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a-ad-slot="6549521856"</ins
來鏡明聽到了
雲林失魂落魄走後,宴緋雪在書房裏站了好一會兒。
晦暗的光線裏塵埃還在飄浮着,似久久沒能從剛剛奪門而出的響動中歸于平靜。
寂靜的書房裏,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聲,只見雕花木窗戶被輕輕推開,宴緋雪掃眼看去,只見緩緩冒出三個腦袋。
像是山雨陰暗天後,腐爛的木頭上冒出了蘑菇頭。探頭探腦終于兩方對視,放鶴一怔,滿臉被抓包的心虛。眼珠子滴溜溜轉,而後無果,讪讪朝他一笑。
被抓包了,幹脆都冒出了腦袋,露出他們擔憂的眼神。放鶴更是氣鼓鼓的,鼓成了包子。
小栗兒迫不及待問,但是稚嫩的嗓音軟糯糯,只顯得眉頭幹着急。他問道,“爹爹,那個讨厭的人欺負爹爹嗎?”
谷雨也焦急的望着,嘴巴蠕聲一會兒,不知道說什麽,而後堅定道,“不管他說什麽,燕哥哥就是燕哥哥。”
雖然聽到縣令夫人說的過往很驚詫,但是孩子們更加擔心宴緋雪。
放鶴一手拍在窗棱上,急眼道,“那個什麽雲的,就是沒安好心,見不得我們過好日子!燕哥哥就是最厲害的。”
“能從青樓逃出來,這可值得吹一輩子驕傲一輩子的事情!”
放鶴自然知道青樓是什麽地方,他以前很多小夥伴都被賣進去了。他僥幸中途逃走了,卻沒想到掉進了更加黑暗恐怖的坑裏。
放鶴想起往事,那種骨子裏的戰栗讓他有些發抖,他道,“要是沒燕哥哥救我,我怕也活不成了。”
“那個烏雲,別以為兩三句話能使我們離心,他那種人才是最惡心差勁的。”
宴緋雪神色緩和了,笑着道,“沒白疼你們。”
小栗兒腦袋擱在窗戶上顯得吃力,像是墊腳夠在木棱上,臉憋的通紅。
他奶聲奶氣道,“放鶴哥哥給我解釋了那個人說的什麽意思,爹爹就是爹爹,沒有爹爹就沒有我。”
“爹爹永遠都很厲害!”
宴緋雪見他情緒激動忍不住手舞足蹈的,連忙走到窗戶邊上,探出頭一看,果然腳踩在凳子上的。
“好的好的,你先下來,別蹦跶了。”
孩子們進書房後,放鶴捏着鼻子,“好臭好臭,應該拿艾草熏熏。”
宴緋雪好笑道,“他怎麽說都是縣令夫人,你們要對他禮貌些。”
“才不要!他那樣兇燕哥哥,什麽叫做出口傷人惡意寒心就是他!”
其他兩個孩子和放鶴一樣生氣。因為他們第二次不敢偷聽,只是坐在桂花樹下的椅子上,靜靜又焦急地等着。
他們等的時候,書房裏什麽動靜都聽不到,滿腦子都是宴緋雪被欺負的幻想。
最後實在按捺不住,準備沖進去的時候,就見雲林離魂兒似的,滿臉淚痕的出來了。
孩子們驚愕定在原地,等回過神後人已經走遠了,只惱意沒追上去罵幾聲。
越想越憋氣,放鶴覺得這比自己挨了那孫子一耳光還憋屈。
“我要告訴瀾哥,叫瀾哥給你出氣。”放鶴咬牙氣憤道。
“不要告訴他,這只是我和舊人之間的恩怨。”
“為什麽呀!瀾哥肯定幫你的。”
宴緋雪道,“我不想因為我和雲林之間的私人恩怨影響到他們的正事。”
放鶴嘀咕道,“瀾哥的正事不就是燕哥哥嗎,要是他知道你被欺負了,他不得氣瘋。”
宴緋雪攤手,“你見我哪裏被人欺負了?”
三個孩子還真仔細打量起來,谷雨眼尖一眼,就看到宴緋雪脖子上的痕跡。
谷雨氣急快哭了,指着宴緋雪脖子剛準備開口,宴緋雪就意識到什麽,忙道,“這是蚊子咬的。”
小栗兒大聲道,“怎麽會有蚊子!阿文叔叔都用驅蚊草熏過屋子了。”
“嗯……我是去竹林的時候被咬的。”
“竹林啊,聽着蚊子就很多,爹爹以後再去的時候,用蘇大夫給的驅蚊香囊吧。”
“嗯嗯。小栗兒真懂事。”
宴緋雪順利把話題帶走,但擡頭看,只見放鶴一臉沒被騙到的樣子,篤定氣道,“就是他打的!”
