,尖叫連連!

    想逃,卻逃脫不掉,被公安押着,與死刑犯一起去游街示衆,接受人民同志的口水與批判。

    “真該死!就該槍斃!”

    “吸人民的血,換自己享受!不要臉!”

    “槍斃她!”

    在群衆激昂的混亂罵聲中,申琇雲顫抖着心髒擡頭,想看一看丈夫和女兒有沒有來,卻剛好對上水琅的視線,一看到水琅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氣得眼睛通紅,掙紮起來,恨不得從車上跳下去吸她的血啃她的骨頭。

    “老實點!”

    一槍杆搗在申琇雲後背上。

    申琇雲悶哼一聲,忍着疼痛,發現水琅的口形在說“這還沒完”,心裏頓時一慌,下意識朝着國營理發店門口尋去。

    等看到邬善平站在那裏,流着眼淚,接着,突然淚中帶笑,沖她點了點頭,申琇雲驚慌的心稍微得到安撫。

    知道丈夫這是在告訴她,琳琳穩了。

    琳琳能夠留在城裏,不用再去下鄉了!

    比起丈夫,她心底其實更信任女兒。

    現在女兒能夠留城,就有嫁進鄒家的希望。

    只要琳琳嫁給了鄒家,她就有救了!

    申琇雲痛哭出聲。

    哭聲除了絕望,還多了一絲期望。

    “小舅媽,對你笑着點頭的那個人是你親人嗎?”

    “不認識。”

    水琅無視渣父讨好的笑,沖卡車駕駛座上的周光赫揮了揮手,“行了,看完了,送你們回家,我要去上班了。”

    “你去上班好了呀。”汪繡帶着兩個兒子走過來,“我帶她們一道回去就行了。”

    三個丫頭沖着石搖光笑,喊了大哥哥。

    “我還是親自送回去才放心,正好公交站臺也在梧桐裏那邊。”今天周光赫早早就走了,她要看游街,只好坐公交車去上班。

    水琅拍着三個丫頭的腦袋,“走了。”

    一個個膽子都挺大,不少小朋友都被那種讓人從心底發慌的氛圍吓哭了。

    這三個丫頭,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将人安全送到家裏之後,水琅走到公交站臺等車。

    一輛黑色公家轎車,突然停到她面前。

    車窗緩緩打開,後車座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年齡在三十歲左右,五官英俊,但吸引人的不是他的英俊,而是已經很收斂,還是能夠壓迫人的氣場。

    男人隔着車窗盯住水琅,“小姑娘真的長大了。”

    水琅眉頭一皺。

    年輕司機下車走過來,“水琅小姐,鄒太太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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