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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城中好高一棵樹,十人合抱那麽粗,樹的花是雪一樣的白,伸出雲一樣的枝丫,覆射城中所有的街道,落下紛紛的花瓣。
祈福的木牌新新舊舊,挂滿大樹。
殷飛雪看了他一眼,縱身飛上大樹,幾個縱跳沒了影子。大樹有結界,可是也難不倒薛錯,他抽抽鼻子,哼哼兩聲,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一藍一白的兩個身影在巨樹的樹冠上相互追逐,不分前後的抵達了樹頂。
殷飛雪的銀發鈎纏着花枝,金眸含着淡淡的笑意,他側身掏了掏,從樹洞裏取出一壇酒。
薛錯動動鼻尖,眼睛發亮,貓兒一樣跳過來,臉上還帶着幾分矜持,墊腳望一望:“什麽好東西?”
殷飛雪靈活的舉着酒壇,轉了個身子,不給他看,又擡起下巴指了指,似笑非笑:“你都有酒了,還纏我這點粗釀?”
薛錯撓頭:“我哪裏……嘶……”
他慢半拍從懷裏掏出個秀氣的酒葫蘆,便見殷飛雪不快地哼了聲,将酒壇換了個位置,嘆氣道:“罷罷罷,我還是等着明年自己喝。”
薛錯拿着小葫蘆,又看着老虎手裏的酒壇:“別呀,我特地來尋你,大王也別這麽小氣。”
殷飛雪昂着下巴,心中好氣又好笑,這小呆子帶着一身女兒香來見他……真是……太欠了,可偏偏他又不能直白的說。
他面色不變,将酒壇在手中抛了抛,悠悠道:“想喝?拿你的酒同我來換。”
薛錯摸摸小葫蘆,又看看殷飛雪,若是個法寶他給也就給了,可是人間的東西,他也是真真的喜歡,一時間竟然拿不定主意,試圖賣個乖:“可是飛雪,這個我也才喝了一口,哎呦。”
殷飛雪撥花枝彈了他的小葫蘆,面色似乎更淩冽了些,金色的眼睛都變深了,他拍開泥封,痛飲一口:“好,那你自己來拿。”
薛錯頓時摩拳擦掌,嗖的撲上去,一招虎爪拳:“好!我自己來!”
殷飛雪有意為難他,自然不肯給,兩人都是身法上的天才,又都參謀同一份極品功法,一個輕巧靈動如風難捕,一個大開大合,攻守兼備。
這樣兩個人打起來,自然熱鬧萬分。
大樹微微晃動,下起紛揚的香雪,不知情的人族和妖怪都歡騰起來。
遠處天高雲淡。
花似雲,冰涼的花瓣飄落,白了不知誰的頭發。
一只修長的手勾着酒壇,同另一個人緩慢的拉扯着,酒壇裏積了落花,別有一番清甜的香味。
殷飛雪勾着酒壇,恍惚夢回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也是這個人,和他争着同一壇酒喝。
“大王,你的功夫不如從前了。”
“是嗎?”
殷飛雪勾着酒壇的手一點點用力,金眸卻慢慢地泛起微微的笑,力道也漸漸地松卻,似乎不敵,被薛錯搶了酒壇子去。
他背着手,瞧着薛錯一口氣飛到樹頂,得意的晃着酒壇喝了一大口,撐得臉頰鼓鼓地,笑眯眯地望着他,好像在說,看吧看吧,還是我贏了。
殷飛雪挑起眉梢,像似認輸一般,安安靜靜地站在枝丫下,看着薛錯把那壇酒喝完。
忽然,他眼前落下了一個小黑影,殷飛雪下意識伸手捉住,是一只光華冰涼的小葫蘆。
他擡頭,薛錯雙手抱着酒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要是真的喜歡,我就送給你了,不過這酒不及你的酒好,你吃虧了。”
殷飛雪握緊手掌,輕輕一哂,睇他一眼:“不吃虧,是我賺了。”
薛錯腼腆地咕嚕一大口,臉頰圓圓地點點下巴,示意殷飛雪也喝,殷飛雪看的明白,這是讓他喝那個,壇子裏的可一點都不給了。
殷飛雪好笑,收了葫蘆沒有喝。
薛錯坐在樹頂,慢悠悠地喝完了酒,忽對殷飛雪說:“好了,酒也喝了,舊也敘了,飛雪,你請我來我是為了什麽事?有什麽解決不了的麻煩?”
殷飛雪一言不發,薛錯眨眨眼,也那麽安靜地望着他,過了好一會兒,殷飛雪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了些,在風聲裏很溫柔,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薛錯總覺得心裏有些麻麻的。
“你覺得,我有什麽麻煩?”
“我不知道,可總歸是有的,天下如此之勢,你雖為城主,恐怕也有難言的苦衷,你我兄弟,你若需要我,我一定鼎力相助,萬死不辭。”
殷飛雪又不說話了。
薛錯奇怪他突如其來的沉默,他不知道殷飛雪是不想說,還是不能說,他耐心的等着,他相信朋友互幫互助,對方一定是遇到了為難之處。
他想自己遇到的景色,看到的城池,思考殷飛雪築城會遇到的阻礙。
他想得出神,沒有發現殷飛雪走的離他很近了,就站在他的近旁,仰着頭,兩肩落了花瓣,黑色的軟甲堅寒如冰,白袍又像花瓣柔軟。
“世人有求于你,而我別無所求。”
“但願君需我,我願同渡風雨。”
“若君需我力,我定竭力,君需我援,我援在側,君需我行,我行君意。”
薛錯一愣,半晌回不過神來,手裏的酒壇一下子失去了份量,手腳輕飄飄的,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不然為何耳朵發熱,臉頰發燙。
他胡亂的抹抹臉,像是懂了,又像是不懂,這倒是二十幾年來的第一次。
薛錯從來聰穎,可是這時候卻辨不清殷飛雪的話語裏有幾分意思,只知道暈乎乎地點點頭,又不敢點得太快,嘴裏問:“好,可,你真的無事嗎?”
