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徐慕當真是被她氣狠了,一連好幾日都沒過問她的事情。
田恬依舊忙着流民生計之事,每日焦頭爛額,也沒空理會徐慕。經過此事以後,她對徐慕算是徹底寒心了,也不想和他有什麽牽扯,她盡力做好自己事情便好,至于結果如何,已經不在她控制範圍內。
菩薩給的任務是要徐慕改邪歸正,可他思想已經根深蒂固,根本改不過來,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條,只是能在死之前多救幾個人,她也心滿意足了。
這日,香蘭急匆匆前來禀報:“夫人,大事不好了。”
田恬正在小榻上看賬本,聞言頓時神情緊繃:“怎麽回事?”
香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如實講明情況:“現在市面上有幾家米糧鋪子從今日起忽然擡高價格,平常米糧只要七八文一斤,災後上漲一些,也在三四十文一斤,現在已經擡到了一百多文,百姓們本就入不敷出,更不可能買的起,管家說按照這種情狀下去,那些米糧鋪子的價錢可能還會上漲。”
田恬愁的不行,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來了,大災之年,黑心商家聯手擡高糧價是常事。
“走,我們去看看。”田恬合上賬本,作勢便要下榻。
香蘭趕緊上前伺候。
若換做以前,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田恬肯定會問一句告知徐慕沒有,但現在對他徹底失望,這種話她都懶得過問。
田恬帶着一衆下人去到米糧店,直接撲了個空,根本沒見到東家本人,一連去了好幾家米糧店,皆是如此。
掌櫃的親自接待田恬:“夫人,實在抱歉,東家這幾日去外地買米糧了,人不在長平,要不您還是過幾日再過來吧。”
掌櫃屬于店內最大管事,但頭上的東家才是做主之人,數個米糧店東家都不在,很明顯就是有意躲着田恬,不想見她罷了。
田恬哪怕身為知縣夫人,在長平身份尊貴,但面對掌櫃一番說辭,也毫無辦法。
“走吧,回去。”田恬神情恹恹。
香蘭滿臉焦急:“夫人,咱們就這麽走了?”
田恬臉色蒼白,苦澀笑:“那還有什麽辦法?”
“可是......”
“你覺得這幾個東家為什麽敢堂而皇之不見我?”
香蘭不解:“奴婢不懂,還請夫人點明。”
“忽然從三十四文直接擡高到了一百多文,他們敢這麽嚣張,無非是後面有人罷了。”
香蘭更郁悶:“有人?在長平除了大人之外,還能有......”說到這裏,香蘭瞬間體會到了什麽,臉色大變:“夫人,您是說大人同意的?”
田恬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除了是徐慕首肯的,你覺得他們敢在長平光天化日之下這般擡高價格?敢怠慢我這個知縣夫人,讓一個掌櫃就随便打發我?”
香蘭快哭了:“大人怎麽可以這樣,當真是為了銀子什麽都可以不顧嗎?”
田恬聲音冷冷:“徐慕一直不就是這樣的人嗎?為了銀子可以不擇手段。”但這種用性命換來的血饅頭,他真的吃的問心無愧嗎?
田恬回府後,整個人突然就病倒了,也許是徐慕給她的打擊太大了,她拼了命的救人,他卻拼了命的害人.....
香蘭焦急不已,連忙派人請了大夫,又讓人去縣衙禀報徐慕。
田恬聽到香蘭要通知徐慕,想也不想的阻止:“不許告訴他。”
香蘭愁死了:“夫人,都這個時候了,您就別和大人置氣了。”
“我說不許去就不許去。”田恬這話近乎吼出聲,漲的面紅耳赤,她現在殺了徐慕的心都有,更別說見他。
香蘭拗不過主子,且見主子動了那麽大的氣,只能熄了心思:“是,夫人,奴婢不請大人回來,您好生休養着,切不可動怒。”
田恬這才平靜許多。
大夫很快過來,給田恬把脈:“夫人是積勞成疾,又加上遭受巨大打擊,這才病下,只需要好好休養幾日,便能恢複。”随後又開了一劑方子,這才離開。
下午,田恬正在睡夢中,便聽到香蘭興高采烈進屋:“夫人,好消息,好消息啊,咱們都誤會大人了。”
田恬睡眠淺,睜開眸子看她:“什麽誤會?”能有什麽誤會?
