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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今日霧宜
    今日霧宜

    二零二四年四月底。

    南淞大學一百二十年校慶之後,第二天程霧宜照常去上班。

    一進門醫生休息室,彭浩和于青正坐在公共休息區域的沙發上看視頻。彭浩手機是公放的,聲音開得老大,視頻裏面正巧放到——

    “程霧宜,你男朋友叫你拿好傘,別被淋到了。”

    ……是校慶那天景峥在雙腦中心上的聲音。

    正在穿白大褂的程霧宜動作霎然停住,當場社死。

    看見程霧宜進來,彭浩鎖了手機,好奇地湊上來。男生握拳充當人肉話筒,将拳頭遞到程霧宜口邊:“這位當事人,能不能采訪一下你當時的感受?”

    “……”程霧宜語塞到極點。于青這個時候上來解圍,手直接掃過彭浩吹高的飛機頭劉海,“什麽當事人!怎麽這麽沒禮貌,師姐都不知道叫?”

    彭浩嗷了一聲,乖乖聽話叫了一聲霧宜師姐。

    程霧宜還沒回話,就見于青扯過自己的胳膊摟在懷裏,然後直接問:“阿霧,你們結婚的話打算開幾桌,選南淞哪個酒店呀,半島、麗思卡爾頓還是養雲安缦?再往上面的酒店我就不知道了。”

    “……”程霧宜有點無語,窘得只想趕緊逃,卻又被于青死死攔住。

    “還是說你們會去國外辦婚禮?”于青已經開始自顧自遐想,“瑞士?fà國?”

    彭浩插嘴:“但是我比較喜歡大溪地哎。”

    于青:“但是大溪地的珊瑚不都死光了,有什麽好看的?”

    “拜托,除了珊瑚還有很多好玩的好不好,那邊光看座頭鯨加潛水就吊殺一衆海島。”

    于青大聲反駁:“潛水哪裏不能潛?”

    兩位開始大聲争論起大溪地的自然景觀和環境保護問題,頗有要大吵一架的趨勢。

    程霧宜在一旁看着,嘗試插嘴調和:“那個……好像是我和景峥結……”

    “閉嘴!”兩人異口同聲道。

    程霧宜噎了噎,直接比了ok,火速逃離戰場,從休息室開溜。

    但哪裏都是戰場。

    早會的時候碰見李家棟,他會在散會的時候故意調侃程霧宜說:

    “阿霧,你老師叫你等下把十五號病人的資料發一下,別忘記了。”

    中午的時候去食堂打飯,相熟的食堂阿姨會說:

    “程醫生啊,你食堂阿姨叫你多吃點飯,別餓瘦了。”

    下午在醫院過道上不小心撞上于昌建,他居然也學着說,

    “霧宜妹妹啊,你于哥叫你走路看路,別摔着了。”

    程霧宜打開微信,真的有種想把景峥給拉黑的沖動。

    到了晚上臨下班的時候,程霧宜收到一條微信。

    始作俑者:【今天我來接你下班。】

    景峥的昵稱是程霧宜半小時之前剛改的。

    程霧宜正在打字,對面又發來一條消息。

    始作俑者:【不過我可能會遲到一會兒。】

    程霧宜:【是路上堵車了嗎?】

    【不是,我現在就在你們醫院附近。】

    程霧宜:【啊?】

    始作俑者:【[位置]】

    始作俑者:【我在上次和梁叔一起的麻将館打麻将。】

    奶茶腦袋:【???】

    收到程霧宜這三個問號的時候,正好輪到景峥起牌。

    男人鎖了手機,随手摸了張二條。

    清一色自摸。

    計算機系的大多數學不差,賭博其實就是記憶力和概率論的結合。景峥是在氹仔美高梅玩德撲贏過全桌砝碼的人,現在這種居民樓裏小打小鬧的麻雀對他來說簡直是小孩子過家家。

    他手裏捏着那張二條,像是在認真思考怎麽出牌。

    手機又響起來。

    奶茶腦袋:【你去打麻将幹嘛?】

    正準備回複,就被坐在下家的中年女人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

    “不好意思啊萍姨。”景峥馬上賠着笑臉,“就出就出。”

