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9
“許臨濯,我在你家門口。”
陳緣知的電話響起時,許臨濯正在家裏的陽臺上澆花。陳緣知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許臨濯有些驚訝,手裏的水壺也停止了傾倒的動作:“清之?”
“你在門口那等一會兒,我馬上過來。”
陳緣知挂了電話,站在門口,果然沒過多久許臨濯便打開了門,看着陳緣知站在自己面前,他臉上的欣喜逐漸多過了驚訝:“你怎麽來了——”
陳緣知朝他使了個眼色,悄聲道:“我不是來找你的啦。”
許臨濯有點怔住,此刻身後恰好傳來父親溫和似水的聲音:
“小緣。”
許臨濯愣了愣,許致蓮不知何時來到了玄關這處,開口喊的卻是陳緣知,陳緣知也朝他乖乖點頭:“許叔叔好。”
許臨濯被晾在了一邊,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許致蓮就開口了:“小緣到這邊來。”
許臨濯想跟上去,剛走了幾步便被許致蓮喊住了:“小漣,你回房間吧。”
許臨濯只得停住腳步,站在樓梯下,眼巴巴地看着陳緣知和許致蓮的身影消失在二樓盡頭的畫室門口。
*
畫室內松散地擺着幾張架子,格子裏擺着水仙花,玉石雕件,茶餅和密封起來的酒,還有幾套陶瓷茶具。牆壁是幹淨的乳白,微微透着暖和的杏仁色。正對畫桌的前方開了一扇落地窗,牆上擺着幾尺長的的畫卷,用玻璃框裝裱了起來。
陳緣知坐在了紅木長桌前,許致蓮朝她笑:“上了大學之後還有畫畫嗎?”
陳緣知搖了搖頭,有些羞赧,“沒有。課業實在太忙了。”
許致蓮卻完全沒有流露出不悅,反倒彎起眼睛:“沒關系,我知道你和小漣都修的雙學位。課業忙碌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很高興聽到你說決定和我繼續學習國畫。”
陳緣知鄭重地将手放在身前,眼神慢慢亮起,變得堅定不移:“因為那也是我的理想。”
“我天賦有限,很感謝您不嫌棄,還願意花時間教我。”
許致蓮溫和地搖搖頭:“你過謙了。”
“每個學生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禀賦,我只不過是将它們挖掘出來,如何利用,還是要看你們自己。”
“小緣,在這之前,我想問你一句,為什麽你想要重新拿起畫筆?”
陳緣知猶豫了一會兒:“我想找回以前畫畫時的那種感覺。”
許致蓮:“感覺?”
“是的。”陳緣知,“那種發自內心的滿足感,不是因為任何附加價值,而是只要去做,就會覺得開心的事情。”
“我想把它找回來。”
許致蓮的臉上慢慢浮現出欣慰的笑容,他點着頭:“好,我明白了。”
教學正式開始,許致蓮将畫紙攤開,開始細細講解落筆和勾畫的技巧,陳緣知邊聽邊點頭,時不時記錄筆記。
陳緣知擡起頭時,剛好看到許致蓮的側臉,清澹的眸,還有他眼角的皺紋。
許致蓮和許臨濯無疑是一對非常相像的父子。陳緣知看着許致蓮,幾乎可以想象許臨濯未來到了這個年紀時的模樣。
許致蓮教學完畢,一個下午的時間也就過去了。
陳緣知走出房門時還在向許致蓮道謝:“謝謝您,我明天再來。”
許致蓮笑了起來:“随時歡迎。”
陳緣知剛下到第一層樓梯,便看到了在沙發上坐着的許臨濯。剛剛進門時太過緊張和匆忙,陳緣知現在才來得及打量許臨濯。
他戴着框架眼鏡,正坐在沙發的一隅看書,垂落的黑發柔軟。
許臨濯穿着家居服,深藍色的,看上去質地柔軟,是她完全沒見過的形象,看得出來他确實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陳緣知心想,如果他早就知道她會來的話,會換什麽衣服來給她開門呢?
“清之。”
陳緣知回過神來,許臨濯已經到了她身邊,許致蓮看了眼許臨濯,“你要送她嗎?還是說我讓司機送她回去——”
許臨濯毫不猶豫:“我送她。”
許致蓮頓住,唇角挽起一抹笑:“......好。”
許致蓮有其他工作,先行離開了,許家只剩陳緣知和許臨濯。
陳緣知等許父走了之後才轉頭看許臨濯,她輕聲道:“我自己回去吧,你送我還要換衣服。”
許臨濯:“我很快就會下來。”
許臨濯的聲音裏生出些許調笑:“或者,你也可以上來陪我。”
陳緣知定定地看着他:“......當初那個被我摸一下腹肌都會害羞的許臨濯去哪了?”
陳緣知最後還是沒有陪他,而是坐在樓下等他。
間隙實在無聊,陳緣知便拿了許臨濯剛剛在看的那本書看了起來。
書很厚重,全白色,只有封面印了一個魯迅的人像,黑白分明,素描般的極簡美感。
陳緣知喃喃道:“《魯迅全集》?”
許臨濯換衣服的速度很快,已經從樓上下來了,陳緣知聽到腳步聲仰起頭看他:“你不是早就看完了?”
許臨濯一眼看到陳緣知在翻他的書,接話道:“常看常新。”
陳緣知:“你是真的很喜歡魯迅啊。”
許臨濯彎起眼睛,走過來伸手牽她:“但我更喜歡你。”
陳緣知握緊了他的手,慢吞吞地說道:“......還很擅長說甜言蜜語。”
兩人一起坐許家的車回去,司機坐在前面,陳緣知和許臨濯在後座聊天。
許臨濯:“所以你是從今天開始和爸爸他學畫畫,對嗎?”