“米糧鋪子忽然擡價的事情,和大人無關。大人得知消息,已經派衙差把幾個黑心東家全部抓起來了,還特意出了公文,誰若是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掙黑心錢,斬立決。”
田恬眼眸微亮,忍不住從床上坐起身來:“你說的可是真的?”
香蘭忙不疊點頭:“是真的,奴婢還特意去看了公文,千真萬确。”
田恬感覺自己的病,突然就好了一大半。
徐慕在這個時候不掙那黑心錢,算他還有點良心。
徐慕剛收到幾位東家送的銀子,确實心動了,畢竟數額之巨,沒有誰能堅定如斯,但思來想去,他還是把銀子如數退回去。
他的小妻子典嫁妝,典衣裳首飾,傾其所有也要幫助百姓,他雖不是什麽好人,但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做落井下石的事情。他雖人在縣衙沒出去,但百姓之苦,不用看也能知曉幾分。
其實最主要的還是想幫小妻子一把,她做了那麽多,以一己之力,讓長平百姓足足撐了一月有餘,這等手段讓他佩服不已,若換做是他,或是別的官員,不一定比她撐的更久。
雖然兩人如今關系僵硬如冰,但他打心底服她。
周南對于大人把到手的銀子退還回去,百思不得其解,他跟着大人已有五六載,從大人還是舉子時,便跟在身邊,還從未見過大人把到手的銀子如數退回去的道理。
“大人,那麽多的銀子,咱們就真的.....”退回去了?
周南實在忍不住開口詢問,這實在不像是大人的做事風格,且此次的銀子數額達到十萬兩之巨,饒是他一個下人看了也心動不已。
徐慕坐在小榻上,悠閑擺弄着棋局,先是下了一個白子,随後思考片刻,又執起一枚黑子落入棋盤:“銀子固然是個好東西,但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得分情況。”
“可那有數十萬兩銀子.....”周南親自把銀子退回去的,想想都心痛的厲害。
徐慕淺然一笑,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出息,就那點銀子就讓你走不動路了?以後還怎麽跟着我幹大事?”
“是屬下目光短淺,只是以前大人做事果決,根本沒有到手的銀子還吐出去的。”
徐慕笑的爽朗,随後心情很好的又執起一枚白子落入棋盤:“你認為這次到手的銀子難道就能飛了不成?”
周南一頭霧水:“大人的意思是?”
徐慕心情不錯,也願意和周南多說兩句:“那幾個東家現在何處?”
周南直接道:“縣衙大牢。”
徐慕意味深長睨了他一眼:“那不就對了。”
周南思考片刻,突然恍然大悟,激動的手足無措:“屬下明白了,那幾個東家惡意哄擡糧價,等于犯了大事兒,若想要平平安安從牢房裏出去,那數十萬兩銀子還是得乖乖奉上。”
難怪那幾個東家哄擡價格之初,大人未曾插手,待到引起民憤,過了大半天後才開始抓人,還特意出了斬立決公文,有理有據,讓人找不出半點毛病,那幾個東家想要保命,那就必須拿大把的銀子砸,若大人心情好,數十萬兩也便夠了,若是大人心情不好,他們怕是要傾家蕩産。
大人這手段着實高明,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果然,以大人貪財如命的性格,是不會眼見着白花花銀子溜走的。
徐慕笑了笑,沒多說什麽,一切盡在不言中。那幾個黑心商家在這種時候還不忘剝削百姓,那就別怪他讓他們傾家蕩産。
田恬在床上養了三天,整個人又恢複了以前的精神氣,能活蹦亂跳了。香蘭在一旁看着夫人好的這麽快,也覺得很是驚奇,應該是大人的功勞吧,他做了一件好事,夫人心結解開了一些,所以才好的那麽快。
這天,田恬去巡視長平縣轄下各個村落,管家發放的糧食都是按人頭分配的,為了不讓街道上聚集更多的流民,發放的都是米糧,讓他們自己回家煮。
田恬身為知縣夫人,親自下鄉巡邏,以确保不會有不公之事發生,最主要的是想親眼看看百姓生活,親耳聽聽民意。
徐慕不做的事情,她來做,只要在她能力範圍之內,她盡力而為。
一行人一天将近巡視四五個村子,下午時分,田恬剛巡視完劉家村,傾盆大雨而至,村民們紛紛勸她留下,大雨太大,打熄了她回府的心思。馬上就要天黑了,且大雨路滑,黑燈瞎火很容易出事,田恬也沒什麽重要之事,歇一晚上也無礙。
徐慕人在縣衙,看着窗外的雨陷入沉思,寒冬臘月已經很少見過這麽大的雨了。
這時,周南打着油紙傘急匆匆進入房內禀報:“大人,府內下人來報,夫人去鄉下巡視,至今未歸。”
徐慕看着外面的傾盆大雨頓時就急了,眼見着天馬上就黑了,她怎麽還沒回來?
