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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霧的
    霧的

    程霧宜:???

    程霧宜:“……”

    景峥仿佛更來了興致,一只手撐在便利店的小桌板上,悠悠說:“第一次見面就親我,程霧宜,你說說,該怎麽對我負責啊?”

    程霧宜整張臉都紅了,想要掙脫,景峥卻偏偏把她手臂攥得更緊。

    蛋糕上的蠟燭燃着,燭光昏暗,映出他不太正經的臉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終于放開她,起身又去了貨架。

    回來的時候,男生手上多了一瓶礦泉水和一條毛巾。

    少年拆開毛巾包裝,又擰開礦泉水瓶,用力的時候,手腕的軟骨筋脈微微随着力道凸顯出來。

    他将水蘸到毛巾上,蹲下來,竟然是在給她擦裙子上的奶油漬。

    “你媽媽叫什麽名字?”景峥突然開口。

    程霧宜坐在椅子上,心裏一緊,答:

    “許豔。”

    男生點了點頭:“有照片嗎?”

    程霧宜:“照片在家,我之後拿給你。”

    後來景峥又問了一些許豔的具體情況,程霧宜事無巨細一一說明。

    椅子是萬向輪的,微微扭動着,少女手攥在光皮椅面,怯怯地問了有點蠢的問題:

    “你是要幫我找人嗎?”

    “現在才聽出來啊?”景峥無語,仰頭,又往毛巾上沁了點水。

    程霧宜整個人都在發燙,局促地說了個謝謝。

    像是聽到什麽可笑的詞語,景峥嗆笑了一句:“就謝謝就完啦?”

    他手上的動作沒停,又道:“程霧宜,你可想好了,我不是什麽好人。”

    程霧宜:“……”

    景峥攥着她的裙擺,挑眉問她:“怎麽,就許你拿着條件威脅我?”

    “就你那破條件……”男生說到一半,不知道想到什麽,站起身來,擰上礦泉水瓶。

    “不欺負鄭俊鵬,行啊。”

    景峥頂了頂腮:“那我欺負你?”

    景峥本來就要比程霧宜要高上許多,更遑論現在一個站着一個坐着的。男生俯下身來,距離故意和她無限拉進,壓迫感十足。

    程霧宜逼自己看他,聲音中氣不足。

    強撐着的後果是讓她聲音裏那份甜軟更明顯,甚至像是在撒嬌。

    “你不是已經在了嗎?”

    男生臉上罕見地閃過一絲不自然,他攥着毛巾,向後退了半步,摸了摸脖子,默了一刻,收拾起桌上的蛋糕。

    天完全黑了。

    便利店玻璃透亮,反射出兩人不遠不近的身影。

    景峥脫了校服,拉着程霧宜出去。

    程霧宜有些抗拒:“去哪兒?”

    景峥伸手攔了輛出租車:“不餓嗎?吃飯。”

    鬧市區的車子很多,一輛的士很快在兩人面前停下。

    程霧宜站在車門前:“我不太餓,就不去了。”

    景峥倒不強迫,只是笑着說:“程霧宜,我覺得你還是看緊我點好。”

    程霧宜:“什麽意思?”

    男生拉開車門,随口扯道:“我說吃飯你還真信啊?也許我是去打人,不也有可能?不是要保護鄭俊鵬嗎?就不怕我再去打他?”

    程霧宜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景峥比她預想得還要痛快直接地,就這麽丢掉了僞裝。

    速度之快,甚至讓她産生了一種錯覺。

    一種,景峥其實一直在等待這天的錯覺。

    他像是一個洞悉一切的第三者,洞若觀火地,就這麽等她入局。

    二十分鐘後,出租車停在職高附近的一家烤魚店。

    烤魚店裏面,靠窗的圓桌上坐了不少人。他們有些穿着職高校服,有男有女,像是在等什麽人。

    景峥帶程霧宜進去。

    羅霄本來還在打游戲,擡頭先叫了句峥哥,看見程霧宜之後愣了半秒,興高采烈地擠過來。

    他擠眉弄眼地朝景峥使眼色:“峥哥,這誰啊?以前沒見過,好漂亮啊,嫂——”

    剩下的字被景峥一個眼刀噎在喉嚨裏。

    景峥:“以前怎麽沒見過,見過的。”

    “放屁!”羅霄拿筷子敲着桌子邊緣,抓了抓頭發,“大美女一眼萬年!我不記得除非我失憶了!!!”

