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初澄到嘴邊的歉意生生地被他頂了回去, 改口變成一句:“誰想查你的手機了?”
“那幹什麽?”喻司亭拿回手機低頭撥動兩下,再舉起來的時候竟然翻出了隐藏照片,“在找這個?”
“你……”初澄剛欲張口, 看清屏幕卻哽住。
因為那根本不算醜照, 反而是張清爽幹淨的臉龐, 只是唇角挂着一道揉花的染色劑紅痕。前置原相機能拍出這樣的狀态已經很不容易了。
“要删掉?”
“随便你。”
既然不是醜照,初澄便沒放在心上, 伏回輪船圍欄邊,繼續觀賞景色。
這會兒的天色更亮了些,甲板上空有海鷗在飛舞盤旋。
初澄拿下毯子, 取出衣服口袋裏的早餐面包和鳥兒分享。
喻司亭仍然在旁幫忙拍照。這次初澄長了教訓, 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
少年模樣的人被白色海鳥群圍繞。驚豔的臉孔、自由的海風與明媚的朝陽, 所有元素都和諧地融合在一起, 仿佛加了濾鏡就能充當雜志封面。
出自喻司亭之手的每一張照片都很好看。尤其是給海鷗喂食的畫面,雖然沒有拍到正臉,但是氛圍感拉滿。
初澄由衷稱贊:“你真的很會拍照, 這種技術怎麽練出來的?”
喻司亭:“天生的吧,要有這麽帥的模特才有用武之地。”
天生的——沒給別人拍過。
需要有這麽帥的模特——只能專門幫你拍。
這人說的話總是暗藏弦外之音,偏偏初澄都聽得懂。
那種暗戳戳又心照不宣的感覺在他胸膛中滋長。初澄解釋不清楚, 但會感覺自己受到了偏愛。
他正拿着手機看照片,剛好發現一大群海鷗環繞在喻司亭身後, 連忙點開攝像頭,說道:“這個角度特別好,我幫你也拍一張。”
話音落下後的幾秒鐘, 鏡頭定格。
畫面中的喻司亭穿着立領風衣站在游輪圍欄邊, 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微微仰頭看向天空。
他的身材出挑, 衣品也好,配着海天相織的大背景,特別有意境。
初澄自行欣賞着,手指無意滑動,不小心退回到了相冊總覽頁面。看着并排的照片,他不禁怔了怔。
等一下,這兩張怎麽那麽像一對情頭啊?
“拍得不錯。”喻司亭湊身過來的評價打斷了他的思路。
初澄微笑道:“那等網絡好的時候我發給你。”
天色完全亮起來,輪渡逐漸到港停靠。排隊下船後,三人直接驅車前往酒店。
因為勞動節的旅行熱潮,酒店也是爆滿狀态。喻司亭只提前預定到兩個房間。
辦理入住時,鹿言想起昨天那個因為各種原因被罵的悲慘夜晚,大膽提出訴求:“我就不能自己睡一間嗎?”
喻司亭靠着櫃臺反問:“你覺得呢?”
“那我今晚想和初老師睡一間。”鹿言另辟蹊徑,不管顧舅舅的臉色,直接向當事人詢問,“可以嗎?”
初澄當然不會拒絕,笑吟吟地點頭道:“可以啊。”
“……”此刻,喻司亭的意見顯然已經不重要。他只能頂着張無表情的臉孔,把雙床房的房卡交給兩人。
“好耶~”鹿言得償所願,完全不怕被秋後算賬,朝着舅舅吐吐舌頭,開心地跟在初澄身後進了房間。
酒店的WiFi信號滿格,可以流暢地發圖片和刷視頻。兩人簡單收拾完畢後就都躺倒在床上玩起手機。
初澄昨天熬夜到很晚,又早起看日出,縮在柔軟的床鋪裏很快便生出困倦。
回到大床房的喻司亭也刷起微信,看到清晨時投喂海鷗的照片已經被主人發在了朋友圈。
誰讓自己不是鹿言,不能堂而皇之地表示出想要和初老師睡一間。
看着畫面裏那張修好的面容,喻司亭無奈地嘆了聲,放下手機栽向枕頭,獨自一人補覺了。
安寧的上午時光悄然流逝。
喻司亭再次睜開眼,差不多已經是吃飯時間。他起身換了套衣服,準備去另一間房問問午餐的意見。
雙床房與大床房之間隔着半個走廊。喻司亭踩着酒店的拖鞋站到房前,還沒推開門就覺得腳腕處涼嗖嗖的。
他們的房門并沒有上鎖,只是随手從裏面插上了防盜扣。喻司亭輕輕地按動把手,從有限的門縫裏看到了屋裏的情景。
床上的兩人都已經睡熟了,各自用棉被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壁挂的空調定溫在19度,而且看起來已經運行了不短的時間,整個房間裏都彌漫着讓人精神抖擻的冷氣。
也不知道這是誰的手筆。才五月就這麽吹空調,他們倆非感冒了不可。
喻司亭實在沒辦法不為這兩個小子的生存能力而擔憂,蹙着眉頭輕叩門板。
初澄從被子下蜷了蜷身子,沒有其他動作。鹿言睡眼朦胧地爬起來,下床的時候明顯被凍得打了個寒顫。
當當——
“來了。”
趁着開門的間隙,喻司亭伸手摸了摸外甥的手腕。果然已經涼透了。
他不滿地啧着嘴角,對着一臉懵的少年開腔輸出:“這麽大的人,就不能照顧着他點兒嗎?”