“夫人今日去哪個村子巡視?”徐慕明顯坐不住了。
周南算了算:“回禀大人,夫人拟定了一個叫日程表的東西,按照日程表算,夫人此刻應該在劉家村。”
徐慕越想越着急:“派人去府門口守着,若夫人回來,即刻來報。”
“是。”周南行禮退下。
天漸漸黑去,轉眼便伸手不見五指,徐慕忍不住催問:“夫人呢,可曾回府?”
周南也急的如同熱鍋螞蟻:“回禀大人,夫人還不曾回府。”
徐慕再也坐不住了,作勢便要起身往外走。
“周南,立刻備車去劉家村。”
周南連忙點頭:“是。”随即連忙出去備車,又趕緊讓衙差去街道上找個認識劉家村路的流民帶路。
劉家村雖是長平縣轄下村落,但他們都不識的路。
半刻鐘後,兩輛馬車疾馳在街道上,徐慕坐在後面一輛馬車裏,神情焦急慌亂:“加快速度。”他怕小妻子人在半路,如今天色完全黑下來,路上黑燈瞎火的,又逢大雨,他怕小妻子出事。
這一刻他擔憂小妻子的心,完全掩蓋了生氣,和小妻子的安危相比,那些吵架拌嘴置氣都顯得不足為道。只要看到小妻子平安無事,他才能放心。
周南忍不住勸:“大人,不能更快了,天黑路滑,車速過快容易出事。”
“無礙,再快些,讓車夫注意些便是。”徐慕道。
周南無奈嘆氣,只能遵從吩咐。
馬車疾馳半個時辰左右,眼看就要到劉家村,徐慕所坐的馬車輪子一個打滑,整個馬車直直滑進不遠處的水塘裏。
“大人,小心。”
前面那輛馬車聽聞後車出事,連忙停下車子。
“快救大人。”
前車的兩人趕緊往水塘沖去,其中一人對帶路流民道:“你不是認識去劉家村的路嗎,你現在趕緊去劉家村叫人。”否則僅憑他們二人能力,不一定能救出大人。這次大人出來的急,又逢大雨,為了快速方便,只帶了三個人,人數太少,所以連救出大人的能力都沒有。
“快,越快越好。”
流民連忙點頭稱是,快步消失在雨夜裏。
田恬住在村長家裏,正準備歇息了,突然聽到一個流民冒着大雨闖進村長家,話裏話外隐隐約約提到了知縣大人。
“香蘭,你快去外面打聽打聽,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香蘭領命:“奴婢這就出去。”外面隐隐綽綽的話,她也聽到了一些。
田恬有些心慌意亂,索性穿好衣服,準備出去一探究竟。
田恬剛穿好衣服,香蘭一臉驚慌進來禀報:“夫人,大事不好了,大人掉進村外不遠處的水塘裏了。”
田恬臉色大變:“怎麽回事,大人怎麽好端端的會來劉家村?”