“我這就去找瀾哥!”
不過,沒等放鶴沖出去,白微瀾已經跨進書房了。
宴緋雪凝眉,而後神情有一絲錯愕閃過——來鏡明也跟着白微瀾身後進來了。
來鏡明一臉愧疚和複雜的神色,似自責一般沒看宴緋雪。
“雲林說的話我全聽見了,是我沒管好他,以至于他耍性子過頭了。”
來鏡明,早就隐隐猜測到雲林和宴緋雪之間有舊,畢竟雲林每次的臉色都很好分辨。
以前雲林都是開心的,充滿市儈的嘚瑟小精明算計,喜歡操持家務整理的井井有條。
但是自從遇見宴緋雪後,就出現了很多失控的情緒。
那是一種糾結又懊悔,還夾雜着驚慌受怕的神情。
來鏡明想問,但每次見雲林忐忑戒備的樣子,他便沒問了。他想等着雲林給自己說。
結果,今天無意間聽到了。
來鏡明現在還頭皮發熱,腦袋像搗糨糊一樣,驚詫不能回神。
兩個書房相隔不遠,中間隔着一個回廊幾株芭蕉。夏天窗戶都開着,雲林失控般的吼叫聲傳入書房,打破了兩人的冥想靜思。
随後聽到雲林說的內容,來鏡明更是震驚在了原地。
雲林聽着越發嘶聲力竭,來鏡明來不及多想,下意識想出去找雲林。
但是白微瀾攔住了他。
“你現在過去做不了什麽,你怎麽面對雲林,雲林怎麽面對你,這些想明白了嗎?”
“他們兩個,估計都不想我們插手。”
來鏡明聽着白微瀾冷靜理智的聲音,心裏微微回神。剛心生佩服白微瀾這等自控力,擡頭就見他神色暴躁,眼底怒氣,靜而用力的捏着座椅扶手。
來鏡明頓時就平靜下來了。
等待的時間很難熬,他們聽不到動靜,以至于什麽時候結束的都不知道。
最後還是白微瀾自己坐不住,出門去看看,才發現雲林已經走了。
此時,來鏡明道,“我不清楚你們之間的恩怨,但雲林應該是非常在乎你的,只是他方式不對,不知道如何去對一個人好。”
宴緋雪淡淡道,“來縣令要是給我說這個,那我只有閉門謝客。”
來鏡明腦子現在像是清醒又不清醒,但知道雲林做錯了,想拉近的人越推越遠。
現在的唯一念頭,是幫雲林嘗試挽回。
他苦笑道,“我不是以縣令身份來的,只是作為雲林的丈夫。他傷害了你,我給你道歉。但是雲林真的沒有朋友,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對一個人看重。”
白微瀾聽着火冒,“誰稀罕他這樣的朋友?先是威脅警告,再是死皮賴臉的後悔求原諒。”
“這是朋友?這怕不是上門的讨債鬼。”
“要不是宴緋雪不讓我插手,他今天連我家大門都進不來。”
來鏡明也知道自己偏私了,點頭道,“感謝白兄摒棄個人恩怨,還在正事上給我出謀劃策。”
“你們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帶着雲林親自上門道歉的。”
來鏡明走後,白微瀾氣的想掀桌子。
雖然知道宴緋雪的性子不可能吃虧,但是一想到雲林拿孩子威脅,白微瀾就忍不住想對雲林動手。
“深呼吸一口氣。”
白微瀾一愣,但下意識照做。
額頭暴怒的經脈才緩緩歸于平靜。
白微瀾握着宴緋雪的手,“他沒把你怎麽樣吧。”
宴緋雪道,“沒有,我打了他一巴掌。”
“手到現在還有些酸疼。”
白微瀾立馬給他揉手,“要不我扶你去房裏休息吧。”
宴緋雪白了他一眼,頗有些嬌嗔,刺激的自己頭皮發麻,“還不是你幹的好事。”
白微瀾頭皮沒發麻,心虛又美滋滋的,剛剛的怒氣一掃而光。
宴緋雪見白微瀾哄住了,才看向三個孩子,果然孩子們有疑惑。
放鶴好奇道,“燕哥哥,剛剛瀾哥叫你什麽來着?”
“那是我的本名,我不叫燕回,叫宴緋雪。”
“哪三個字啊?”
白微瀾道,“說出來你認識麽,大字不識一個。”
這話一下子觸怒了三個孩子,紛紛道,“我們明天就上學了!”