    于是他沒有推牌,而是直接拆掉連六,給田沁萍喂了張好牌。

    幾個小時之前,景峥是在地下車庫遇見田沁萍的。

    今天他不太忙,開完了最後一個會,就直接出了公司,讓司機開去了醫院。

    沒想到在地庫直接碰見了田沁萍。

    田沁萍在南大一院做護工這件事景峥是知道的。程霧宜以前跟他講過,田沁萍從雲嘉來南淞之後,就一直在住院部專心護理病人。

    男人下了車,面色如常地喊了田沁萍一聲萍姨。

    但田沁萍的眼神絲毫沒有什麽友善可言。

    程霧宜從以前合租的家裏搬出來也有三個多月了,不過因為她平時工作性質的原因,即使總是不在家,田沁萍也一直沒有懷疑過。

    但昨天南大校慶開得那樣隆重,景峥又那麽高調,田沁萍還在南大一院這麽個環境下,再怎麽也不可能不知道。

    景峥又說了句萍姨好,想和田沁萍握個手,但田沁萍始終沒搭理。

    自讨沒趣,景峥也不惱,臉上仍帶着笑意,問她等下去哪兒。

    田沁萍眉毛一揚,只說去打麻将。

    于是景峥就恭敬地跟在後面,一路到了麻将館這裏。

    碰巧梁叔也在,三個人一起,夥同醫院裏另一個護工,一同打起了麻将。

    而這邊程霧宜沒再收到景峥的消息,于是親自去了一趟麻将館。

    麻将館裏,人聲混合着麻将機的聲音,熱鬧又鼎沸。老舊挂璧數字鐘走着字,角落裏的關公像香火正盛,老板在收銀臺那兒用一個剪開口的大礦泉水瓶灌滿水,囫囵插上了幾枝迎春。

    一直走到最角落處的牌桌,程霧宜才發現景峥的身影。

    她在同一時刻看見了田沁萍,于是瞬間就明白景峥為什麽會出現在麻将館了。

    目光和景峥對上,男人朝田沁萍那邊努了努唇。

    “萍姨。”程霧宜于是彎下身子馬上說。

    田沁萍捏着麻将,故意擺高姿态,擲地有聲丢出張牌,裝聽不見程霧宜的話,并沒有理會她。

    程霧宜抿了抿唇,幹脆問老板要了個紅塑料凳子,然後就坐在田沁萍旁邊,默不作聲地看着他們打麻将。

    牌又出了一圈,又輪到田沁萍的時候,程霧宜挽着田沁萍的手臂,撒嬌道:“萍姨,你牌好好啊,這是聽牌了吧~”

    田沁萍期初不說話,眼睛一直死死盯着牌,根本不給程霧宜一個眼神,後來被程霧宜搖得煩了,啊呀了一聲:“你先別說話!”

    程霧宜很乖巧地哦了一聲。

    見田沁萍不知道該打哪一張牌,程霧宜就在一旁給她當參謀。她其實根本不怎麽會打麻将,但表現得非常盡心盡力,還超級沒道德地偷窺了一眼隔壁梁叔的牌。

    景峥看着程霧宜那樣一副做賊都不熟練的心虛嘴臉,只覺得可愛。知道田沁萍大概想要哪幾張牌,他轉手就喂給她。

    “胡了!”田沁萍興奮地一下将牌推倒,“大四喜。”

    景峥将牌布下計數用的橋牌遞給田沁萍,還不忘誇贊道:“萍姨又贏了,真是厲害。”

    一旁的梁叔可是知道景峥實力的人,此時就陰陰笑着說:“小景,你這水放得,比南淞江還深了吧。”

    說罷就站起了身,說了句要上工,結好賬就出了麻将館。

    田沁萍拿着橋牌也去前臺結賬。

    “妹妹啊。”她終于開了口,“吃飯了嗎?”

    程霧宜立刻迎上去:“還沒呢。”接着靠在田沁萍肩上,“萍姨,我今天上了一天班,可累了呢。”

    田沁萍于是說:“那我們回家?萍姨做給你吃?”

    程霧宜喜出望外,臉上的笑容更加璀璨,大聲道:“好,謝謝萍姨!”