香蘭如實把流民的話說來:“大人是見您一直未曾回府,大雨滂沱怕您出事,緊趕慢趕來劉家村尋您的。”
田恬心亂如麻,他....怎麽會來尋她。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你趕緊派人去水塘救大人,要快。”說着,田恬也急匆匆往外走。
她不知道這時候怎麽會如此擔心徐慕,也許是他心系她的安危,親自來找她,也許是他收拾了惡意哄擡米糧價格的東家,良心未泯。也許.....她心裏還是有些放不下他。
田恬剛出房門,便看到村長已經召集了一衆村民準備去救徐慕。
田恬看着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大雨中看的不是很清楚,但還是被吓了一跳:“怎麽來了這麽多人?”看這陣仗,怕是全村的人都來了。
村長恭敬回複:“這些村民都心系大人安危,想要盡一分綿薄之力。”
“可人群中還有很多老弱婦孺啊。”田恬皺眉看着人群中央,大聲道:“大家的好意我替大人謝過了,只是外邊下着大雨,老弱婦孺還是在家裏歇息,不要出去,免得着了風寒。”
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約莫五十多歲,站出來說話:“大人和夫人幫我們良多,若不是您們,整個劉家村怕是已經成了一座墳場,如今大人遭難,我等豈有在家置之不理的道理,一定要去看到大人沒事才放心。”
其他人連忙附和:“對,三叔公說的對。”
此起彼伏的對字,一聲聲穿進田恬耳裏,讓她忍不住紅了眼眶,這就是樸實的村民啊,對他們的好,他們都記在心裏。
徐慕雖然沒救助百姓,都是她負力前行,但她和徐慕夫妻一體,她幫助百姓,他們以為其中也有徐慕的意思。
田恬一直未曾否認這些話語,畢竟其中有大部分銀子是徐慕出的,縮衣節食,典當衣裳首飾,這些都是徐慕的。算起來,應該有他一份。
“我在這裏多謝大家了。”田恬說罷,帶着大家快步往村外走去。
大雨依舊不停下,除了香蘭給田恬打了油紙傘外,也就只有一個孕婦打着傘,其餘所有人全部淋雨前行。
青年壯漢走在前面,一路快步前行,老弱婦孺落在後面,慢慢跟上。
田恬擔憂徐慕,走的也非常快,連着打滑好幾次,田恬依舊沒有放慢速度。
徐慕等人剛從水塘裏狼狽起來,便聽到此起彼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聽着腳步聲和隐隐約約說話聲,怕是有不少人。
徐慕被凍的瑟瑟發抖,周南連忙拿了前車的地毯給徐慕披上:“大人,這地毯有些髒,但是能禦寒,您別嫌棄,先披上。”
徐慕被凍的受不了,此時也顧不得是地毯還是大氅,只要能讓他暖和一些便成。
田恬走到近前,就看見徐慕裹着一塊白色地毯在寒風中發抖,他身旁的幾個衙差比他抖的更厲害。
田恬心口一刺,成親這麽久以來,還從未見過徐慕如此狼狽,之前每一次出現,他都是光鮮亮麗,儀表堂堂。但現在看到這樣的他,田恬只覺得他更近人一些,有煙火氣。
田恬快步跑過去:“相公,您沒事吧?”
徐慕見小妻子大雨中飛奔而來,跌跌撞撞搖搖晃晃的,心裏所有的氣都消失殆盡:“夫人,你慢些,小心摔倒。”心都揪着。
田恬小心近身,眼眶泛紅,連忙吩咐香蘭:“快把幹衣服給大人和差官們換上。”
“是。”香蘭連忙照做。
“相公,先去車上換身爽利衣服,這些衣服都是村民們的,先穿上禦寒,免得着風寒。”
此刻不是講究的時候,徐慕拿着衣服道了聲好,連忙鑽進馬車裏更換。
等他換完出來,村民們基本上都到齊了,徐慕看着這麽多村民,其中甚至還有老人孩童,震驚非常。
