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因着和貫丘珪商議好了貿易一事,楚霁便也沒有再把他們當做戰俘對待。至少,将他們房門外把守的士卒撤至院牆外,讓貫丘珪三人能在院子裏自由活動。
“支沽,你能不能少吃一點?”
貫丘珪已然又練完了一套拳,和秦縱的那次交手讓他無地自容,在習武之上也更加用心。
剛走進房門,貫丘珪就看見了又在胡吃海塞的支沽,一股熟悉的心梗又湧現出來。
“真的好吃!特別爽,我恨不得把舌頭都吃下去。”
支沽終于如願以償地吃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火鍋,聽見貫丘珪的話,連頭也不擡,專心致志地看着在鍋中上下漂浮的土豆片。
自從貫丘珪說他三人的飯錢自負以後,楚霁便特意讓廚房制出一份菜譜,明碼标價,由着這三位點菜。
楚霁有意明年在城中開一酒樓,好好地傳播一下美食文化,現在也就權當做是提前演練了。
當然,支沽吃的這份火鍋,底料是由府中大廚炒制的,雖不及楚霁親自下廚所做,但誰讓支沽又嘗不出來呢?
“将軍,到時候咱們能不能多買一些土豆回去?”支沽看着再一次光盤的土豆片,心痛不已。
這東西,起先他并不在意。就算這冬日裏的蔬菜再難得,在支沽看來也不能和那些肉片相提并論。最初,還是因為這東西名字稀奇,前所未聞,他才點了嘗鮮的。
沒想到,只需要一口,支沽就覺得自己被征服了。若是少燙一會兒,便是脆爽清新的口感;若是多燙一會兒,便是唇齒間軟糯飽滿的享受。
總之一個詞,真香!
“咱們主要是和楚大人買糧食,讓百姓過冬的。更何況,這東西連咱們都第一次吃到,想必是稀少。楚大人怎麽可能說賣,就賣給咱們?”
支沽想想也是,這東西雖然美味,但到底不如米面這些來得實在。可要是真讓他再也吃不着這東西了,那也的确太難以割舍。
是以,支沽想了想,又道:“糧食自然要最重要的。這土豆嘛,我支家掏錢自己買。”
貫丘珪無奈一笑,不忍心戳破支沽美好的幻想。
楚大人要的,只怕并不是什麽銀兩。這普天之下,又有哪家的財力抵得過皇商楚家呢?
可除了銀兩,大闕作物貧瘠,楚大人又看得上什麽呢?貫丘珪左思右想,也只能想到那日支沽中計,不慎說出的肉牛。
肉牛便肉牛吧。雖然數量稀少,但只要能換來糧食,想必大闕各貴族世家,還是願意割愛的。
“對了,鮮于博呢?”貫丘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
支沽随意地擺擺手:“別提了。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錯,居然把他最喜歡的胡子刮了,又天天坐在院子裏發呆。”
貫丘珪眉心一沉,顯然也想起了這幾天鮮于博的怪異之處。鮮于博年紀不過二十有五,原本他怕不夠老成,壓不住軍中士卒,這才着意蓄了胡子。
前天,他居然将那胡子盡數刮了去。
貫丘珪還未來得及抓住思緒,鮮于博便推門進來:“小隼回來了。”
貫丘珪聞言,立馬站起,随着鮮于博去了院中。支沽也顧不上美食,連忙跟了出去。
院中,養好了傷的鷹隼恢複了往日的威風凜凜,停留在院中一棵大樹的枝丫上。即使周圍圍着些士兵,也不能驚動他分毫。
鮮于博吹了一聲口哨,那鷹隼便展開羽翅,飛至他的手臂上。
“還請交于楚大人查驗。”鮮于博取下鷹隼爪子旁的小木筒,将其中的信件交于看守的士兵。
他們三人是戰俘,楚霁自然要嚴加看管他們和外界的通信情況。是以,一早便派了士卒等着這只鷹隼的歸來。
這事楚霁做得光明正大,并不惹人生厭。
适時,楚霁走進了院子。
鮮于博眼睛一亮 ,徑直将信件交于楚霁。
楚霁接過,目光在那氣勢淩厲的鷹隼上停留片刻,随後點頭表示謝意,一目十行地掃過信件。
“大闕王同意了進行貿易。所派遣的使團已經出發,不日即可抵達滄州。”
大闕已然到了生死存亡關頭,同意乃是必然之事。原本或許不會這麽快便有回信,畢竟大闕內部也是世家林立,都有自己的利益關切,相互扯皮再正常不過了。
但耐不住此次俘虜來的三人身份貴重,尤其是長公主,着實出力不少。貫丘家和支家也是大闕一等一的世家,為了救回家中最優秀的後輩,當然盡力奔走。
更何況,這三人現在是戰敗,還頂着戰俘的帽子。但若是能促成此番貿易,讓大闕百姓就此能度過寒冬,也算是抹平了這段不光彩的歷史。
三人聞言,也都松了一口氣。還真是害怕,王上為了平衡各家勢力,而耽誤了時機。
和三人說完了事情,楚霁便準備離去。
“楚大人且慢。”鮮于博再一次攔住了楚霁的腳步。
“先前我于大人多有冒犯。我瞧着大人或許喜歡小隼,有意贈予大人,全做賠罪。”鮮于博語氣鄭重。
“鮮于,你……”支沽大為不解。鮮于博可是把這鷹隼當做是親兒子來對待,平日裏連讓他碰一下都不肯的,怎麽會突然說要送給楚霁呢?