    但田沁萍沒有動。女人靜靜地看着她,語氣裏的神傷很明顯:“程霧宜,你還當那裏是你家嗎?你還當萍姨是你家人嗎?”

    見程霧宜無措起來,田沁萍又有些心疼,不忍心責怪她,于是田沁萍将視線轉向景峥,将怒氣全部撒向他:“你,跟我們一起回家!”

    老舊的單元樓,廚房裏,程霧宜正和田沁萍備菜,景峥一個人被田沁萍趕到餐桌上剝大蒜頭。

    滋啦一聲,田沁萍往熱鍋裏倒上油。

    她做的是程霧宜愛吃的豆腐蛎。新鮮的牡蛎混合着濕潤的地瓜粉一下鍋,随即發出爆裂的響聲。

    抽油煙機功率很大,風扇轉動,吵得人耳朵疼。

    田沁萍一邊翻動着鍋鏟一邊問程霧宜:“妹妹啊,這世界上是不是只有他一個男人了?”

    程霧宜正在切一塊水豆腐,手上的菜刀一頓。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出聲道:“萍姨,我知道你要跟我說什麽……”

    “你知道你還這樣!”田沁萍生了氣,鍋鏟在鑄鐵鍋裏發出尖銳的碰撞聲。她質問道,“你和他,”田沁萍連景峥的名字都不願意講,“什麽時候的事情?”

    “在一起的話,新年的時候吧。”程霧宜回答道。

    田沁萍翻動鍋鏟的手一滞,鑄鐵鍋極燙,她一個不小心手就碰到鍋沿,疼得直接叫了出來。

    程霧宜丢了豆腐趕忙過去查看,景峥聽到響動也進來廚房。

    田沁萍食指瞬間被燙出來一個大水泡。

    景峥見狀對着程霧宜道:“先帶萍姨去裏屋處理一下,飯我來做。”

    田沁萍并不依:“豆腐蛎你會嗎?你又不是岷安人。”

    景峥已經從廚房門上取下圍裙系上:“沒什麽不會的,都做了好幾次了。”

    田沁萍:“……”

    衛生間,程霧宜幫田沁萍手上沖了會兒涼水,然後回到自己房間,拿了醫藥箱出來。

    田沁萍坐在床上,看着程霧宜躬身給她處理傷口,樣子仔細又心疼。

    心裏升騰起異樣的感覺,田沁萍想縮回手,程霧宜沒讓,捏着她的手,只是又皺起眉頭:“萍姨,我弄痛你了嗎?”

    田沁萍沒回答,半晌只道:“程霧宜,反正我跟你沒有半毛錢關系,我也管不了你。我說的話你自然也可以不用聽。”

    程霧宜仍在細心地幫她處理傷口,她沒有擡頭,手上的碘伏棉簽在田沁萍傷口溫柔地畫着圈:“萍姨,你知道的,我有媽媽還不如沒有。這幾年,是誰像待女兒一樣待我,我不是不清楚。”

    田沁萍有些動容,另一只未受傷的手緊緊握住程霧宜,咬牙切齒道:“那個景峥,你別聽信他花言巧語,他到底有什麽好?”

    程霧宜皺着眉頭,很認真地想了想。

    “我也不知道,但萍姨,我只是忠于我自己的感覺。”

    程霧宜其實算是個理智的人。

    但從和景峥相遇的那一刻開始,她的直覺和理智似乎就開始撕扯起來。有太多太多的阻力,爸爸、媽媽、甚至還有她自己,但這些和景峥這個人對她的吸引力比起來,好像又太渺小了。

    什麽都無法阻止程霧宜喜歡他。

    後來程霧宜說了兩人當初分手後景峥幫程大有看病的事情。

    田沁萍聽完,态度并沒有軟化太多,只是道:“妹妹啊,你都多大了,景峥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嗎?你怎麽這麽傻!他現在這麽厲害,随便找幾個人編點鬼話騙你簡直不要太容易,男人的嘴是最不能相信的東西!”