陳緣知點點頭:“許叔叔他不讓我提前告訴你,說要給你一個驚喜。”
許臨濯一臉欲言又止,陳緣知:“看來現在變成了驚吓。”
許臨濯拉着她的手:“而且我不理解為什麽我不能和你們一起。”
陳緣知:“你也想學?”
許臨濯:“我可以在旁邊圍觀。”
陳緣知直接:“那你還是去做別的事吧。”
許臨濯摩挲着她的指尖:“爸爸他是不是還顧及着我小時候的事?”
陳緣知怔了怔,她轉眸看向許臨濯:“......我覺得不是。”
“可能他只是,不喜歡教學時被人打擾,”陳緣知點了點許臨濯的手心,“而且就算你進了那間畫室,你也并不會是一個虛心好學的學生。”
“我的錯。”
許臨濯悠然笑道:“我只是太想和清之你多待一會兒了。”
車窗外的蔥茏景致掠過,陳緣知和許臨濯也聊着聊着,慢慢地聊遠了。
許臨濯:“爸爸剛剛的表情,看上去是對你很滿意的。”
陳緣知意外:“是嗎?我經常覺得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溫和,甚至親切,但我很難猜到他在想什麽。”
許臨濯:“我想他願意教你國畫,也是看中了你身上某一點的特別。也許不只是單純的學好國畫而已,我總覺得他或許對你有更多期望。”
陳緣知笑道:“其實不止是他,我也對自己有更多的期望。”
陳緣知:“我很喜歡的一個女性運動員,她也是intj,她曾說過一段話,我特別認同。”
“生活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有兩件事,一個是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然後去享受它;一個是要改變世界。”
陳緣知淺笑:“許臨濯,我在努力做我喜歡做的事情。我希望我可以在做這些事的過程中,找到只屬于我的人生價值,也希望我可以慢慢有能力去改變世界,讓它變得越來越好。”
哪怕她身單力薄,做的事再多也只是杯水車薪,但如果這個世界能有一點點變好,那也足夠了。
這個世界殘酷的一面,她已經見過,但她覺得,這不應該是它的全部。而所謂人生,進則搖擺不定,退則抱陳守舊,并無全策。窩在舒适圈裏,過好自己的生活對于普通人來說已經足矣,但陳緣知卻覺得,也許自己有除那之外的能力——她得去試一試,看看自己是否如自己所想,确實可以做到這件事。
如果可以,那關于這個世界的更多意義和美好,更多艱難背後的幸福,她會赴湯蹈火,義不容辭。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他們從青春時期起便在作文紙上歌頌這個時代,歌頌世紀的浪潮和風暴,要傲立潮頭,要不改勇敢進取的底色,這樣一個搖搖欲墜又繁盛激昂的時代,她怎麽甘心忽視自己身上蟄伏的光芒,甘心就此安穩度日。
如果可以,她希望所有這個時代和她一樣的青年人,都心懷理想,擁有改變世界的勇氣。
許臨濯靜靜聽完,握緊了她的手:“那我們一起。”
陳緣知笑道:“好啊。”
*
在那之後的暑假,一周有六天,陳緣知會去許家找許致蓮學習國畫,她本就基礎紮實,對事物又有着獨到的見解,幾乎具備畫好一張國畫的所有因素,缺的僅僅只是純熟。
許致蓮對她很滿意,唯一的遺憾便是她只有假期能回春申和他學習。
陳緣知畫的畫多了,殘存在身體深處的畫畫瘾被勾起。
某天準備離開許家時,陳緣知悄悄和許臨濯說:“你最近有空嗎?”
許臨濯挑眉,旋即單刀直入問道:“想去做什麽?”
陳緣知伸出一根手指撓了撓臉頰:“之前,我們是不是也有讨論過這件事?就是如果有機會的話,讓我畫你。”
許臨濯:“想讓我做你的模特?”
陳緣知:“你肯定會同意的對吧?”
許臨濯笑道:“我很難拒絕,可是你确定是畫國畫嗎?”許臨濯不敢想自己的臉會抽象成什麽樣子。
陳緣知連忙擺手:“不不,是畫油畫。”
許臨濯:“清之你還會畫油畫?”
陳緣知故作深沉說:“大道至簡,天下一家。”
許臨濯有些啼笑皆非,但還是好聲好氣地應下了:“好,那你想怎麽畫?”
一談及專業領域,陳緣知一下子變了,跟換了一個人似的:“首先我們得找一張沙發,得軟,能讓你躺在上面三個小時左右不會難受的,然後我想讓你脫了上衣,只穿一條長褲,然後一條腿伸直一條腿曲起......”
許臨濯微笑:“看來是計劃已久了。”
陳緣知:“畢竟是很早之前就有的想法嘛。”
她繼續問道:“那你現在有空嗎?或者明天,明天是周日下午,我覺得也可以。”
許臨濯靜靜地看着陳緣知,聞言不動聲色地一笑:“好啊。”
這幅畫完成的過程不适合詳細描述,總而言之便是陳緣知克服了美色的誘惑,即使面對沙發上赤着上身傾躺的,時不時進行言語幹擾的許臨濯,也面不改色地揮動畫筆,最後才有了一幅許臨濯本人的長體肖像畫。
至于這畫後來挂在陳緣知和許臨濯兩人共同的家裏,被女兒陳如許發現,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差不多要開始到工作的番外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