鹿言:“……”
還卷在被子裏的初澄聞聲,倏地睜了眼睛,思緒也瞬間清晰不少。
他這算是明顯地指桑罵槐了吧?
這樣慵懶的中午,大家都有些懶怠,不大想動,互換意見後直接決定就在酒店的餐廳品嘗一下主廚的推薦菜。
午餐快結束的時候,趁着服務生送水的機會,喻司亭忽然向她詢問:“這裏有打印機嗎? ”
服務生态度良好地點點頭:“前臺有的。”
“好,謝謝。”得到答案的喻司亭起身,拿着手機離開了餐廳。
大約十幾分鐘後,他帶着一小摞的A4紙回來。雪白的紙張被擺放到桌面上,兩套印刷清晰的數學和物理拔高難題,看得同桌另外兩人都愣了愣。
喻司亭淡然地瞥了鹿言一眼:“吃好後拿回房間去做。”
好家夥,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啊。
“……” 鹿言機械地吞咽口水,轉向初澄求救。
他公報私仇!你不管管?
初澄也稍做了緩和。他終于知道喻老師手機相冊裏那麽多的試卷圖片是用來幹什麽的了。
未來得及開口,喻司亭無聲地投來一道視線。
就是這一眼,讓初澄想起之前在鬼屋時,自己曾承諾過,當下一次好大兒與舅舅意見相悖時,自己要平心而論站在合理立場。
他揚起嘴唇溫和地笑笑,對着孩子開口:“出來玩了兩三天了,确實應該勞逸結合一下。”
鹿言手裏的餐刀啪嗒一聲掉落,沒吃完的午餐也瞬間食不知味。但他還在進行最後的掙紮:“那你讓我做語文嘛。”
喻司亭搶先一步答他的話:“既然你有這樣的要求,那就做完數學物理,再做語文。 ”
這次才是徹底被封印了。
“下午你們倆出去玩,別帶我了還不成嗎?”鹿言痛苦地掩了掩面。
*
因為時間充裕,此次出游的行程安排是完全不急的。吃完午飯後,喻司亭開着車,帶上養足精神的初澄出去逛了逛。
兩人在城市裏漫無目的地游蕩一番,邊玩邊吃,直到夜幕深杳才返程。回到酒店房間時,初澄沒忘了給努力學習的孩子帶很多好吃的。
鹿言這會兒還在屋裏慘兮兮地做題。他沒有開很亮的吊燈,只靠着一盞護目臺燈伏案。
初澄放輕腳步走過去,站在身後并不出言打擾。
那兩套拔高小卷上的題目出得實在刁鑽,而且出題人似乎對解題人無比了解,用最直接的方式就能難倒他。
初澄好奇地點開搜題軟件。
聽着耳畔細索的拍照聲,鹿言輕嘆:“別白費力氣了,這一看就是我舅自己組的題。”
初澄笑着,把剛買回來的夜宵往他手邊遞遞:“沒事,你先吃點。反正看着你寫作業也是我的活兒。”
鹿言習以為常,學着他的語氣回道:“沒事,你不用陪着,我都習慣了。”
初澄忽然記起:“第一次在數學組辦公室見你被罰的時候,你就說過這話。”
“今非昔比。”鹿言沒有擡頭,筆下快速地算着題,開口道,“某些人現在轉為明追,不需要我做僚機,過河拆橋,對我的态度更惡劣了。”
這句話的信息量有點大。
初澄反應了好一會兒,意識到他是在說喻老師和自己,錯愕地問:“連你也知道?”
鹿言背着身笑言:“我們家,除了遠在冰島的姥姥姥爺以外,沒人不知道。連熬湯的陳姨後來都悟了出來。”
那……
當時自己豈不是被大家輪番相看。初澄想起之前去喻家做客的場景,一陣臉熱。
鹿言卻道:“放心,她們不會戴有色眼鏡的。開學前喻總還囑咐我,要給你省點心。”
初澄被他引起興致,拉了把椅子坐到旁邊,試探道:“所以,你都給喻老師做過什麽僚機?有沒有我不知道的。”
鹿言捏着自己的上下嘴唇,一副保守秘密的樣子:“我嘴巴很嚴,不會說的。”
初澄啧一聲:“我們的關系淡了?”
“除非你給我承諾。”鹿言終于停下筆,一本正經地看向他。
“什麽承諾?”初澄問。
鹿言噗嗤一笑,眯着一雙好看的眸子,開口道:“你告訴我,萬一你們倆玩掰了,以後我歸誰?”
