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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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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0

    殷飛雪彎下腰,銀絲傾洩,在燦爛的花火中構築了一小片陰影。

    他湊的近了,睫毛的陰影落在薛錯的臉頰:“你不喜歡嗎?”

    薛錯的表情捉襟見肘,一副小呆子的樣子,哪有平日裏巧舌如簧,能言善辯的模樣,他握着銀毫筆左看右看,實話實說:“喜歡。”

    薛錯腰間一直懸着雀翎,這是殷飛雪早就知道的,若有一日薛錯能用銀毫畫符,就不算辜負。但殷飛雪也沒想到,薛錯會将雀翎取下來。

    薛錯握着銀毫轉了轉,懸在腰間,見殷飛雪詫異的樣子,便解釋說:“小雲他如今是妖王,我再挂着他的腿毛四處跑,有礙他的聲名。”

    殷飛雪哦了一聲,微微擡起下巴,未做聲。薛錯揉揉銀毫的筆尖,那雪淨蓬松的感覺,似曾相識,但他沒有說出來。

    花火一簇簇飛上高天。

    悠閑的靜谧中,風也溫柔下來,殷飛雪問他:“我從來不知道,人間那些年,你去過了哪裏?”

    去過哪裏?

    薛錯心湖微動,這又是一件從未有人提起,他也未曾與人說過的事,見殷飛雪好奇,他便斟酌了措辭,告訴他:“我初到人間那年,年滿六歲,在大澤神女座下修行香火神道。”

    也是那年,他靈臺被削,根基被毀,人間戰火紛飛,他卻與一個凡人孩童沒有什麽不同。

    “我在娘娘護佑下,去往東南兩陸,三百多個州縣采集香火,凝聚金池,重鑄靈臺。”

    他東奔西走,四處逃竄,沿途所見,堪稱觸目驚心,天下的道腐朽不堪,沉疴難愈。

    “我那時候看到的人間,和城主的天都城,大有不同。”

    說是血雨腥風也不為過,也是在那時候的人間,薛錯第一次殺人,殺妖,殺修道者,殺到麻木,差點信念崩潰一敗塗地,卻還是趟了過來,重鑄靈臺,再登仙路。

    “那我帶你再走一次人間城。”

    殷飛雪伸出手,目光坦蕩蕩,沒有一絲一毫的暧昧,他心中也确實沒有,他只是很想讓薛錯高興一點。

    薛錯反倒是一愣,接着眼睛彎彎,扣住殷飛雪的手,帶他一起飛下樹冠:“走。”

    城中熱鬧非凡。

    殷飛雪悉心安排,自然很熟悉,他帶薛錯去吃了妖怪做的小吃,又去看了夜晚的河燈,許多水妖不分男女,皆明冠簪花,佩戴珍珠寶石,在河畔踩着水波翩翩起舞。

    看的人很多,殷飛雪站在薛錯身後,伸出手臂微微隔開人群。

    薛錯贊嘆:“妖族在舞藝上真是天賦異禀。”

    他覺得有趣,便捉弄殷飛雪,問他:“大王你會跳嗎?”

    殷飛雪面色不變,眉梢卻輕輕擡起,上下睨他一眼,絲毫不見扭捏:“你若願意放聲而歌,我便卸甲而舞。”

    薛錯哈哈大笑,怎麽會被殷飛雪給吓住,抱着胳膊:“話可別說的太早,我自小文武雙全,大王到時候可不要耍賴皮。”

    殷飛雪笑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兩人四目相對,互不相讓,都不肯先遞臺階,殷飛雪看薛錯目光炯炯的樣子,心中微微一哂,手指搭上軟胄:“你真要看?”

    薛錯一愣,連忙阻止:“別別別啊。”

    他伸手阻止,正好握住殷飛雪的手,兩人手掌相觸,霎時如同觸電,各自錯開目光,殷飛雪的老虎耳朵刷地冒了出來,在頭頂不安分的動來動去。

    薛錯:“開玩笑的。”

    殷飛雪嗯了聲:“好。”

    兩人不覺有他,一起游玩至夜深,盡興而歸,秉燭夜談。

    而此時,千裏之外的流雲峰。

    不老林。

    今日三月初三。

    薛真真乘雲而下,落在鏡湖旁,那裏有一座小小的茅屋,白色邪劍守候在屋旁,見了女人,微微往後瑟縮。

    女子步伐沉悶,步入屋中,手掌拂過小塌上的灰塵,靜默良久。

    微風拂過,素白的衣袂随風輕揚。

    那把龍威劍裂痕斑斑,斜依門扉,似乎正待故人歸。

    屋中寒涼。

    一套藍白的小裳随手挂在劍上,四處都有稚嫩的筆痕,床頭還有兩個石頭壘的小人。

    開門的動靜将石頭震落,薛真真停步,彎腰将石頭撿起,放回原位。

    起身時發絲傾洩,那如夜青絲摻了縷縷白發,她攤開手掌,血紅色的氣一閃而逝,那是大劫劫氣纏身,因果越來越深的征兆,她卻無意懊悔。

    忽然風起。

    屋中落葉随風而逝,飄向鏡湖。

    女子素白的身影倒影在湖中,如同畫卷一般,定格了良久良久。

    不老林中。

    劍仙白袍似雪,他負手而立,遙遙望着湖面那一頭出神,卻不敢踏入其中。

    今日是三月初三。

    他們第一次結為道侶的日子。

    君無畏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剛剛突破的時候,薛真真來祝賀他,他們兩個人站在一處秀麗的山峰頂端,底下千雲湧動,雲霞薜帷,美景如畫。