貫丘珪聞言,卻陡然反應過來。那日,自己才讓鮮于博收斂些性子,沒曾想,他面上答應地好好的,居然是對着楚大人動了真心嗎?
鮮于博卻不理會,只是看着楚霁。
楚霁微微一笑:“此乃鮮于将軍愛寵,本官如何能要?”
這只鷹隼乃是鮮于博的寵物,方才鮮于博一個口哨就能讓它言聽計從。
楚霁再喜愛,也斷不會将這樣的寵物留在身邊。若是這鷹隼依舊為鮮于博所用,他豈不是徒惹麻煩?
“此為賠罪,楚大人也不肯接受嗎?”鮮于博有些失落。
說實話,對着這麽一只鷹隼,不心動是很難做到的。
楚霁思慮片刻,突然眼前一亮。賠罪這話,可是這位鮮于小侯爺自己提出來的,送上門的好處,不要白不要。
“本官聽聞,這鷹隼栖息于大闕皇室的一處山谷之中,旁人不可輕易出入。如小侯爺所言,本官的确喜愛這鷹隼,但卻也不願奪人所好。只希望,能有機會,出入一次山谷,或許亦能如小侯爺般神勇,也獵得一只。”
讓秦縱給他獵一只來,剛剛好。要最威風的那一個。
鮮于博略一沉吟,道:“楚大人若能解大闕之困,便是整個大闕的恩人,便是自由進出那山谷,又有何不可?只是這鷹隼在野外,性子剛烈不馴,恐會傷了大人。”
他所言不假。進出這山谷的機會,大闕王本就會賞賜給立有大功之臣,還會命侍衛相随,幫助大臣獵得一只鷹隼。楚霁若是能救大闕于危亡,區區鷹隼,大闕王又怎會吝啬?
只是,鮮于博希望,能陪着楚霁進山谷的人,是自己。
楚霁并不答話,只道:“得小侯爺此言,本官便心滿意足了。”
随後,向着三人點頭致意,便自行離開了。
鮮于博來不及挽留,只得盯着楚霁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那人身姿颀長,那雲紋織金的披風随着他的走動,邊角處翻湧起好看的弧度,如同大闕最珍貴的昭湖中,偶被微風拂過,所泛起的波瀾。
而此刻,徑自走着的楚霁,不知怎麽想到了那兩只大雁。
是來滄州途中,秦縱捉與他補身體所用的。
現在回想起來,那算是第一次,他對着秦縱,心緒湧動,如平地起波瀾,風林掠竹海。
而後,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今日。
楚霁不由得微微挑眉。
長于南奚的秦小将軍或許不知道,大雁,是提親的鳥兒。
有點兒,想去見他了呢……
楚霁向來行動力驚人。
想便是想了,當即換了件勁裝,直奔東郊大營而去。
“楚楚,你怎麽來了?”秦縱聽手下來報,說是大人親臨東郊大營,急忙從營帳中出來。
楚霁動作雖是直白,但這當真見到了人,才後知後覺地湧上些許羞意,竟感覺面上也有些燙。
他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玉佩,轉移話題道:“薛正他們幾個呢?”
秦縱自然注意到了楚霁下意識的小動作,從善如流道:“他們幾個又輸了模拟戰,正在加訓呢。”
“哦。”
楚霁也不知自己是為何,腦子一抽,居然就往這東郊大營來了。
初冬的太陽照射在東郊大營的地面上,帶着絲絲暖意。地面上已然枯黃的小草被微風搖動,似乎在孕育着另一場新生。
遠處群山疊嶂,遠處雲秀峰巒;遠處士卒枕戈,遠處吶喊綿延;遠處或悄然,或喧嚣地發生着世間的一切一切……
近處,兩人只是站着,不說話。【1】
忽的,有士卒來報。
小兵腳步如飛地趕至主帥中帳,剛準備請令進去,便瞧見了有兩個人傻傻地站在中帳前。
他心生疑惑,可再定睛一看,這不是秦将軍和楚大人嗎?
罪過罪過,他怎麽能說是有人在傻站着呢?
想必,他們二人一定是在商議關乎滄州民生發展的大事吧。
至于為什麽不進帳中商量,那肯定有他們的深意!
“何事來報?”二人同時反應過來,竟又同時開口。
兩道聲音疊在一起,小兵被他倆一吓,但很快又反應過來:“回楚大人、秦将軍的話,是火.藥坊建造完成了。”
楚霁心下一喜,也顧不得什麽羞怯了:“與我同往?”
秦縱點頭,行至楚霁身側。
【1】寫這一段時,我突然想到顧城的那一首《門前》。
早晨,陽光照在草上
我們站着,扶着自己的門扇
門很低,但太陽是明亮的
草在結它的種子
風在搖它的葉子
我們站着,不說話
就十分美好。
有所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