    景峥沒理他,先給程霧宜拖開椅子,然後才對羅霄說:“我猜,你在她那裏,說不定可能叫黃毛。”

    接着對程霧宜道:“我們平時也确實這麽叫他。”

    程霧宜:“……”

    桌子上的一些人,程霧宜确實是見過的。

    有的,是那時夏天在家屬院小巷見到的,比如黃毛。

    還有的,是前幾天,在職高網吧門口見到的,

    比如,那個嘉嘉。

    桌子上是男女分開坐的,景峥給她拖開的椅子,就在嘉嘉旁邊。

    還是那副熱辣打扮,嘉嘉已經盯着程霧宜看了很久了。

    女生彈了下舌:“峥哥,介紹下呗。”

    “程霧宜。”景峥嘴角勾了勾,“負責監視我的,保镖。”

    程霧宜:?

    後來景峥去了男生那邊,一群人圍在他身邊,他是壽星,也是絕對的中心。

    烤魚上來了,嘉嘉用自己筷子破開,先給程霧宜叨了一筷。

    程霧宜有些局促,連忙接着塑料碗:“謝謝。”

    嘉嘉玩着頭發,擺了擺手,拎上來一瓶啤酒,給程霧宜倒了一杯。

    開口,是煙嗓,也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後天抽成這樣的。

    “你就是程霧宜啊?”

    程霧宜捏着筷子,有些懵地看她。

    “你們學校那什麽建檔卡見過。”嘉嘉悶了口酒,“那上面你不長這樣。”

    程霧宜嗯了一聲,只解釋照片是她受傷的時候照的。

    嘉嘉不知想到什麽,嘲了一句:“怪不得當時我說景峥怎麽就這張建檔卡不讓我亂動呢,原來……啧啧。”

    那兩聲語氣詞太過惹人遐想,程霧宜埋頭多吃了塊土豆。

    嘉嘉仰頭,将劣質塑料杯裏的啤酒一飲而盡。她将杯子反轉過來,看着程霧宜。

    黃色的啤酒滴順着杯壁流下來,滴在塑料桌布上。

    程霧宜沒懂這是什麽意思,嘉嘉不耐煩了,直接給她滿上:“不陪一個?”

    程霧宜惶惶說:“對不起,我不喝酒。”

    “好學生嘛,我懂。”嘉嘉很掃興,故意說,“但景峥的女人,怎麽能不會喝酒啊?”

    程霧宜急了:“我不是……”

    嘉嘉無謂昂了一聲:“要不要我教你?”

    “教我什麽?”程霧宜捏着塑料杯璧,“喝酒嗎?不用了。”

    烤魚發出滋滋的聲音,嘉嘉給魚翻了個面。

    圓桌很大,除了兩條烤魚,還有別的幹鍋炒菜。水汽彌漫中,男生們坐在對面,景峥筷子幾乎沒動,閑閑地歪在凳子上,在聽羅霄講話。

    “誰要教你這個了?”嘉嘉笑了下,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我說的是,教你怎麽成為景峥的女人啊?”

    後來程霧宜喝的是牛奶。

    也不知道是誰點的,只知道服務員送了盒晨光牛奶到她座位上來。

    飯後一群人去了網吧。

    羅霄纏着景峥一起打游戲,嘉嘉也開了個卡座,扯着程霧宜一起看綜藝。

    職高和雲嘉一中教學目的截然不同,在職高,書本知識并不是最重要的,一切以就業和技術導向為主。

    嘉嘉讀的是美容美發。

    兩個女生分享了一只耳機,嘉嘉擺弄着程霧宜,一會兒玩她頭發,一會兒捏她手指,一會兒掰開她手掌,要給她算命。

    耳機裏傳來臺灣綜藝主持人誇張的語調,這是一檔深夜女性向談話節目,尺度不小。

    程霧宜有些赧。

    “要不然我們換一個看吧。”女生話音未落,就感覺胸脯一暖。

    “哇,阿霧,你好白。”嘉嘉手放在程霧宜胸前,朝她毛衣裏看,“而且我本來以為你不大的……你是不是常喝豆漿啊?”