    程霧宜抿唇笑了笑:“從邏輯上說,好像也不排除的确有這種可能。”

    沒想到程霧宜居然順着她的話說下去還沒有反駁,田沁萍啞然。

    過了好一會兒,程霧宜問道:“那怎麽辦啊萍姨?”

    “還能怎麽辦?”田沁萍身子向後一聳,“天下男人都一般黑,我叫你跟他分手看來也是不可能的了。”

    程霧宜沒有說話,從醫藥箱中拿出創口貼,小心翼翼地把田沁萍的傷口包紮好,然後起身坐在床沿,摟住田沁萍一只臂膀,就這麽摟着她。

    父親生病的時候,程霧宜每天都在醫院待到很晚,田沁萍經常會熬各種各樣的藥膳補湯送過來。程霧宜上夜班的時候,如果也正巧碰上田沁萍陪床的話,田沁萍也會過來陪程霧宜說話。

    田沁萍沒有女兒。

    程霧宜,其實,也沒有媽媽。

    半晌,田沁萍嘆了一口氣,捏着程霧宜的手指,開始給她看手相。

    程霧宜伸出右手,女人手指修長纖細,像是蔥段一般。

    “生命線好長,感情線好像長得也還不錯。”田沁萍手指點着程霧宜的掌心,“我們妹妹啊,一看就是好命。”

    但她說完這句,突然又沉默起來。田沁萍紋過眉毛和眼線,眼睛上有老式美瞳線遺留下來的棕綠色痕跡。女人揉了揉眼睛,喃喃地只說:

    “妹妹啊,你受傷怎麽辦?”

    程霧宜靠田沁萍更近,鑽進她的懷抱裏。

    兩個人都剛從醫院下班,萍姨身上有很強的雙氧水味道。

    程霧宜已經很習慣這個味道,又往她懷裏鑽了鑽。

    田沁萍嘆氣,摸着程霧宜柔軟的長發。

    她語重心長,雖然從沒有當過母親,但有只屬于媽媽的溫柔,就對程霧宜叮囑道:

    “妹妹啊,受傷了就回萍姨這裏。”

    “萍姨永遠在。”

    景峥的豆腐蛎做得還不賴。

    飯桌上,三人一起吃着飯,剛開始都還沉默,後來田沁萍一邊吃飯一邊開始審景峥,擺出丈母娘的架勢,把景峥從裏到外批了個遍。

    景峥筷子幾乎沒動,一整場全都在承認錯誤,一頓飯那吃得那叫一個汗流浃背。

    晚上八點,景峥洗好碗,和程霧宜一起離開。

    兩個人走在小區狹小的馬路上。

    這一片都是老小區了,便利店的商品擺出門面,占了大半個過道,道路上停了各種各樣的機動車和電瓶車,秩序十分混亂。

    但還好有月光。

    程霧宜和景峥牽着手,月光将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就這麽安靜地将并肩走着。

    出門的時候,景峥打開手機,準備打個電話叫司機開車過來。

    “景峥,你好像有點緊張。”程霧宜這時才開口道。

    景峥張口,下意識想反駁,但又作罷。男人長舒一口氣,老實問道:“剛剛在房間,萍姨都跟你說什麽了?”

    程霧宜笑得狡黠,捏着手指:“你這麽問,不就是應該也猜到她會跟我說什麽了?”

    景峥一滞,不說話了。

    女人捏他手指的力度加大。車子已經開過來,程霧宜上了車,問道:“景峥,能陪我去一趟醫院的天臺嗎?”

    天臺不是個好地方,上次殷靜喬威脅要跳樓就是在南大一院的天臺上。景峥不知道程霧宜提出要去那兒的目的是什麽,但也沒有反對,甚至沒有問原因,只讓司機轉彎開道去南大一院。

    南大一院,住院部天臺上。

    晚上天臺上的風刮得呼嘯淩冽,景峥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搭在程霧宜肩上。

    女人拉着他的手,牽着他往護欄那邊走。

    明天南淞大概會是個大晴天,所以現在夜空中隐約可見一些璀璨的星星。

    程霧宜仰頭看着星星,然後開口:“萍姨跟我說,說你不可信,會騙我,叫我和你分開。”

    這話早就在景峥意料之內。男人用氣音笑笑,接言道:“萍姨現在說這些,是不是有點太晚了?”

