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霧宜

    雨越下越大。

    他們跑到一處面包店門口，正是下午茶的時間，小麥混合着巧克力和蔗糖的香甜氣味從門面飄出來。

    景峥面色如常，沉着地看着雨勢，像是在盤算下一步的計劃。程霧宜卻累得彎下腰來直喘氣，她剛剛被景峥拉着跑了好長一段路，從來沒覺得這麽累過，過了好久才勉強恢複平靜。

    這附近就是雲嘉市人民公園，從面包房正好能看到大門。愈發滂沱的雨勢下，依稀可見三兩行人撐傘從正門步出。

    “去玩嗎？”景峥先是這麽問。

    但他已經非常了解程霧宜，于是在她先回答之前，搶先道：“程霧宜，我想玩，能陪我嗎？”

    她是一個、總是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二位的人。

    果然，程霧宜這回很爽快地點了點頭。

    男生目光在雨中搜尋着：“那邊有個便利店，我先去買把傘。”他說着，轉頭看見女生身上的衣服有些濕了，于是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遞給了程霧宜。

    程霧宜是個敏感的女孩子，卻又在某些方面上遲鈍得出奇。

    感受到別人對她的好意，她會受寵若驚，也會難為情。

    所以她說：

    “謝謝，我不冷。”

    景峥遞衣服的手尴尬地在半空中停了好一會兒，但他已經漸漸在和女孩的交往中摸清楚她的性格，于是說：“那我熱，你行行好，幫我拿一下行嗎？”

    程霧宜：“……”

    她剛一接過，景峥便冒雨沖了出去。

    男生的外套有淡淡的薄荷糖氣味，還混合着丙烯顏料的味道，摸在手上柔軟得很。

    沒過一會兒，男生撐着一把格子傘走回來。

    格子傘不大，是便利店裏最便宜的款式，兩個人撐的話，其實有點小了。

    但景峥還是只買了一把。

    雨點落在格子傘的劣質傘布上，将原本的雨聲擴得更加響。他們往人民公園的大門走去，從後面遠遠望過去，格子傘有一半都傾斜在右邊。男生大半個肩膀露在外面，白色T恤濕了一半，連帶着褲腳也沾上了不少泥濘。

    人民公園是雲嘉市的老公園了，各種游樂設施都很陳舊，也沒什麽新奇的項目，連過山車開得都跟老爺車差不多。

    但這卻是程霧宜第一次來。

    僅僅只在高三的時候待過一年，雲嘉對于程霧宜來說，其實還很陌生。

    對雲嘉來說，程霧宜也是個徹頭徹尾的外來客。

    景峥充當着向導，介紹了一下大概的項目。兩人站在地圖導示前，景峥看了一會兒，讓程霧宜必須挑個項目玩兒。

    見程霧宜還是不說話，景峥幹脆說：“不挑的話那就去玩鬼屋了哦~”

    沒想到程霧宜居然沒有一絲猶豫，利落地就點了點頭。

    景峥眼神凝滞了一瞬，言出法随地就帶她去了鬼屋那邊。

    春雨一陣一陣的，這會兒又不下了。景峥收了傘，正準備去買票，就見程霧宜先自己一步跑到售票處。

    程霧宜：【我請你。】

    手機傳來她的消息。

    景峥囫囵地将格子傘亂卷了卷，單手迅速甩了一個問號過去。

    那邊回得也很快。

    程霧宜：【就當是今天我謝謝你。】

    景峥扁了扁嘴，回：【就這麽點誠意？】

    程霧宜名字欄那裏‘對方正在輸入……’的狀态顯示有好一會兒。

    景峥又飛快打道：【旋轉木馬、摩天輪……這些全部都要玩一遍。】

    過了一會兒。

    程霧宜：【好。】

    景峥定定在看着屏幕上的那個‘好’字有好一會兒，嘴角噙了絲無奈的笑意，然後擡頭，一眼就找到那個在售票處前面安靜排隊的小姑娘。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她發這個字時候的堅定決心和認真表情。

    還在想着，就聽有個陌生的女聲說——

    “你好，請問能認識一下嗎？”

    景峥收回視線，目光和說話的陌生女孩對上。

    女孩看清楚景峥的全臉，整個人臉上的紅暈更明顯，于是更主動起來，無比禮貌地詢問道：

    “看你一個人站在這裏很久了，你是打算一個人玩鬼屋嗎？能帶上我嗎？正好，我也是一個人——”

