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田恬領着人牙子走進宅院,宋文正坐在柿子樹下曬太陽,一身青衣長衫,烏發堆起用木簪固定,整個人質潔清貴,遠遠看去,仿若畫中人。
宋文聽到腳步聲,偏頭看去,只見陳禾禾帶着人牙子朝他走來。
宋文臉色驟變,雙手不安的拽着輪椅扶手。
那人牙子之前也來過家裏,是陳禾禾打算賣他當天,她來看貨估價。
今日人牙子又來了,陳禾禾是打定主意要賣掉他這個累贅嗎?
也對,他現在一無是處,別說雙腿還沒好,就算好了,因為豐華的緣故,他也難成大器。
他配不上陳禾禾。
她如今光芒四射,合該丢棄他,再找一個更好的。
田恬見他臉色十分難看,坐在輪椅上都有種搖搖欲墜之感,生怕他身子不适,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宋文,你怎麽了?”
宋文搖頭,微風吹的長衫獵獵作響,看在田恬眼裏,他是那樣孤寂蒼涼:“我沒事。”他不怪她,她為他做的夠多了,就算把他賣了,他也不怪她。
人牙子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婆子,此時快步走到兩人跟前,一臉擔憂的看着宋文:“宋小哥這身子着實弱了些,身旁沒個看顧的,也确實讓人不放心。”
田恬點頭,很認可人牙子的話。
“宋文,我準備買幾個仆人回來專門伺候你和橋橋,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麽樣的,所以帶了嬸子過來問問你,你有什麽要求,可以直接和嬸子說。”
人牙子會來事兒,連忙笑着保證:“我手裏什麽人都有,宋小哥跟我說說大概想要什麽樣的,我下午就能把人送來。”
宋文震驚的看着田恬和人牙子,她......是為了給他買仆從才把人牙子帶來的,不是為了賣他!
“宋文,你說話啊,在想什麽呢?”田恬道。
宋文連忙回神:“我在想不用大費周章把嬸子帶過來,你看中誰就買誰,我沒意見。”
“買來伺候你的,自然是你選啊,你要用着合心意才行。”
宋文想了想:“要一個身強力壯的就成。”能照顧他起居如廁就行。
田恬道:“還要選一個奶娘,有帶孩子經驗的,會做飯的優先。”
人牙子點頭:“那我把符合條件的人給你們帶來,宋小哥再仔細挑挑。”
“成。”田恬一錘定音。
宋文自然沒有意見。
“那就這麽說定了,我下午就把人給你們帶來。”人牙子笑着道。
“好。”田恬點頭,親自把人送走。
田恬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準備推着他去把脈檢查。
“宋文,我瞧着你氣色不對,我帶你去福和堂看看。”
宋文笑着道:“夫人,不用,我現在已經大好了。”知道她是為了給他買仆從之後,他心結解開,什麽病都沒了。
田恬還是不放心,想帶他去。
宋文連忙說不用,一再保證自己沒事。
田恬拗不過他,又見他氣色紅潤起來,也只能随了他。
剛吃過午飯,人牙子帶着十幾個人上門。
田恬和宋文在院子裏親自接待。
人牙子笑着介紹旁邊站的一排:“陳妹子,宋小哥,這十幾人都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全都符合你們的要求,你們選人吧。”
田恬把選擇權給了宋文:“你看看誰順眼。”
宋文也沒推辭,一一掃過站成橫排的十餘人,指着中間那個比較強壯的男子:“就他吧。”
那男子長相憨實,穿着一襲灰白短打,身上的腱子肉高高堆起,雄渾有力,一看就是個能幹重活的人,伺候他這個出行不便的人,剛好合适。
宋文選完,田恬又選了一個三十出頭的婦人,她在一衆人中并不出衆,但她雙手長滿老繭,一看就是長期幹活留下來的,這種人肯定是個老實勤快人,有她帶着橋橋,應該不會出什麽大亂子。
等她以後掙了更多的銀子,屆時多買些丫鬟仆從,再給橋橋配一個貼身丫鬟。
田恬問人牙子:“嬸子,就他們倆,您看要多少銀子?”