殷飛雪嗤了聲,淡淡道:“呆子。”
薛錯摸頭,他哪裏呆了?堂堂千雲大澤大師兄,娘娘座下唯一法脈傳人,哪裏是呆子做的了的?
殷飛雪瞧他臉頰也粉,脖頸也粉,顯然是有些醉,便将那酒壇奪了過去,引得薛錯來搶。
他扶薛錯站穩了,酒壇收進樹洞裏:“好了,下次再來喝。”
薛錯眼巴巴地盯着那樹,硬是看不出殷飛雪藏在哪裏了,有些洩氣的抱着胳膊點點頭。
殷飛雪說:“跟我來。”
薛錯勾着殷飛雪的肩膀,兩人說說笑笑的跳下樹,樹底下有小妖怪借着花雨跳起了舞,引來許多行人駐足,有百靈鳥唱起了歌,也有凡人鼓瑟彈琴,熱鬧非凡。
兩人用了個遮掩身形的術法,混進人群。
殷飛雪說:“晚上城中有花火會,那些凡人道士同小妖怪弄得,你恐怕沒有見過。”
薛錯輕蔑道:“我八歲走南闖北,去過人間無數地方,什麽沒有見……噫,那是什麽?”
殷飛雪看了眼,丢下兩枚銅幣從小販手裏撿了一個,在薛錯好奇的目光裏,悠閑的單手打開了機關,露出裏面的芝麻饴糖。
薛錯十分捧場,呱呱拍手,殷飛雪單手麻利的合攏機關盒。
薛錯接過來,依葫蘆畫瓢的潇灑打開,贊嘆道:“凡物而已,居然能引動靈氣,有趣有趣。”
殷飛雪道:“那饴糖便是用靈氣保存的,能行軍三月,不腐不壞。”
薛錯解那陣法不過一眼,一口一個嘎嘣脆的饴糖,笑彎了眼睛:“甜。”
殷飛雪被他逗的忍不住笑出聲,他大多時候豪爽潇灑,為王時彬彬有禮,氣度俨然,可是和薛錯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他最開心,最肆意的時候。
街邊有半妖木偶戲,薛錯湊熱鬧去看了一眼,發現演的居然是天都城城主,除殲扶弱的故事。
周圍還有同款的小老虎販賣,只是那老虎做的虎首人身,團頭團腦,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
“客人,這可是如假包換,同我們城主大人差不離,能保佑你們家宅平安,多福多壽啊!”
“一模一樣?”
“是啊是啊,一模一樣!”
一只手伸到殷飛雪旁邊,比了比。
殷飛雪睨了那泥塑,大王他不動如山,淵林岳峙,像林間一陣清風,那小泥塑呆頭呆腦,歪鼻子斜眼,勝在敦實憨厚,頗有幾分慈祥。
薛錯忍不住笑起來,晃了晃:“好,我買十個。”
小販高興道:“好嘞,給您包起來,送城主大人轶聞趣事小冊一本。”
殷飛雪:“……”
薛錯:“不能買嗎?”
殷飛雪深呼吸,吐出一口氣,平靜道:“想要就買,不過那個東西,看完了別來問我。”
薛錯看他黑如鍋底的臉色,覺得更有趣了,抱着那些姿态各異的玩偶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又翻出那逸聞趣事仔細讀一讀。
這一看起來,就忍不住偷偷看殷飛雪,看了第三次之後,殷飛雪道:“有話直說。”
薛錯:“我能不能問一個問題。”
薛錯:“就一個。”
殷飛雪:“……問吧。”
薛錯咳嗽兩聲,頗為好奇:“你真的長虱子了?”
殷飛雪盯着他,一動不動,薛錯感覺有點發毛,忽然殷飛雪手疾眼快,一把搶過薛錯手裏的逸聞趣事,撕成了一片小雪花。
薛錯:“!”
兩人互不相讓,從城頭打到城尾。
直到夜深,天空忽然炸響了一朵藍色的花,之後陸陸續續,又有各種各樣顏色的花火飛上天空。
薛錯坐在樹上,眼睛裏倒影着漆黑的夜空和美麗的花火,他已經許久許久沒有這麽放縱過了。
今日一日,當真是快活。
殷飛雪坐在他旁邊,在花火齊齊飛上天空,整座天都城在浸在瑰麗煙雲中的時候,從懷裏拿出一只銀毫筆。
“薛飲冰。”
“嗯?”
薛錯回頭看他,如畫的眉眼在光影裏忽明忽滅,眼睛裏的光卻亮如晨星。
“大概是兩年前,我去信問過顧如誨。”
“哦,小顧哥哥?問什麽?”
沉默。
不多時,那銀發青年頭頂冒出來一對毛茸茸的老虎耳朵,動啊動,他人卻顯得沉靜又灑脫,遞出一只精細的銀毫筆。
“今日是三月初三,生辰快樂。”
薛錯的笑容一僵,就那樣呆在原地,久久不動。
這世上,并無人慶祝過他的出生,他也長久的忘記了,自己的生辰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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