    “——不是一個人。”話被景峥陡然打斷。男生努了努嘴唇，看着程霧宜朝他們走過來。

    看見景峥和旁邊的那個陌生女生，程霧宜腳步驟然止住。

    那個陌生的女孩子也在打量她和景峥。

    三個人各懷心事，面面相觑地站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景峥先開口。

    “這個女孩子想和我們一起進鬼屋，你同意嗎？”景峥看着程霧宜的狐貍眼睛開口。

    他在試探她的心意。

    程霧宜猶豫了好一會兒，正準備搖頭，然後就見景峥對那陌生女孩說：“妹子，你要跟我們一起，可以啊~我巴不得，我超級怕鬼又怕黑，等下進去的時候，能不能你走前面啊？”

    陌生妹子聽了這番話整個人瞬間石化，過了好半天，終于不可置信地長長“啊？”了一聲。

    景峥立馬又添聲，一臉可憐道：“拜托拜托！”

    陌生女孩看景峥的眼神從吸引欣賞瞬間轉變成為冷感無語，借口說自己還有急事就走了。

    程霧宜手裏捏着剛買的票，剛才……明明是景峥自己提出來要玩鬼屋的。

    她有些迷惑地看着景峥，景峥沒好氣地吹了吹劉海，似乎是在責怪她剛才的沉默，扯過女孩子的娃娃領襯衫，就帶着她往檢票處走。

    鬼屋對他們兩個來說，簡直是無聊到一定程度。

    一個是想裝害怕，但是npc從天而降的時候，表情絲毫沒有任何波瀾，甚至還能扯扯景峥的袖子，一臉新奇地跟他說npc假發沒粘好。

    另一個則是，在腦海裏盤算了一萬種英雄救美加親密接觸的戲碼，最後在密室的密道裏硬是聽程霧宜唠了二十分鐘腎上腺素是怎麽生成的。

    從鬼屋出來的時候，正好是傍晚。

    雨完全停了。

    鬼屋旁邊有一個賣爆米花的攤位，景峥去買，叫程霧宜在旁邊的騎樓長椅上等他。

    長椅上，風微微揚起女孩潔白的裙擺。程霧宜看着不遠處的景峥，突然覺得是在今天對他有了更為深刻的認知。

    她大概猜到了景峥為什麽要用自己怕黑的借口來拒絕之前來搭讪他的女生。

    比起禮貌地拒絕，主動暴露自己的缺點，并且親手打碎因為外貌才産生的濾鏡，好像是一種更為有效的方法。

    男生很快抱了爆米花過來。

    這是一場心照不宣的約會。

    一場老套卻很必要的約會。

    程霧宜把景峥剛才的話當了真，居然問他是想先坐旋轉木馬還是坐摩天輪。

    景峥用氣音笑了笑，看着女孩裙子上的橙汁漬，又想起白天在生日宴上發生的事情。

    “摩天輪吧。”他先回答道，然後說，“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先玩個游戲吧。”

    程霧宜坐好，雙腿并攏，乖巧地點頭。

    她認真的時候很可愛，景峥看着她現在這副樣子，逗弄的心思更洶湧了點。

    男生用手支着腦袋，桃花眼沒什麽精神地耷拉着，嘴角扯了扯：“說出三個你喜歡的人的名字。”

    氣氛在他問出這一句的時刻瞬間變得暧昧起來。

    “爸爸、萍姨、胡醫生。”程霧宜說。

    景峥：“再說三個。”

    程霧宜手在裙子上揪起來：“彩彩、平章、林警官。”

    聽到蔣平章的名字，男生眼神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不爽。

    他說得輕描淡寫：“再說三十個！”

    “……”這回女孩一噎，她也不是沒有脾氣，小聲說，“你這是什麽破游戲？”

    景峥輕而易舉地就怼回去：“是你同意要跟我玩的。”

    再然後，是足以令人窒息的尴尬。

    女孩硬着頭皮說了好幾個，從室友說到池烨陽，甚至連萍水相逢只見過幾次面的社團同學都說了，簡直像是花名冊上可汗大點兵。

    直到女孩臉上的紅暈愈發明顯。

    老實講，景峥很享受她這份窘迫。

    他的名字，像是被她刻意隐藏起來了。景峥有這個自信，他總不可能比池烨陽還不招程霧宜待見吧。

    她這份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回避，讓景峥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但他還是站了起來，雙手抱臂，微微頃身，彎下腰來看她。

    距離被陡然拉進，就這麽四目相對着，程霧宜有些赧，手裏抱着爆米花桶，但也沒有挪開視線。

    “程霧宜，”他叫她的名字，然後簡簡單單地評價了兩個字，“笨蛋。”

    程霧宜：“……”

    “笨蛋。”景峥故意又重複一遍，眼底的笑意更明顯，“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在逼你說出我的名字啊？”

    一句話把程霧宜問得有些懵。

    ……難道不是嗎？

    少年彎腰的幅度更大了點，所以，他們的距離更近了。

    近在咫尺。

    “程霧宜。”景峥一字一句道，“你究竟要絞盡腦汁說多少個不相關的名字，才會想到，也應該說出你自己的名字啊？”