人牙子笑着道:“陳妹子眼光毒辣,這兩人都是幹活兒好手,男的要二十兩銀子,女的十五兩,妹子啊,我這可是良心價,童叟無欺的。”
田恬算了算,其實這兩個人确實不算貴,男的是壯勞力,能幹活兒,女的也正值盛年,值十五兩銀子。
“嬸子您看看還能不能往下降些,您別看我如今是掙錢了,但宋文一直在用藥,我手裏的銀子不多,您看看還能少多少,我能接受就直接買了,大家都是痛快人,直接給個痛快話。”
人牙子哪裏願意少,連忙編排自己有多不容易。
田恬聽她巴拉巴拉說一大堆,聽的耳朵都難受,罷了,她賣東西可以,講價真的不行。
“成,嬸子您這張鐵嘴厲害,就按照您說的價錢來。”
人牙子笑的開懷:“我這算什麽鐵嘴,妹子你那才是鐵嘴,你說一天,抵的上我說一年了。”
田恬不欲多說,趕緊把三十五兩銀子給她,笑着把她送出去。
院子裏,夫妻二人一人坐在輪椅上,一人站在輪椅旁邊,詢問新買的兩個奴仆:“你們之前都是在哪裏讨生活?”
男的開口道:“我是家生子,主人是商戶人家,因為經營不善賠的傾家蕩産,我也就被順勢發賣了。”
女的開口道:“我是小時候鬧饑荒,爹娘把我賣進一莊戶人家做童養媳,我那丈夫是個賭鬼,賭輸了家裏的田産後,便把我也賣了換錢。”說到此處,女人聲淚俱下,痛苦不已。
田恬理解他們生存不易:“以後你們只要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我和老爺絕對不會虧待你們的。”
“是,多謝老爺,夫人。”兩人恭敬行禮。
田恬看向宋文:“你為他們取個名字吧。”以前的名字已經是過去了。
宋文想了想,指了指男人:“來福。”複又指了指女的:“錦繡。”
“多謝老爺賜名。”
田恬道:“以後來福負責伺候老爺,錦繡負責照顧小姐。”
“是。”二人恭敬行禮。
“下人房已經收拾好了,你們各自去看看吧。”
“是。”
田恬安頓好兩個下人,徑直去陳嬸兒家裏接回橋橋,讓橋橋回來和錦繡熟悉起來。
錦繡也是個當母親的人,自從被賣之後,再也不曾見到自己的孩子,現下見到玉雪可愛的橋橋,瞬間忍不住紅了眼眶,對橋橋十分上心。
橋橋原本對錦繡還很陌生,但錦繡陪着她玩了一下午之後,兩人的關系突飛猛進。
連着熟悉了三日,橋橋就願意晚上和錦繡一起睡。
晚上,田恬依偎在宋文懷裏,感慨萬千:“終于不用兩頭跑,真輕松,我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
宋文雙手有節奏的幫她按摩:“這段日子真是辛苦夫人了。”
“知道我辛苦就趕緊養好身子。”田恬享受他的按摩,這種感覺真是不錯。
“我現在比之前已經好多了,相信過不了多久,應該就能下地走路了。”這下買了一個強壯有力的來福,他就能很好的做複健,恢複的肯定快。
“夫人,你若是想,可以坐上來,我雖然腿腳不便,但還是成的。”宋文小聲在她耳邊道。
田恬瞬間脫離他的懷抱,半支着身子瞪着他:“胡說八道什麽,我哪裏想了,明明是你想了,等你傷好之後再說。”
宋文哭笑不得,他是她的枕邊人,他何嘗感覺不到她的渴望。
也确實如她所說,他其實也渴望着她,嘗過葷腥的男人,心愛的女人又天天躺在旁邊,他怎麽可能沒有感覺。
轉眼一個月過去,田恬的事業蒸蒸日上,宋文在來福的幫助複健下,已經可以慢慢下地走路。
自從錦繡來了之後,她不僅帶孩子細心,還會做的一手好飯,一家人都胖了許多。
這晚,宋文再也忍不住:“夫人,我的腿沒事了。”
田恬還是很遲疑:“真的沒事了?”
“都已經下地了,沒事了。”宋文緊緊把她摟在懷裏,深嗅她的發香:“夫人,我算過了,今天的日子懷孕的可能會很大,咱們不能錯過。”
這話都說出來了,田恬做為一個想生兒子想到發瘋的人,還能說什麽,直接翻身過去,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我在上面。”
就算他現在腿好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穩妥一些比較好。
宋文呼吸急促,捧着她的臉,發狠的回應着她,似要把那些日子全部着補回來。
這晚,田恬也像是瘋了一般,騎了一夜的馬。
翌日,她完全起不來,渾身酸軟,雙腿更是虛到走不動路,比剛剛能下地的宋文還不如。
至少宋文慢悠悠的,還能在院子裏轉幾圈,她是下地都難。
真是痛苦并快樂着。
這種事兒就不能上瘾。
後遺症太大。
這天,一群官兵風風火火走進雙茶巷,所過之處,百姓垂頭頓足,議論紛紛。
“這雙茶巷怎麽會有這麽多官兵的?難道是誰家犯事了?”
