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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霧的
    霧的

    “阿霧。”程大有說。

    “阿霧?”

    “阿霧!”

    快遞店裏,直到父親拿着筷子在她面前晃了又晃,程霧宜才回過神來。

    “小霧宜今天這是怎麽了?”袁豪喝了口啤酒,伸出手去,直接碰了碰程霧宜腦袋。

    程霧宜反應還有些遲鈍,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

    程大有放下碗筷,拿頭過去蹭蹭女兒腦袋。

    “也沒發燒啊?”他狐疑,給女兒碗裏添了一筷子肉,“對了阿霧,爸爸都忘了問,你今天去那個什麽助學金的面試怎麽樣啊?”

    像是被這話點了下,程霧宜陡然直起身子。

    女孩機械地吃飯:“爸……我……”

    等了好久。

    程大有:“你什麽?阿霧你別吓爸爸,你到底怎麽了?”

    程霧宜捏着筷子。太用力了,她右手的指節呈現出一種沒有血色的青白。

    “沒什麽……我是太高興了。”程霧宜勉強擠出一絲笑,“爸,我過了面試了,過不了幾天就能收到獎金了。下學期的學費還有上大學的費用,都不用你掏了。”

    “爸爸,我想吃芋粿,還有花生湯,你有空做給我吧。”

    程大有笑容咧到嘴角,高興到手足無措,摸着女兒的頭:“我阿霧就是争氣,爸爸現在就去給我寶貝女兒做!”

    袁豪攔他:“大有哥,你還真是說哪兒出就是哪出,晚飯還有這麽多,再說了,這都多晚了。”

    男人說完,又倒了杯酒:“恭喜我們小霧宜!”

    後來程大有實在高興,去外面鹵菜店打包了幾樣涼菜。袁豪陪着他喝了不少,兩個男人醉了,程大有紅着臉,一直在重複:

    “阿霧,你就在雲嘉上大學吧,填本地的大學,陪着爸爸。”

    程霧宜沒有說話。

    “陪着爸爸,就在爸爸身邊,哪裏也別去。”程大有重複,“等爸爸找到媽媽……”

    醉酒的男人和死豬一樣。

    程霧宜把爸爸和袁叔扶到了房間。

    給爸爸擦了臉,蓋好被子,程霧宜将快遞點和水果攤的卷閘門關上,正準備上床。

    手機發出一聲消息提醒——

    景峥:【?】

    景峥:【忘了?】

    程霧宜回:【什麽?】

    景峥:【照片。】

    景峥:【你媽媽的照片。】

    程霧宜:“……”

    晚上十點,快遞店隔壁的便利店,老板坐在玻璃櫃臺裏,盯着左上角的吊頂電視看亮劍。

    和大街上那種窗明幾淨的連鎖便利店不同,城中村的便利店更像是個舊舊的小賣鋪。分區雜亂,門口擺放着最暢銷的塑料藍紅拖鞋和蟑螂藥,角落裏堆着些沒有廠家品名的辣條,冰櫃裏最貴的雪糕不超過五塊錢,大部分是老冰棍兒,剩下一半的空間則用來凍快放過期的德芙巧克力。

    程霧宜在玻璃櫃臺前看了又看:“老板,買包煙。”

    老板頭都沒動:“要哪種?”

    “……”程霧宜噎了一會兒,皺着眉頭研究了半天。

    老板終于舍得扭頭,瞧了程霧宜一眼,然後極快摸出盒硬盒黃鶴樓。

    “二十五。”

    程霧宜指着櫃臺裏的價格标簽:“可這上面明明标稍微是二十……”

    老板斜眼睨她一眼:“小姑娘,第一次抽煙吧。”

    然後扔給她一個打火機:“打火機五塊。”

    程霧宜拿着煙和打火機站在便利店門口。

    便利店角落的地上散布着不少煙頭,她笨拙地将香煙點燃,猶猶豫豫地,送入嘴巴裏。

    “咳咳,咳咳咳咳咳!!”

    劇烈的煙草味嗆滿少女整個鼻腔,程霧宜難受得眼淚直流。

    終于能哭出來了。

    閉上眼睛,腦海裏只剩媽媽——

    不,是景太太抽水煙的樣子。

    眼睛是最像的。

    都是狐貍眼,外雙,睫毛天生就很長。許言之是媚氣更多,程霧宜的眼睛,眼尾會微微向下一點,一點點弧度的不同,讓她氣質更多的是純和無辜。

    很像,也很不像。

    許言之被景豐用錦衣玉食嬌養了多年,舉手投足都有居高臨下的氣場和自矜,像是天生就貴氣無比。

    而程霧宜,即使長着和許言之相似的眼睛,但那雙眼睛太幹淨,沒有一絲世故。女孩小心翼翼,連進景家別墅的大門都恨不得踮腳,根本沒人會把她們聯系在一起。

    當時在景家別墅,許言之脫口叫了程霧宜阿霧之後,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程霧宜看着闊別十年沒見的母親,整個人都懵住,只愣愣地點了點頭。

    而後,許言之臉上無比溫柔,也無比自然,拿着手上的資料簿,又扭頭問程霧宜旁邊的女生:“你是阿瑞?”

    ……就這麽一個個問過去。

    于是大家很快釋然,景太太這是在認人呢。

    便利店的電視機傳出足球賽的嘈雜聲音,煙柄一點點燃着,煙灰慢慢積着,吧嗒吧嗒掉在女孩手上,她皮膚嫩,食指立刻就有個淡色的紅痕。

    但程霧宜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痛,麻木地将手指上的煙灰撣掉,打開手機,給景峥打了個電話。

    “阿峥。”

    “……什麽?”