“草民等見過大人。”
村民們齊齊跪了一地,徐慕愣了片刻:“快快起來。”
田恬在他面前小聲解釋:“村民們得知相公掉進水塘,十分擔心,整個劉家村的村民們都來了,一定要親眼見到你沒事才好。”
這時村長組織了二十幾個青壯漢下水塘撈馬車,寒冬大雨,一個個無所畏懼下水。
徐慕見此,忍不住道:“水塘凍人,又逢大雨,明日天晴再撈也不遲,讓他們快快上來。”
村長笑道:“大人安心,他們都是務農長大的糙漢,凍一凍不礙事,很快便好了。”
徐慕不知道說什麽好,但确實被村民們的舉動所動容。
馬車很快撈上來,村長熱情邀徐慕去村子歇息一晚,徐慕是來找夫人的,夫人在哪歇息,他自是一起。
一行人浩浩蕩蕩準備往回走,徐慕道:“夫人,你坐馬車。”那麽大的雨,他不想讓小妻子還走路回村。這麽多村民親自過來找他,不管是面子還是裏子,他也該和他們一起走,但小妻子不一樣,她可以坐馬車。
田恬笑着拒絕:“我也想和大家一起走回去。”她身為知縣夫人,也該當仁不讓,哪有坐馬車的道理。
徐慕還想說什麽,田恬笑着道:“相公,我想讓一個人坐馬車。”
“誰?”徐慕疑惑。
田恬直接走進人群,牽了一個十七八歲,骨瘦如柴的孕婦出來。那婦人面黃肌瘦,整個人極為羸弱,只有肚子是挺起來的,能看出她是個孕婦。“相公,讓她坐馬車吧。”今晚徐慕落水,村民們都來了,沒想到她懷着身子也跟了過來,她也是在半路上才知道她跟過來的,當時既感動又心疼。
徐慕也被孕婦震驚了,點頭:“香蘭,快把人扶上去。”其實他知道今晚這麽多村民來接他,真心給他行禮,都是托了小妻子的功勞,夫妻一體,小妻子的功勞被他同享,他心裏清楚,但如此瘦弱孕婦也來了,還是讓他忍不住震驚和動容。
孕婦顯然沒坐過這麽好的馬車,局促不已:“大人,夫人,民婦能走回去,不用坐馬車。”
田恬拉着她的手,把她往馬車上扶:“你懷着身子,不能太過勞累,再說天黑路滑,坐在馬車裏安穩些,妹妹別推辭了。”
田恬喊她妹妹,讓她受寵若驚,感動之餘還是忍不住道:“民婦粗陋,哪配坐這麽好的車,沒得髒了那麽好的馬車。”
孕婦的婆婆此時也從人群中走出來,附和孕婦的話:“大人,夫人,您們就讓春娘走回去吧,都是莊戶人家,哪有那麽精貴。”
“懷孕婦人自是最精貴之人。”徐慕直接吩咐香蘭:“快把人扶上車。”
“是。”香蘭領命。
田恬見徐慕如此做派,唇角止不住的上揚,他除了貪一些,其實還是有點人性的,這讓她絕望之餘有種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又看到了一點曙光。
也許,他還能掰回來,只是過程比較困難。
孕婦及孕婦婆婆拒絕不過,連連道謝。
徐慕田恬等人浩浩蕩蕩回去,徐慕立刻被田恬安排躺到床上歇息:“相公,你先躺會兒,村長已經派人去鎮上請大夫連夜趕來診治,應該過一會兒就到了。”
徐慕躺在簡陋粗糙的床上,左右不得勁,但他也沒什麽可挑剔,這已經是村長家最好的房間:“我都說了沒事的,不用請大夫。”
“寒冬臘月的,你從水塘裏走了一遭,還是請大夫過來看看比較好。”
徐慕執拗不過,只得聽從夫人安排,再次見到夫人對他噓寒問暖,這段時間郁結全部打開:“夫人,我很高興。”
“你高興什麽?”田恬無語,都掉進水塘裏了,還高興的起來,她也是服了他了。
“能見到夫人再次伴在身側,我很高興。”徐慕緊緊凝視着她。
田恬小臉微微發紅:“屋子裏還有人呢,不許胡說八道。”一點知縣的威嚴都沒有。
徐慕笑,并未再多說什麽,片刻,聽到門口一陣動靜,忍不住問:“外面怎麽回事,好像人很多的樣子?”