“看他們去的方向,好像是朝着陳禾禾家那邊去的,難道是貴人知道鎮上的事,對他們發難了?”
“走,瞧瞧熱鬧去。”
一群百姓緊趕慢趕跟着過去看熱鬧。
來福聽到敲門聲,去開的門,看到十幾個官兵站在門口,臉色發白,渾身冒汗,腿都要吓軟了。
“見過差爺。”說話都帶着顫。
為首的官兵道:“無需多禮,請問這裏是宋文住處嗎?”
來福點頭:“正是。”
“我們要見宋文宋公子。”為首的官兵道。
“各位差爺稍候片刻,奴才這就去禀報老爺夫人。”來福連忙進屋禀報。
官兵上門時,田恬和宋文還在床上躺着,兩人還在睡懶覺。
自從宋文能下地之後,兩人幾乎天天開葷,幾乎日日睡到大中午才起床。
田恬聽到禀報,意料之中,上輩子這時候,宋家已經翻案,太子更是親自派了官兵,把宋家衆人一一請回京城,這也是宋文發跡的開始。
宋文不知道其中原委,聽到官兵來了,臉色大變,第一時間想的是豐華報複他來了。
連忙坐起身子,連衣服都顧不得穿:“夫人,你趕緊帶着橋橋出去躲一躲。”
田恬也坐起身子,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躲什麽?你都不走,我們母女倆也不走,我們是一家人,生死一起。”
宋文連忙下床幫田恬找衣服:“這次來了這麽多官兵,福禍難料,以防萬一,你們還是出去躲一躲,聽我的,別倔,橋橋還小,她那麽可愛,應該快快樂樂長大。”宋文眼眶通紅,十分不舍,把找好的衣服快速丢到田恬面前:“趕緊穿上,如果我沒出事,你們再回來,如果我出事了,你們趕緊離開這裏,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安穩度過餘生,千萬不要想着為我報仇。”
“我不離開。”田恬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宋文丢過來的衣服,她也不穿,一副要陪他同生共死的模樣。
她是真的被宋文感動了,這種生死時刻,他還在為她和孩子着想,她如何不動容:“就算要死,我也要和你一起,我會讓錦繡帶着橋橋離開,讓她撫養橋橋長大。”
宋文無奈極了,陳禾禾怎麽這麽固執,他連忙拿起床上的衣服,胡亂幫她套在身上:“夫人,錦繡再好,也沒有你這個親娘好,你必須趕緊帶着橋橋離開,聽話,別讓我擔心好不好。”
田恬拂開他幫忙穿衣的手,聲音哽咽,不是她裝的,是真的,被宋文感動到聲音哽咽:“好,我答應你,我先帶着橋橋出去躲一陣,我們等着你,你一定會沒事的。”
宋文終于露出欣然的笑容。
田恬穿好衣服,立刻帶着橋橋從後門出去,宋文親眼看到她們離開,這才去前院見官兵。
前院門口大開,院子裏站了十幾個官兵,大門門口更圍了數不清看熱鬧的雙茶巷街坊友鄰,其中還能看到陳嬸兒和春娘嫂子擔憂的眼神。
宋文不卑不亢朝着官兵走過去,如今他已是孑然一身,無懼生死,身上貴氣凜然的氣度盡顯,哪怕他只是穿着一身月牙白細棉布的長衫,依然遮蓋不住他的風華。
“宋文見過各位大人。”宋文躬身行禮,舉止從容。
為首的官兵得知宋文身份,随即第一個朝着他跪下,其他士兵連忙跟着跪下。
“禦前侍衛曹放見過宋公子,屬下等奉太子之命,特來接宋公子回京。”
宋文驚呆了,瞳孔地震。
大門口看熱鬧的百姓也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眼睛瞪的猶如銅鈴。
“太子....派人接宋文回京,老天爺,宋文他是什麽身份啊,竟然讓太子殿下親自派人來接?”
“原來不是被貴人開罪。”
“宋文是太子的人,誰敢開罪他?”