    “……沒有!”程霧宜将椅子往外挪了一點,把耳機也摘下來。

    隔着兩三排電腦的位置,景峥戴着耳機,正在打游戲,他手上的速度很快,嘴上也不忘指揮羅霄,叫他去撿空投。

    一旁站了個女生,盯着景峥的屏幕,說了句什麽。

    程霧宜聽得很清楚,說的是——

    “你好,請問能給個聯系方式嗎?”

    直到游戲打完,景峥摘下耳機。他捕捉到某處目光,先是拉開了放在手上的可樂易拉罐,然後才笑吟吟問:

    “程霧宜,你說我給不給啊?”

    嘉嘉也看好戲地起了身,撺掇着程霧宜,要她說話。

    景峥一旁的女生目光在景峥和程霧宜身上來回逡巡了好幾次。

    程霧宜一只腳不小心踩在椅腳上,難受得很,張了張口,正要說什麽。

    兜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這通電話對她來說無異于是救命稻草,少女拿着手機,小聲掩着唇,一邊說着“對我是”,一邊在各種目光中跑了出去。

    是言之圓夢基金會打來的電話。

    網吧外,各種車子走卒經過。程霧宜扶着電話,到了街對面稍微安靜的地方繼續通話。

    她捏着手機,腦海裏全是景峥剛才的樣子。

    不接受也不拒絕,他樣子有些頹廢,就這麽坐在椅子上,靜靜等她開口。

    ——“程同學,你在聽嗎?”電話那頭問。

    程霧宜回過神來,連忙道歉。

    基金會的工作人員态度很好,又重複了一遍,說她通過了又一輪的篩選,叫她明天去面試。

    “地點是景家別墅,到時候我們會有專門的工作人員帶你過去,不用擔心會迷路。”工作人員貼心地說。

    程霧宜說了謝謝,挂了電話。

    擔心是多餘的。

    景家別墅,她去過的。

    收好手機,程霧宜正好準備過馬路,看見景峥和羅霄還有嘉嘉正站在網吧門口說着話。

    景峥立在網吧招牌下,斜靠在牆上,雙手抱着,就這麽懶懶聽羅霄講話。羅霄在抽煙,景峥的模樣就在車流和煙霧中,不甚清楚。

    而後他看見她,朝她走過來。

    是程霧宜主動先開口:“你打完了游戲了嗎?”

    景峥點頭。

    片刻沉默,只有車子在兩人面前一輛又一輛經過。

    “就沒別的想問了嗎?”男生突然張口。

    程霧宜蹙着眉擡頭:“什麽?”

    “沒什麽。”景峥淡笑了下,伸手攔車,“走了,送你回家。”

    回家的時候,程霧宜還是那麽客套疏離,和景峥說了再見。

    男生嘴角一直噙着笑,嗯了一聲。

    “再見。”他說,卻沒走。

    少年手上拿着校服,樣子很有些不正經。

    “沒給。”就說了這麽兩個字。

    程霧宜定住,扭過頭看他。

    以為是自己沒說清楚,于是景峥朝她走過來,又說了一遍。

    “聯系方式,我沒給。”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程霧宜簡單穿了毛衣牛仔褲,前往景家別墅。

    別墅門口,一些女生已經排在門口。

    她們都是助學金的争奪者,程霧宜站在灌木旁,打開手機。

    昨天晚上,她趁着父親和袁叔喝酒聊天的空隙,去父親房間偷拍了一些母親的照片,現在正準備發給景峥。

    圖片已經勾選好,将要點擊發送的前一秒,大門突然傳來響動。

    是一個仆人打扮的中年女人,程霧宜認出來,是當時送快遞時,那個給她開門的保姆。

    和上次截然不同,仆人仿佛變了個人,一臉和藹慈祥,和幾個穿黑西裝的工作人員耳語了幾句之後,笑得滿臉褶子,叫她們進院子裏去。

    手指就停留在微信綠色的“發送”按鈕上,程霧宜最終還是沒有來得及發出那些母親的照片,麻利地先鎖上了手機。

    仆人先是帶她們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然後将她們迎進客廳。

    幾個女生圍坐在客廳裏,有新的仆人奉來一些果子點心。

    工作人員說:“理事長馬上就來,各位同學先坐一下。”