田恬也聽到聲音了:“我出去看看。”
徐慕點頭嗯了一聲。
田恬開門出去,便看見外面黑壓壓一片,有的打油紙傘,有的頂着蓑衣,村長院子裏站滿了人。
“鄉親們,這麽晚了,你們怎麽還未回去歇息?”田恬驚的不輕。
上了年紀的三叔公披着蓑衣站出來回來:“夫人,我等不放心知縣大人,确認他人無礙之後,我們在回去歇息。”知縣大人和知縣夫人于他們有大恩,在沒有确保大人身體無礙之前,他們哪裏也不去。
田恬既是感動又是心疼:“我在這裏多謝大家好意了,大人他很好,身子無礙,你們快回去歇息吧,現在外面還下着大雨,大家也要注意自己身子,千萬別着了風寒。”
“我們都是糙漢子,風吹日曬已經成習慣了,這點子雨沒什麽大不了。”
田恬一直相勸,但村民們就是不肯離開,最終田恬也沒辦法,只能進去把此事告知徐慕。
徐慕動容不已:“夫人,其實這都是你的功勞,他們如此都是因為你,我實在.....”下面的話不知怎麽說出口。
不過徐慕沒說完,田恬也能猜到他的意思:“相公,你想岔了,其實節衣縮食,還有我典當的衣裳首飾,幾乎都是你出的銀子,這其中你也功不可沒。”雖然徐慕在最後關頭沒有幫忙救人,但徐慕也不是全然沒有功勞:“再說你收拾了哄擡米糧的黑心商家,讓全縣百姓能吃到平價米糧,他們對你心存感激也是情理之中。”
田恬就是要在徐慕跟前多說百姓們的好話,只有徐慕覺得好,只有徐慕心軟,此事才有轉圜之機,百姓們才有一條活命的路,否則等待他們的,只有死路一條。
她已經窮途末路了,完全沒有銀子再支撐下去了。
徐慕沒說話,但看他的臉色,也知道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對村民們所做之事很動容。
“我出去讓他們回去。”徐慕說完作勢便要下床,外面還下着大雨,又是大冷天的,這樣遲早會出問題。
“好,我扶你出去。”田恬伸手過去扶着他的手臂,動作十分自然,兩人突然好的就像是從未吵過架一般。
就在此時,村長恭敬走了進來,行禮請安:“大人,您快躺在床上歇息,村民們已被草民安排妥帖,已全部讓他們進屋中避雨,大家心系大人,在屋子和屋檐下擠一擠便成了。”村長家在沒遭難之前,是村中最大的房子,有十間大瓦房,是村子裏數的着的殷食人家。
“有勞村長了。”徐慕心下稍安。
村長恭敬退出去。
徐慕剛躺回床上,片刻功夫,只見孕婦婆婆端了一個陶罐進來,整個人顫顫巍巍的,香蘭連忙去幫忙。
随着孕婦婆婆進屋,一陣雞肉香彌漫整個屋子。
田恬震驚非常:“婆婆,這陶罐裏是雞肉?”
孕婦婆婆笑的慈祥:“正是。”
田恬表情複雜:“婆婆,這雞可是全村唯一一只鳴啼的公雞啊,不該殺了的.....”多餘的話田恬說不下去,因為她知道婆婆這樣做也是為了徐慕。
孕婦婆婆淳樸至極,笑着道:“不過是一只公雞而已,殺了便殺了,大人之前落水,寒氣入體,得趕緊補補,免得落了病根。”現在日子過的艱難,市面上幾乎沒有糧食,藥材就更難了,大人身份尊貴,肯定是能弄到藥的,可就算要弄到藥,也要明日以後,以防萬一,還是吃點雞肉喝點雞湯補補最好。
徐慕聞言,心裏沉重無比,全村最後一只留來鳴啼的公雞......這份情誼實在太過貴重。
孕婦婆婆連忙盛了一碗雞湯給徐慕端過去,田恬和香蘭自知心意貴重,并沒有過去幫忙:“大人,您多少喝些,這雞湯沒放調料,估計味道不好喝,您別嫌棄。”如今日子艱難,大家夥連飯都吃不上,就更不用說調料了。
這話無形中就好像給了徐慕一個火辣辣耳光,他身為地方知縣,是他的不作為,才讓大家落到這般地步。