宋文不敢置信,如墜夢中,太子身份貴重,乃一國儲君,怎麽會親自派人來接他一個罪臣之後。
“大人,這.....還請大人細細道來,宋文小小賤民,怎會勞煩太子殿下親自下旨.....”
曹放如實把京中發生的一切道出:“回禀宋公子,太子殿下查出豐家數條罪證,條條罪不容誅,如今豐家已倒,豐貴妃亦被打入冷宮,太子殿下為宋尚書翻案,已為他證的清白,陛下親自下旨,恢複宋府榮光,凡是宋家之後,皆有一次直接入仕的機會,太子殿下為表宋尚書大義,親自派人以大禮接所有宋家族人回京厚待。”
宋文激動的渾身發抖,沒想到....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還有翻身的一日。
曹放道:“請宋公子速速收拾行裝,三日後随我們出發回京,我等也好及時向太子殿下複命。”
宋文點頭答應。
百姓們感慨萬千。
“老天爺,宋文身份竟然如此貴重,難怪他氣質不凡,能力十分出衆,之前他一個月五兩銀子工錢,我還暗暗不痛快,現在想來,五兩銀子于他,實在太少。”
“宋文現在平步青雲了,陳禾禾肯定也跟着飛上枝頭變鳳凰,天哪,她的命怎麽那麽好啊,以後她就是官夫人了,出行都有官兵護送,丫鬟奴仆成群。”
“陳禾禾怎麽那麽會選男人,随随便便買了一個男人,竟然有驚天身份。”
“我太羨慕她了。”
“你羨慕她什麽?你現在應該擔憂她,以前她動辄苛責虐待宋文,現在宋文翻身,你覺得能有她的好日子過?”
“陳禾禾之後對宋文也挺好的啊,宋文重傷之後,她對他也不離不棄,甚至還買了仆從照顧他。”
“對啊,陳禾禾畢竟為宋文生下一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應該不至于被宋文針對吧。”
“就算不針對,但是你覺得宋文真的能忘記之前被虐待的事情,他當初過的可是豬狗不如,如果換做是你們,你們真的能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之前是宋文不能反抗,他的賣身契在她那裏,如今情況颠倒過來,你真覺得宋文那麽好說話?”
“哎,陳禾禾只能聽天由命了。”
“我覺得宋文肯定會要陳禾禾的,畢竟陳禾禾為他生下一女,但是寵愛肯定是沒了,估計回了京城,陳禾禾正妻之位都保不住,自古以來,世家貴族子弟正妻,無不是身份高貴的千金小姐,陳禾禾雖然能掙錢,但和那些身份高貴的千金小姐比起來,還是差了不少。”
“陳禾禾的情狀堪憂啊。”
宋文激動的不能自己,他感覺自己回後宅都是飄着回去的,打開房門,入目便是一個如花美眷坐在桌前,正含笑看着他。
宋文震驚異常:“夫人,你怎麽還在這裏?”他親眼看見她帶着孩子離開的啊!
田恬笑着起身,俏生生的看着他:“我知道不走,你是不會罷休的,所以就走到門外,讓錦繡帶着橋橋先行離開,我則折返回來,不論如何,我想和你共同面對。”
宋文再也忍不住,快步過去,把人緊緊摟在懷裏。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田恬笑着回摟着他:“是不是貴人派人來降罪了?”
宋文搖頭:“不是,是太子殿下派人來接我回京了,宋家翻案了,我現在不在是罪臣之後。”宋文說到最後,激動到渾身顫抖。
田恬笑着道:“恭喜你,只要你沒事就好。”
“宋家翻案之後,陛下可能出于愧疚,凡是宋家之後,可以直接出仕,這也就意味着我回京之後,可以不用科舉,直接進入朝堂。”宋文做夢都沒敢想過這樣的好事:“夫人,你好好準備,三日後我們啓程回京。”
田恬:“那你以後就是大人了?”
宋文點頭:“你是官夫人,高不高興,以後誰也不能随意欺負我們。”
田恬直接問出來,也必須問出來,只有等到他的回答,她的任務才算完成:“以前我對你....不是很好,你介意嗎?如果介意的話,我....可以和離。”
她覺得自己為宋文做了這麽多事情,他應該不會恨她,殺她。
她對宋文确實很喜歡,還和他有了夫妻之實,但她更深知,在這個皇權至上的時代,宋文發跡之後,他的身份就和她雲泥之別。
之前是宋文配不上她。
現在是她配不上宋文。
晚安,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