    景峥這副自戀神情讓程霧宜很不滿,她扭頭蹙眉:“景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男人溫柔地摩挲着她手掌,臉上有笑容,但也有笑容也遮不住的忐忑。

    他沒有回答程霧宜的話,只是繼續問:“那程霧宜,你是怎麽回答萍姨的?”

    “很簡單啊~”程霧宜深呼吸了一下,神氣地随口道,“我就跟萍姨說,找男人,不是就圖兩樣,要麽圖感情要麽圖錢。我從景峥這裏圖不到感情的話圖錢也行。他的公司馬上就要上市了,到時候他身價說不定還能膨脹好幾倍,幾十倍都有可能,我怎麽也要硬等到Tsim上市了再跟他分手……”

    “不準說那兩字。”聲音卻被景峥聲音截斷,他不滿,“程霧宜,不準說分手兩個字,好不好?”

    被他握住的手似乎又被握緊了點。

    景峥随後又慶幸道:“那還好我有很多很多錢。”

    南大一院就挨着南淞機場,此時恰好有一架飛機起飛。飛機在跑道處發出轟鳴聲,然後在夜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航跡雲。

    程霧宜就看着那道航跡雲發呆。男人的西裝外套有淡淡的薄荷味兒,夜裏風又刮起來,景峥就又幫她把外套裹緊了一點,順便從後面緊緊摟住她。

    “景峥。”

    “在呢。”

    “大概三四年前吧。”程霧宜陷入回憶,“就我剛畢業進南大一院那會兒,第一天跟着師兄師姐在精神科上夜班,就遇到病人大半夜病發。”

    “發病的那個病人,是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大叔。白天他還好好的,甚至還特別有禮貌地管我叫程醫生小妹。我們新來的小護士不會紮針,沒紮進血管要返工紮第二次他也沒說什麽。誰知道到了晚上他發起病來,又砸又搶,幾個男人都摁不住他。”

    景峥俯身,整個人把她包裹住,問:“那你受傷了嗎?”

    程霧宜搖頭:“他掐着我的脖子,就把我拽到天臺上來。”她說着,視線往左邊動了動,用手指着說,“大概就是那裏吧。”

    “然後大叔就要拉我一起跳。”程霧宜的表情很平靜,“說要我跟他一起死。”

    “我答應他了。”程霧宜剛一說完,就感覺景峥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她拽拽男人的胳膊示意他平靜,“沒有真想跳啦,這只是我們醫生的一種策略罷了。”

    “但那個時候我想了很多。”女人表情微眯,“大概這就是走馬燈吧。想起我爸爸、想起萍姨、想起小時候做的夢。我小的時候總是重複做一個夢,夢見我媽媽在岷安我家附近的那條小溪前抱我。”

    “小溪旁邊有杏花樹,陽光很強烈,杏花飛滿天。”

    “被大叔拉着去死的那次。”程霧宜說着,轉身扭過頭來面對景峥,“我好像又做了一次那樣的夢。”

    “但那次,我沒再夢到媽媽。”程霧宜仰頭看向他,眼神裏是一貫的溫軟堅定,“景峥,我當時想到的,是你。”

    女人說着說着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一字一句道:“景峥,即使是當時,我也從來沒有後悔過喜歡你。我當時覺得,我們的這段感情,不值得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自己。”

    景峥的手撫上女人柔軟溫熱的臉頰,他開口,語氣裏全是顫音:“程霧宜……”

    “可你沒有不值得。”程霧宜很快又說,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狐貍瞳仁又黑又亮,映照出景峥的輪廓,“所以我有一種……”她想着詞形容,“有一種虛驚一場的感覺,就像每次我到這個天臺救病人的時候,他們都好好地活下來了。”

    她說罷,踮起腳輕輕吻了吻景峥的下巴。

    男人的下巴光潔,偶爾有一些細小的青色胡鬍,觸感很奇特。

    有時候,眼淚也是一種暴力。

    程大有很愛程霧宜,田沁萍也是,可他們都對她抱有各種各樣的期望,打着為她好的旗號修剪她旁逸斜出的枝條,像對待一盆有所有權的盆栽,期冀程霧宜長成他們理想中的模樣。

    可只有景峥的愛不是一種規訓。

    他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裏,會耐心地聽她說廢話,會照單全收她的所有情緒,即使她要玩幼稚無比的游戲,他也會一定奉陪。

    景峥捏了捏程霧宜的臉頰,輕輕貼了貼她的唇。

    “程霧宜,你真的很厲害。”

    程霧宜轉了轉眼睛:“我厲害什麽?”