徐慕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後還是接了,他們一番盛情,如果不接,就真的辜負他們了。
“多謝。”徐慕真誠道謝,以前他很少和百姓接觸,就算有所接觸,接觸的也是那些富賈鄉紳,從未有此種心境。
孕婦婆婆笑着道:“大人快趁熱喝了吧。”
徐慕點頭,應了聲好,這一刻,徐慕半點沒有懷疑碗中是否有毒,若換做以往,陌生人遞上來的東西,他是絕對不會沾,就算沾,也會銀針試毒以後再吃,但這次,他沒有懷疑婆婆的心意。
就在他準備喝湯,突然發現窗戶和門房處多了許多手指洞,仔細一看,那些小洞都有一只眼睛,正巴巴的盯着他看,确切的說是盯着他手裏的雞湯看。
那些眼睛滿眼期待羨慕,純潔無瑕,應該是孩童們附在門口偷看,他甚至還能聽到吞咽口水的聲音。
田恬和香蘭自然也聽到了,香蘭趕緊開門出去查看究竟,然後進來禀報:“大人,夫人,外面是一群孩童在偷看,估計是見大人吃雞肉饞得慌,沒有別的意思。”大人乃朝廷命官,偷窺大人往小了說,沒什麽大不了,但往大了說,可以抓進牢房治罪。
孕婦婆婆連忙在旁邊解釋,小孩子們許久沒吃到好東西,不懂事。
徐慕微微颔首,讓香蘭把孩童們全部叫進來。
大大小小的孩童,上至十一二歲,下至兩三歲,有男有女擠滿了屋子,林林總總至少有二三十個,他們穿着粗布麻衣,面黃肌瘦,看起來可憐極了。
徐慕直接把手裏的雞湯遞給香蘭:“每人一塊雞肉,分給孩子們。”
孕婦婆婆急了:“大人,這雞湯是熬給您喝的,哪有給這群屁孩子的道理,您不治他們的罪已經很好了。”
“給他們喝。”孩子們長期沒吃過好東西,一鍋雞湯能讓他們解解饞,而徐慕不同,他吃過無數山珍海味,就算不喝雞湯,也無所謂:“婆婆,這村子裏除了今晚我見過的孕婦之外,是否還有別的孕婦?”
孕婦婆婆搖頭:“沒了,只有我兒媳婦一人有孕。”如今這種情狀,誰敢有孕,就算有孕,也生不下來,他們家為了春娘肚子裏的孩子,也是費盡心思節約口糧,這才讓她保留至今。
徐慕了然點頭:“雞肉給孩子們吃,雞湯便拿去給你兒媳婦喝吧,她有身孕,該好好補補。”
孕婦婆婆大驚:“不可不可,這萬萬使不得。”雞湯是熬給大人喝的,如何能送給孩子和她兒媳婦。
田恬笑,心裏十分高興,徐慕表現的越有人情味,她就越開心,這證明他并不是無情無義,她不知道他今晚為何改變如此之大,也許只是做做樣子,也許村民們的善舉讓他感動:“婆婆,您就別推辭了,這是大人一份心意。”
香蘭端着雞肉,一塊塊分給孩童們,孩子們經不住美食誘惑,剛分到手裏就迫不及待吃進嘴裏。
孕婦婆婆叮囑:“快,還不謝謝大人和夫人。”
孩童們相繼跪在地上,連連給徐慕田恬磕了三個響頭,說了感謝的話。
大夫沒一會兒也過來了,給徐慕診治一番後,确認沒什麽問題,這才離開,臨走前開了一劑方子,但苦于沒有藥材,也等于沒開一樣。
房內只剩下夫妻二人,徐慕忍不住道:“我之前就說了沒事,夫人還不信,我自己身子自己明白。”
“讓大夫看看我也能安心些。”
徐慕作勢要起身:“我去讓村民們回去。”
田恬點頭,幫扶他起來,村民們在村長家裏擠了大半晚上,徐慕親自過去确實顯得有誠意。
夫妻二人去說了之後,村民們三三兩兩離開,兩人回到房間安置。
田恬躺在床上,思考半響,還是決定和徐慕攤開談,哪怕明知道上次夜話,徐慕有多生氣,田恬還是覺得必須要捅開這層窗戶紙,不管怎樣,為了百姓,為了任務,為了活命,她都必須要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