    仆人也馬上接話,說現在請太太下來。

    言之圓夢基金會的理事長,就是景太太,也就是景峥的繼母,應該就是當時那個沒露面的旗袍太太。

    上次送快遞時,隔着簾子,程霧宜沒能看清楚景太太的模樣,但想也應該是個漂亮美人。

    少女背着書包,有些局促地坐在沙發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別墅富麗堂皇的裝修,在心裏打着腹稿,不停地在背自我介紹。

    與此同時,二樓卧室。

    梳妝鏡前,許言之正在化妝穿戴。仆人上來催,她蹙着兩道秀眉,打了個哈欠不耐煩道:“急什麽急啊,本來就沒睡好,煩都煩死了。”

    仆人不敢再說話,一旁穿黑西裝的基金會工作人員遞出一沓放大照片,恭敬放在許言之梳妝桌上。

    那些照片都是助學金申請者的證件照,許言之一邊往臉上拍着粉,秀指一邊挑着照片。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她點了幾張照片,“還算漂亮,等下把她們資料重點給我看。”

    黑西裝連忙說是。

    許言之繼續一一翻着,看到什麽,嘴角翹起一邊來,嫌棄地啧了一聲,把一張照片丢在地上,嗤笑道:“不都告訴過你們選拔标準了,這種人是怎麽入選的。”

    照片上的姑娘戴一副墨鏡,看不清楚五官,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瑟縮姿态。

    黑西裝拾起地上的照片,戰戰兢兢地答:“太太,是這樣的,這名同學,之前是生病了,我剛剛在樓下見到她了,她現在——”

    許言之沒耐心再聽下去,像是閑聊似的跟旁邊的仆人說:“我就說小李現在是越來越會辦事了哈。”

    “……”黑西裝立刻不敢說話了。

    這個基金會,本來就是景豐為許言之創立的,基金會的所有人自然都要聽這位景太太的。景太太脾氣大,人也奇怪,助學金的挑選标準明面上是參考學習成績和家庭條件,可是實際上暗箱操作裏的規矩只有一條——

    要漂亮。

    基金會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這背後的緣由,也都感到奇怪。

    許言之也永遠不會告訴他們。

    這些女孩子,其實都是為景峥選的。

    她打着助學金的名義,其實只是為了,讨好景峥。

    這麽久了,許言之還是沒辦法摸清楚景峥的喜好。

    可她好歹知道男人喜歡什麽。

    美貌如果只和貧窮聯系起來,對女孩子來說,其實是一種巨大的災難。

    許言之只需要付出一些灑灑水的金錢,那些助學金甚至連她一瓶晚霜的錢都不夠,就能讓那些女孩子們對她千恩萬謝,俯首稱臣,奉若神明。

    這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劃算的事情嗎?

    許言之換好衣服,沒有着急先下樓,而是站在欄杆上,一手拿着申請者的資料表,一手往樓下客廳比對着。

    女人小整過無數次,嘴角剛剛打了提拉針,肌肉還沒有完全恢複,此刻又是癟嘴又是噘嘴,美倒還是美的,只是動起來稍微有些不自然。

    稍微看了一會兒,她下了樓梯,整個人在瞬間完全換了一副表情。

    和藹友善到無以複加,許言之長得漂亮,人們總會對漂亮的人更加寬容優待,這副表情安在她身上,更讓她整個人都顯出一種如水的溫柔來。

    程霧宜抱着書包正乖巧地坐在沙發上,聽見響動,忙朝二樓的樓梯看去。

    所有人都站起身來迎接這位傳說中人美心善的景太太,她也不例外,局促又小心地探過小腦袋去。

    只見景太太穿着一雙珍珠白的細腳高跟鞋,款款走下來。

    樓梯發出清脆的響聲,她整個人的輪廓便也随着她的腳步而逐漸清晰起來。

    程霧宜而後看到景太太天青色的旗袍,景太太手腕上那沉甸甸的翠玉镯子,景太太那優雅纖長的脖頸。

    還有,景太太那雙,和她肖似的眼睛。

    不,是她肖似景太太的眼睛。

    景太太手上拿着助學金申請者的資料簿,纖細手指邊走邊翻。

    一直翻到最後一頁——

    而後她擡眸,一眼就看到客廳那女孩。

    明明是坐在角落的,可她太漂亮出挑,坐在哪裏都是中心。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程霧宜七歲那年的旋轉木馬又開始緩緩轉動——

    “阿霧?”景太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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