    景峥很淡很淡地笑了笑:“因為你也讓我好好地活下來了。”

    後來他們接吻,在有星星和航跡雲的夜晚。

    男人的聲音很輕,但在靜谧的夜晚顯得分外清晰——

    “程霧宜,會有很多人愛你,我保證。”

    回了家。

    忙了一整天,程霧宜累得不行,洗了澡換好睡衣,就窩在沙發裏百無聊賴地開始打游戲。

    景峥從回家之後就一直在打電話,他忙得連衣服都沒換,将西裝外套随手扔在餐桌椅上,松了松領帶。

    他先是給萍姨發了條微信,換來的是田沁萍一個電話直接打過來,又教育了他半個小時。

    後來景峥走到陽臺上又打了個電話,程霧宜吃着草莓,偶爾聽到流出來的幾句,也只是捕捉到一些虛詞,并不能全部聽清楚。

    游戲打到一半,景峥挂了電話回來,和她一起窩在沙發上。

    男人看着手機,将她圈在懷裏,看似無意地問她:“下周三有空嗎?我想去水族館玩,能不能陪我?”

    四月底五月末的時候,馬上又快到勞動節假期了。程霧宜算了算下周三是什麽日子,猜出景峥心意,故意擺高姿态地說:“可以呀。”

    “但你要求我。”

    景峥:“……”

    男人一愣,然後彎唇笑了笑:“行啊,怎麽求?”

    程霧宜傲嬌地将頭扭過去:“這還要我教你啊,自己想!”

    景峥起身拿了顆草莓給程霧宜,撈起她的身子,将草莓喂給她。

    她穿的睡衣是搖粒絨款的,整個人團在他懷裏,像一只毛茸茸的小貓。

    景峥玩她的頭發,剛開始還只是把她的卷發握在手心裏打圈,但到後來,看見程霧宜吃完草莓,他的手開始不安分起來。

    從鎖骨開始,景峥的手漸漸開始向下游移,伸進她的睡衣裏面。

    程霧宜敏感地感受到一種危險,小臂下意識擋在兩人身前,但男女力量懸殊差異,景峥攥住她的手,輕而易舉就把他她手挪開,整個人頃身壓上來。

    “草莓好吃嗎?”他抓住她的腰問。

    兩人對望了一眼,景峥眼神裏的欲望是從不隐藏的,程霧宜的眼神迅速游移開來。

    她企圖轉移他的注意力,唯一沒有被禁锢的右手伸出來,朝茶幾上的草莓盤子指了指:“好吃,你嘗嘗。你讓一下我,我幫你拿……”

    話音未落,他的吻就堵住她的話。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只是淺嘗辄止,在她唇瓣表面剮蹭。但沒過一會兒,他就伸手輕輕捏住她虎口,和她纏吻起來。

    程霧宜的呼吸又漸漸開始灼熱起來。

    她的胸腔因為缺氧所以起伏得厲害,一直在推景峥。

    察覺到她快要因為這吻而要換不過來氣之後,景峥眼尾紅得厲害,臉上帶着笑意,短暫離開她唇。

    他嗯了一聲,像是還在回味,認真道:“草莓是挺好吃。”

    “很甜。”

    程霧宜:“……”

    說完這句,男人順着向下,沿着她的脖頸一路吻下去。

    程霧宜很累。

    也很不争氣。

    女人的手抓在他的襯衣上,剛開始男人的襯衣被抓得厲害,因為她的抗拒,所以褶皺很明顯。

    但是後來,她抓在他襯衣上的手開始漸漸卸力。

    景峥的大手覆上來,拽住她的睡衣領口就往下拉。

    他的動作明明暴力得不像話,說出來的話卻又故意裝可憐,是個實打實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好阿霧,這樣求你,可以嗎?”