    程霧宜又重複了一遍:“阿峥,你能不能教我抽煙?”

    景峥到城中村是四十分鐘後。

    男生從出租車下來,呼吸裏還帶着點喘。看見程霧宜和她手上的煙,他臉上帶了些愠色,直接走過來,奪了她的煙。

    “程霧宜,你真是長本事了啊!”

    程霧宜盯着他,就這麽沉默了好一會兒。

    而後她又從煙盒裏搗出一根來,遞到景峥面前。

    景峥倒是接了,但沒點,也沒說話。

    程霧宜抱着胳膊:“你不用幫我找媽媽了。”

    景峥轉過頭,看不出情緒,乜她一眼:“怎麽了。”

    但程霧宜卻不敢看他,只是說:“我發現我爸爸最近在相親。”

    其實是沒有的事。

    她在撒謊。

    男生面色不改:“然後呢。”

    程霧宜攥着手:“既然我爸爸已經翻篇了,那……”

    “那你呢?”景峥靜靜問。

    程霧宜的手指死死陷進自己胳膊的肉裏,剜出一排月牙甲印。

    景峥:“程霧宜,你搞清楚,我幫的是你,又不是你爸。”

    景峥也沒強求她一定做出回答,就這麽安靜地站在她身旁。

    過了一會兒,程霧宜抿抿唇,生硬了轉換了話題,随口問道:“我今天去景家了,你家很漂亮。”

    景峥嗯了一聲,糾正她:“上次我帶你去的,家屬院的那個,才是我家。”

    “……”少女不知道在想什麽,點了點頭,又道,“我通過了甄選,拿到了一等助學金。”

    景峥随口問道:“怎麽甄選的?”

    “就……和你媽媽……繼母聊了會兒天,她……挺喜歡我的。”

    “可以啊程霧宜。”景峥誇贊的語氣,“我繼母可不輕易喜歡人。”

    程霧宜:“……”

    “鄭錦瑞是你的朋友嗎?” 她突然開口問。

    男生正玩着手上的煙,盯着便利店的老舊電視機,就說了兩個字。

    “認識。”

    “她也來參加助學金的甄選,”程霧宜回憶道,“後來我們都坐在陪在景太太身邊說話,鄭錦瑞說了很多關于你的事。”

    景峥挑眉:“說我什麽?”

    程霧宜一五一十說了,無外乎是他怎麽樂于助人之類的。

    景峥無聊地哦一聲:“那你呢?你怎麽說我?”

    見程霧宜那副神情,景峥了然:“哦,沒提我啊?”

    女生實話實說:“提你的人太多了,我沒插得上話。”

    景峥:“……”

    程霧宜捏着手,小心翼翼地又問:“你跟你繼母關系……怎麽樣啊?”

    少年表情凝滞一瞬,不太自然地別過頭去:“繼母就是繼母,能好到哪裏去?”

    “聽說你家最近要在會展中心辦一個藏品展,”程霧宜緩緩道,“你會去嗎?”

    景峥無所謂地揉揉頭發:“看心情。”

    程霧宜聲音低低的:“那如果我也去呢?”

    景峥一愣。

    她這問句太過直接,也太有暗示性,少年表情變了變:“程霧宜,試我呢啊?”

    男生雙手抱在胸前,接着反問:“程霧宜,把我當傻子呢,是你想我去,還是許言之想我去啊?”

    程霧宜整個人呆住。

    “你不是能問出這種話的人。”景峥極為聰明,歪着腦袋問她,“別人對你好,你也就想對別人好,一股腦地想着報許言之的恩,所以就跑來問我。”

    他故意可憐巴巴地:“程霧宜,你利用我,我好可憐哦!”

    少女眨了眨眼睛,整個人都被這句話弄得分外反常。

    “對不起。”

    “對不起。”

    她重複了好幾遍。

    程霧宜這反應倒是讓景峥無措起來。

    好不容易等她稍稍冷靜下來,兩人不再說這些。少年玩着手上的煙,忽道:“我不抽煙。”

    程霧宜回過神來。

    “怎麽會……”

    但仔細回想了一下,她确實只見過他身邊的人抽煙。

    景峥生日那天,她靠他很近,男生身上有淡淡的洗衣液味道,薄荷凜冽的感覺,但卻沒有一丁點煙味。

    “煙不比酒,時間長了,味道不好遮。你知道的,”男生打趣着,“我可是好班長。”

    程霧宜:“……”

    “而且啊。”景峥又說,“吸煙有害健康,還會顯著提高得肺癌的風險。”

    他這個時候倒是班長大人形象上身了。

    只不過,他下一句就是:“程霧宜,年紀輕輕就想不開尋死啊?”

    “……”程霧宜無語,“哪有你說得那麽嚴重?”

    景峥淡笑了下,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片刻。

    男生開口:“程霧宜。”

    “嗯?”

    “現在開心了一點嗎?”

    景峥扭頭,從她手上将那盒黃鶴樓扣出來,連同着打火機,直截了當地扔進了垃圾桶。

    “下次,別用這麽拙劣的借口了。”

    程霧宜:“什麽?”

    景峥懶懶掀起眼皮:“不開心的話,可以直接叫我出來。”

    程霧宜有些愣,眨了眨眼:“什麽意思?”

    男生揉了下脖子,雲嘉冬天不冷,但他只穿了一件短袖,也太過單薄了些。

    短袖是白T,連logo都沒有,應該是內搭。

    或許是出來得太急,所以他才連外套都沒穿。

    景峥鼻子被凍得有些紅,眼角那顆淚痣明顯,雙肩微微擺動,肩胛骨像是一雙振翅的翼。

    “意思就是——”少年反手彈了她一個腦瓜崩兒,

    “我給你利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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