“熊孩子你說什麽呢?”初澄怔愣一瞬,然後被他逗笑,用力搓了搓對方的額發,“趕快做你的題。”
鹿言也只不過是苦中作樂,開了會兒玩笑後,又轉身回去安靜地解決疑難。
在連續的熬夜和睡懶覺之後,初澄的作息變得不正常,即便已經夜深,卻沒有半點困意。
他記得剛剛回來的時候,看到大廳內有個格調獨特的調酒小吧臺,閑着沒事,便不再打擾好大兒學習,到一樓去轉轉。
這個時間,酒店裏的客人大多已經休息,只剩夜班的調酒師一個人駐守着幾盞氛圍清冷的夜燈。
看到還有客人來,調酒師熱情地詢問需要喝點什麽。
初澄回複他可以随意發揮,然後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
調酒師大約比較實在,或者是深夜無聊,在旁賣力地shake了很久。一頓操作之後遞上一只柯林杯,杯口的泡沫續得像雲朵一樣高而綿密。
初澄含着紙吸管嘗了一口,酒味并不濃烈,有些像果味菲士,大體上偏酸的滋味不太合口味。于是他很快喝完,讓調酒師又重新制了杯。
這一次的酒,味道不太好形容,類似于曼哈頓,回甘中帶着苦艾酒甜而辛辣的濃厚香味。
伴着吧臺裏輕而緩的慢節奏音樂,不知不覺,初澄獨酌了兩杯。
“你怎麽回事?”熟悉的聲線從背後響起,一道高挑颀長的影子接近,稍稍遮住了頭頂的燈光。
沒想到喻司亭在也會在這麽晚到這裏來。初澄喝酒被抓包,看着對方嚴肅的表情,眯着眼睛笑笑:“偶爾一次沒事的。”
對方已站到面前,開口回道:“我的意思是,怎麽一個人喝悶酒?”
“生氣是因為我沒叫你一起?”初澄擡臂指向喻老師朗俊的眉梢,又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一起坐下。
喻司亭看着他不太對勁的笑容,端起酒杯聞了聞味道,沉嗓說:“這酒上頭快,你好像有點醉了。”
“還好吧。”初澄吸了吸鼻子,自認還很清醒。
“自己在這兒想什麽呢?”喻司亭順勢陪他坐下,招呼調酒師遞了杯水割的威士忌。
初澄:“思考人生。”
喻司亭:“還用思考?初小公子不是早早就确定了遠大理想,并且已經在踐行當中了?”
“哪裏遠大啊,應該說我從小就很怕和別人談起這個才對。”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初澄的情緒波動比平日裏更加輕易,嘟囔着和喻司亭就着話題聊幾句。
因為和同種生長環境下的其他人想法不一樣,還滿足于悅己的狀态,他總擔心會被視作渾渾度日不思進取。簡單來說,就是沒出息。
“我沒這麽認為。”喻司亭對于這件事保持一貫的态度,“總有一山比一山高,不是所有人都一定要去看頂端的景色。”
初澄趴在吧臺桌上,下巴底下墊着胳膊,帶有期待地問他:“那你覺得我是什麽樣的人?”
喻司亭不假思索:“你的性格既灑脫,也韌性十足。重要的是每一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那又能怎麽樣呢?”
“只要是認定的事情,就一定想把它做好,不會被不在意的事輕易撼動。所以你永遠是在主動做選擇的那個,而不是等待着被選擇。這其實挺難做到的。”
“原來大哥對我的評價很高。” 初澄舉起杯子,喝完裏面最後的酒,但因為這一口太多,把腮幫都含得鼓起來了。
“這麽久的時間你只發現了這個?”喻司亭看他的眼神溫柔地幾乎要拉出絲來,“就沒有什麽別的?”
初澄并不躲閃,迷離地點了點頭,表示還有。
因為醉酒,他的思維不太清晰,說話也斷斷續續,但喻司亭還是聽懂了。
他說的是,一直以來,在他的未來圖景裏好像都不存在感情這回事。因為總覺得最理想的狀态就是獨自随心所欲,根本沒想過,要和什麽樣的人去共享自己的時光。但現在,确實有些不一樣了。
初澄緊盯着面前人,視線開始模糊,看不太清,只能盯住一道傲人的鼻梁輪廓。
喻司亭問:“有什麽不一樣?”
什麽不一樣呢?即便初澄在清醒的時候似乎也表述不出來。因為那是種只可意會的感覺。
就比如他們看起來明明不是同一種人,卻能在思想上無比契合,在相處中合拍又舒服,甚至會被吸引,産生奇妙的共鳴,對未來會發生的故事生出無限期待。
“區別就是……”
初澄的視線愈發模糊,最後頭一歪倒在自己手臂上,口中剩一句呢喃:“……感謝喻老師,讓我開始暢想和之前不一樣的生活。”
喻司亭聽着便不由自主地翹起嘴角,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
“怎麽感謝啊?下次考試,我們班的語文排名要突破第六了?”他自顧自地說着,半晌不得回應,轉頭才發現初澄已經醉倒了。
喻老師有些驚奇他倒桌的速度,最後無奈一笑,也伸手用指尖輕輕撫摸他清逸的眉角。
“其實也不用謝。”
因為我很樂意出現在初老師的來日理想中。
作者有話要說:
初澄的來日圖景:可惡,他會比我早好幾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