    程霧宜:???

    女人臉上已經滿是潮紅,掙紮地道:“景峥?!我才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嗎?”景峥說着,還煞有介事地哦了一聲,語氣非常無辜,“誰讓你剛才不肯教我來着。”

    他的手已經在隔着她粉色輕薄的小布料撫摸打圈。

    “你讓我自己想的。”他吻她的耳朵,溫熱氣息直直吹進來,“那阿霧,我想的,就是現在這樣。”

    平時景峥稱呼程霧宜基本上都是用全名,叫她其他稱呼的時刻,十有八九都是在床上挑逗她的時候。

    “那阿霧,你究竟是什麽意思啊。”即使隔着布料也能開始感受到濡濕的時候,男人那雙桃花眼裏的哂意滿溢,“能告訴我嗎?”

    程霧宜:“……景峥!”

    景峥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帶着她的手往他自己身上撫摸。

    他的嗓音有點啞,說:“程霧宜,幫我脫。”

    見程霧宜動作慢吞吞的,他甚至故意還加了一句:“求你了!”

    程霧宜:“……”

    火被徹底點起來的時候,一陣突然響起來的電話聲打破這暧昧到破表的滿室呢喃。

    景峥燥得很,不耐煩地伸出一只手,下意識就想按斷電話。

    卻在看到來電人的時候一下子住了手。

    男人咳了咳,直起了身,接起了電話。

    對面似乎是在給他報什麽方案,景峥的表情認真裏還帶着嚴肅,仔細聽着電話。

    程霧宜也很尴尬,從沙發上坐起來,在客廳裏再也坐不下去了,起身去了主卧。

    電話裏,那邊是南淞市水族館的工作人員,在跟景峥彙報幾個設計方案。

    下周三是五月一號。

    景峥當然知道那天是什麽日子,男人包下了一整座水族館,打算跟程霧宜求婚。

    這幾天他一直在忙這個,方案一直在改,時間又太緊迫了。他想早點定下來,也不想工作人員跟着他熬夜,所以都會及時給反饋。

    男人打着電話,走到廚房接了杯冰水,小聲地說着自己的意見。

    這通電話打了挺久的,再擡眼,已經是淩晨快一點鐘了。

    景峥挂了電話,端着盛有冰塊的玻璃杯子蹑手蹑腳去了主卧。

    主卧的門虛掩着,景峥脫了拖鞋,輕輕推門進去。

    卧室沒燈,遮光窗簾全部拉着,整個室內黑暗一片。

    景峥摸黑走到床邊,本以為程霧宜肯定是睡着了的,俯身下去,借着手機屏幕微弱的燈光,卻看見被子是被人踢開的狀态,整張床空空蕩蕩的。

    還愣神着,一雙軟軟的小手就從他身後撫上來。

    被程霧宜從背後抱着的感覺很奇妙。

    她的身形和他相比,瘦削又嬌小。她抱他的時候,手就正好放在他腹肌的位置上,隔着衣料,莫名地有些癢。

    程霧宜抱他的力度也不大,只是從背後虛虛地摟住他。

    但這種力度對于男人來說,其實更為致命。

    沒有緊密貼合在一起,說話和呼吸的時候卻微微帶起抖動,若有似乎地摩擦着他的後背,曲線輪廓能很準确感應出來,尾椎骨都是一陣酥麻,更叫人難忍。

    “景峥,你剛剛為什麽不專心?”

    她語氣很有點委屈。

    景峥一下子被問住了,下意識問了句:“什麽?”

    卻不知他這反應更引起程霧宜的不滿,女人一下放開他,站在了床上。

    這下好了,她現在比他高了,是居高臨下,氣勢上終于壓過他了。

    “你剛剛是接什麽電話啊?”她環着他的脖子問。

    景峥随口扯道:“就一個工作電話。”

    程霧宜恹恹地哦了一聲,嘟哝着唇問他:“很重要嗎?”