    薛真真簡單的挽着發,手裏那柄劍寬大深沉,叫做龍威,被她抗在肩上。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矗立雲霞間。

    山巅微風輕拂,女人的衣裙飄飛。

    君無畏注意到,薛真真穿了一條從未見過的黃色流仙裙,發簪上墜着一顆東珠。

    君無畏對薛真真說:“那年花會,你和你師兄使了一招 [浮雲掠影 ],我倒一直記得。”

    薛真真不置一言,平靜地挽了挽鬓邊烏發。

    君無畏伸出手,對她說:“大道獨孤,迨其今兮,龍威劍主,你與我攜手罷。”

    薛真真平淡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放下巨劍,與君無畏并肩而立:“善。”

    那之後幾百年,便有了薛錯。

    再然後,便是天地變動,大劫降臨,他和薛真真分道揚镳,不複當初。可是無論多少次,每每回憶這個畫面,他的心中都隐隐觸動。

    君無畏看了很久,直到薛真真離開茅屋,他才退避一步,返回摘星崖。

    顧如誨正在崖上練劍,他黑衫如寒夜,雙眸似冷星,孤零零地伫立在崖邊,不知疲倦的揮出一劍又一劍。

    鷹霄在下面計數,忽有一襲白袍落下,他立刻戰戰兢兢地低頭,聽那淡淡的聲音問:“他揮了多少次?”

    “四萬零八次。”

    “還不夠。”

    “可是主人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

    “大劫不會等他休息好了,再降下來,他要在下個月,接住我的一劍。”

    鷹霄瞪大眼睛,連低頭都忘了,直視着白衣劍仙:“可是今日就是月末!”

    君無畏目光淡漠,沒有同鷹霄解釋,那白袍便突然的消失了,只留下那樣一句口頭的話語。

    崖邊。

    罡風如刀,在少年身上劃出數道血痕,顧如誨動也不動,直到罡風貼近,才一劍劈出,将之劈碎。這個月他不知重複的劈碎了多少次,負傷了多少次,每一次都會有新的感悟。

    可是即使如此,天劍十二式的最後一式,他還是不能做到最後。

    他從白天到深夜,終于落下崖邊,躺在雲中微微喘息,不知道師兄他如何了。師父似乎知道小師兄的事,可是卻沒有告訴師娘,而他則是不能說。

    鷹霄爬上雲頭,單膝跪地:“主人。”

    顧如誨嗯一聲,坐起身,敏銳的察覺到鷹霄的表情變化,問:“師父他來過了?”

    鷹霄點點頭,轉發了劍仙的話,補了一句:“下個月,太操之過急了。”

    顧如誨閉上眼睛打坐,汗珠劃過臉頰,他平靜道:“師父,有他的道理。”

    鷹霄有些不忿,卻也不好說什麽,只是又想起來:“對了,天都城那邊飛來一只紙鶴,是薛錯師兄寄的,還帶了些東西。”

    顧如誨睜開眼,師兄的東西,是什麽?

    他擡手接過紙鶴,上面寫了幾句問安的話語,顧如誨點點頭,打開儲物袋,從裏面滾出來一只四不像的白老虎,一只奇怪的圓筒,怪模怪樣的:“這是何物?”

    鷹霄撿起飄落的紙條:“家宅平安?”

    妖族王庭。

    孔雀鳥也收到了寄過來的紙鶴,他高坐在王座上,華裳曳地,手中的紙鶴飛來飛去,掉落一只醜不拉幾泥偶,一只紅色圓筒。

    孔雲拿在手中看了看,冷哼一聲,将泥偶随手抛在一邊,拿着紅色圓筒打量,片刻之後,他輕輕拉了拉那圓筒外露的引信。

    咻——

    一朵紅色花火竄出老遠,炸出一朵帶着奇怪味道的花。

    孔雲凝眸看着,半晌輕笑一聲,拄着下巴在王座上欣賞那未散的火花。

    南陸神州。

    奚陶坐在屍山血海中,金色的梵文織成袈裟模樣,他提着邪道頭顱,随手一抛,赤腳趟過血水,一步步走向高處,在那裏打開了紙鶴。

    老實和尚把玩着小泥偶,心中有些許不解,但還是收了起來,他拿着圓筒轉了轉,發現了引信,輕輕一拉,噼裏啪啦炸響的花火濺起無數小火星,在天空開出一朵絢麗的火花。

    奚陶啞然失笑,合十手掌:“阿彌陀佛。”

    千尋大澤。

    任殊和玄肇對着紙鶴面面相觑,玄肇黑着臉,陰陽怪氣中夾帶着絲絲關心:“他不會被那老虎騙去了吧。”

    任殊一呆:“啊?什麽騙?薛錯他可是有危險?”

    玄肇催促他:“啊什麽啊,有什麽危險,快些收起來,日後你我去天都城,這些東西就是咱們倆榮華富貴的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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