    程霧宜：？

    程霧宜：“……”

    沒有人不應該愛自己。

    所以，說出幾個喜歡的人的名字的時候，為什麽不說自己的名字？

    程霧宜的心像是被這個答案重重敲擊了一下。她的心髒像是被纏上一根細線，自然是完全說不上痛的，卻微妙摩擦着，産生出難以言說的異樣感覺。

    程霧宜整個人都僵硬了好一會兒，再看向景峥的時候，女孩的顴骨微微動着，想要說些什麽，情緒卻又太過洶湧，于是語塞。

    她身上還披着他的衣服，黑色的棉質外套溫暖，讓她感受到熨帖。

    “吶。”景峥喊了一聲讓她回神。少年看了看手上的表，“摩天輪還坐不坐了，再不去趕不上最後一趟了。”

    摩天輪前，排隊要坐最後一趟摩天輪的游客不少。

    景峥和程霧宜買了票排在隊尾。

    兩個人沒怎麽聊天，都在低頭玩着手機。

    景峥這回是真的在将手機橫屏在打游戲。

    程霧宜在随便刷着朋友圈。

    排在他們前面的是一對情侶，其中的女孩子一直黏在她男朋友身上，叽叽喳喳的，口裏念念叨叨着說等下在摩天輪最高點一定要接吻，這樣他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程霧宜覺得手裏的票突然燙起來。

    她緊急用手機百度了摩天輪的傳言，佐證了女孩剛才說的話。

    終于，隊伍輪到她和景峥。

    摩天輪是四個人一個包廂。紅白相間的車廂一個個落下來，前面那對情侶率先上車。

    門口的工作人員催促着景峥和程霧宜上車。景峥利落地鎖了手機，看了程霧宜一眼，示意她上去。

    程霧宜哦了一聲，小步跳了上去。

    但短短的幾秒裏，她想了很多很多。

    剛剛景峥一直在打游戲，所以他很有可能是沒有聽見前面的那對情侶說了些什麽的，所以，到時候如果摩天輪升到最高點，那對情侶接吻的話，她自己就裝看不見就行。

    但這不是重點，程霧宜在想，如果那個傳言是真的話，那麽如果她和他沒接吻的話，那麽……

    ……不是。

    程霧宜努力搖了搖自己的腦袋。

    ……她究竟在想什麽啊？？？！！！

    所以，在車廂即将升上去的時候，程霧宜趁工作人員關車門之前，又跳了下來。

    這動作很危險，工作人員一驚，把程霧宜一頓好罵。

    程霧宜道着歉，然後看着那個摩天輪車廂越升越高。

    剛開始，她還能看見景峥的輪廓，男生的臉上錯愕幾秒，再然後，是很明顯的無語。

    程霧宜站在地面上，仰頭看向摩天輪。

    沒過幾秒，她就接到了景峥的電話。

    “程霧宜，你在搞什麽飛機啊？”電話那頭，男生的語氣很無奈。

    程霧宜捏着手機，只是在道歉。

    景峥沒好氣地笑了笑。

    景峥在的那節車廂升至頂點的時候，程霧宜小心翼翼地問：“跟你一個車廂的那對情侶……”

    男生往後看了一眼，然後扶了扶額：“嗯，如膠似漆，難舍難分。”

    景峥的尴尬溢滿整節車廂。

    電話空白了大概有好幾十秒。

    程霧宜正準備說些什麽，就又聽到他在叫她名字。

    她嗯了一聲。

    電話那頭，男生的呼吸聲突然變得有點明顯。

    “程霧宜，談戀愛嗎？”景峥問——

    “跟我。”

    日與夜交界的時刻，在程霧宜呼吸也凝滞的瞬間裏，摩天輪就是在此刻亮起了燈。

    白色、藍色、黃色、光怪陸離的LED燈帶映滿程霧宜的眼瞳。

    女孩捏着手機。

    她喜歡陽光，喜歡靠近能讓她感受到溫暖的一切。

    所以，她喜歡景峥。

    摩天輪又轉了一圈，兩人一直沒有挂斷電話。

    男生拿着電話從車廂裏下來。

    他走向她，站在摩天輪檢票的入口處。

    他是只屬于她的太陽。

    倆個人面對面，景峥的聲音同時通過耳朵和聽筒傳來。

    有點傲嬌、有點壞脾氣、很拽——

    他說：

    “談就上來。”

    祝福大家被愛，但希望大家也會多多愛自己。

    if線就停在這兒吧。下一章會回現實世界，這兩天三次元比較忙，明早我可能更不出來，我争取周日晚上來，大概還有四五章（？）的樣子，麽麽大家，很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