    景峥啊了一聲:“也沒有。”

    程霧宜于是更生氣了:“但它比我重要。”

    景峥愣神的半刻,程霧宜緊蹙着眉頭,像是要搶奪他所有注意力一樣,發狠吻了上去。

    也許是今天萍姨對她說的那些話讓她對他少了一些安全感,也許景峥利落接起的那通電話讓她一直內斂的情緒開始外露,女人吻他的動作比以往重了很多。盡管對景峥來說這仍遠遠算不上激烈,這還是他第一次見程霧宜這樣。

    很主動、很熱情。

    很、需要他。

    景峥也是第一次這樣仰面和程霧宜接吻。

    夜已經很深了,卧室裏靜谧,只有兩種聲音。

    一種是角落裏的加濕器發出的溫吞咕嘟聲,薰衣草精油的味道随着濕氣擴散,彌漫整個房間。

    另一種,是他們激烈的接吻聲。

    說接吻聲其實并不準确,因為那只是程霧宜因為氣短又不肯放開他所以不自覺發出的輕微哼聲。

    景峥捏着程霧宜的後脖頸,輕巧得就像是在捏一只小貓。

    他扳過她。

    于是小貓輕巧地跳到他身上來。

    景峥托舉着她,有力的臂膀夾在她的兩側,反身在床邊坐下來。

    這樣的姿勢,以前他提過很多次,程霧宜總不肯。

    但這回,她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就同意了,坐了下來。

    剛剛在沙發上被程霧宜脫到一半的襯衫,早就被景峥在打電話的時候重新系好。程霧宜這時開始扯他的領帶,伸手就想幫他解。

    但她的樣子太不熟練了,又着急,景峥笑得散漫,握住她手,示意讓他自己來。

    男人的手解着領帶,程霧宜的手被陡然釋放開,像是要刻意報複他一樣,也有樣學樣,順着滑下去。

    “程霧宜,”景峥而後出了聲,男人的顴骨瞬間繃緊,嗓音因為忍耐甚至變得渾濁,“你老實點兒。”

    程霧宜往前坐了坐:“我不要!”

    深藍色的領帶終于被解下來。

    “嗯,你不要。”

    而後景峥終于開了口,在這個節骨眼,他居然有心思玩領帶。

    男人将領帶一圈一圈繞在手上,歪着頭看她。

    “那你等下也千萬不要求我。”

    這樣的情況和方向,其實很方便景峥送得更重更深。

    她身上都是他的味道。

    為了幫她節省點體力,景峥用手在後面撐着她。她盡在咫尺,搖晃因為近所以對景峥來說誘惑更大。

    他的手和嘴都沒閑着。

    其實是會有點疼的,但兩個人又都在忍耐中較勁出另一種境地。

    纏在男人右手上的領帶後來被派上了另一種用場。

    屋子裏本來光線就極昏暗,即使是他們面對面負距離接觸,感受到更多的,也是彼此的濕與熱,而非面龐。

    但景峥将程霧宜的眼睛用領帶蒙上并不是多此一舉。

    他一邊欣賞着她,一邊不緊不慢地打開手機。

    男人滑開手機,簡單操作了幾下,就又将手機丢在一邊。

    被景峥狎弄了太多次,程霧宜整個人累得甚至直不起腰來,身子軟得只能貼在男人身上。

    但很明顯的,景峥的興致根本、完完全全、還沒散去。

    沒幾分鐘後——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來。

    這陣鈴聲成功又激起了程霧宜本已漸漸平複的情緒。

    她額邊的碎發微微滲出點薄汗,整個身子又輕又薄,明明已經累得極點,卻還是掙紮着坐了起來。

    她循着鈴聲的聲源,想要去挂掉電話,臉上一副不饒人的表情,惡狠狠道:“不能比我重要!”

    沒有主語,但景峥明白,她的意思是,這通電話不能比她重要。

    “嗯,沒人比你重要。”

    景峥笑着,心滿意足地如願再去吻她。

    鈴聲還在響着,男人伸出一只手去按掉。

    景峥才不會告訴程霧宜——

    這回不是電話。

    而是他剛才故意設置的鬧鐘。

    分不清是二更合一還是三更合一了,總之謝謝大家等待。

    所以大概還有一兩章的樣子了。

    晚安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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