宴緋雪笑道,“行,等你們識字後,我就教你們。”
白微瀾見宴緋雪在笑,但是眉目間有些疲倦,有些心疼的攙着他腰,結果就被宴緋雪拍打開了。
白微瀾讪讪,他捂了好久才捂出來那麽一個溫柔的媳婦兒。現在被雲林攪和一通,宴緋雪自己都不知道面色多郁氣凝結。
看着表面笑笑沒事還安慰他安慰孩子,還不想因為私人恩怨影響他和來鏡明之間的往來。
旁人都顧忌到了,就是沒顧忌自己的心情。
“媳婦兒,要不去蕩秋千吧。”
“早上叫阿文在紫藤樹下安裝了一個。”
孩子們也興奮,放鶴道,“燕哥哥,去玩吧,很好玩的。”
宴緋雪點點頭,也正好想曬曬太陽。
五月初,他們這裏正是紫藤花盛開的時候。
放眼望去紫色氤氲,藤蔓樹幹遒勁錯節,絲毫不比合抱古樹孱弱。
風一吹,清香撲鼻。
恰好今天宴緋雪穿的也是淡紫月牙白色,坐在秋千上衣擺飄飄飄,青絲随風揚起,美的像是紫藤精怪似的。
白微瀾背後推宴緋雪,沒敢多用力。不過宴緋雪腳尖蕩在空中,嫌棄不夠高,叫他再用力一點。
孩子們見狀紛紛把白微瀾擠走,要自己陪着宴緋雪玩。
陽光下,孩子笑聲是最好的治愈方式,白微瀾摘了一串紫藤花,悄悄別在了宴緋雪發髻裏。
小栗兒清脆歡呼,使出吃奶勁兒推宴緋雪,“爹爹煩惱飛飛飛~”
宴緋雪頭上那串紫藤花也随風搖擺,璀璨又鮮活。
白微瀾笑笑,轉身離開了。
他來到外院,阿文正提着木桶擦拭游廊的柱子。
阿文見到白微瀾,立即放下抹布下跪恭敬道,“白爺。”
白微瀾此時眼神犀利冷銳,“為什麽放人進來。”
“我不是告訴你一切聽夫人的話?”
“以你的本事,你還攔不住人?”
阿文瑟縮了下,抿嘴沒有辯解,下意識磕頭道,“白爺我錯了。”
白微瀾從背後一腳踢去,阿文沒用力支撐,立馬就滾到了一邊。他骨頭砸的青石地板清響,但人就是一聲沒吭。
反而是一骨碌爬起來重新跪在地上。
可他恭敬忠誠的樣子并沒讓白微瀾消氣,反而道,“你不适合這份差事,我會把你原路退回去。”
阿文頓時臉色吓得蒼白失了血色,一個勁兒磕頭,幾乎是哭出來的喊道,“求白爺饒命。”
砰砰砰好幾聲,但白微瀾只擔心這聲音傳入內院。
他看了一眼地上血漬,淡漠道,“行了。”
阿文如蒙大赦,額頭上血流不斷,滴答在石板上,他忙用袖子擦拭。但是這身衣服白府定制的,一件一兩銀子,他又趕忙用抹布擦拭。
白微瀾見不得這種唯唯諾諾的性子,開口道,“做事之前先做人,做人最重原則底線,不然就算你空有一身本領,也只能成為仆役驅使。”
“夫人既然說了不喜歡随便下跪,今後就不用跪。”
白微瀾說完,掏出一錠銀子放游廊靠椅上,“這傷問起來,你知道該怎麽說。”
“他要怎麽說?”背後一道清冷玉石聲傳來,白微瀾眼皮跳了跳。
他回頭就見宴緋雪手裏捏着一串紫藤花,不知道站在拱門下多久了。
阿文聽見聲音立馬向宴緋雪問安。
宴緋雪瞥了一眼白微瀾,走近看阿文的傷勢。阿文餘光中見細膩如玉的指尖,把腦袋埋的更低了。
“頭擡起來。”
阿文咬牙擡頭,“夫人這是小的該受的。”
“這事兒不怪你,你知道他是縣令夫人不敢攔。”
“但是下次知道怎麽做了吧。”
阿文連聲點頭知道了。
宴緋雪起身,餘光中白微瀾欲言又止,但他沒看一眼就走了。
白微瀾趕緊跟了上去,哪還有剛剛訓人的樣子。
過了垂花拱門,宴緋雪道,“你這對待奴仆太過嚴厲苛刻了。”
“我知道你想迅速收買人心,讓他對我服服帖帖的,但是我不喜歡我們住的宅子裏人心驚惶,時常被打罵折辱。”
白微瀾瞧宴緋雪不悅的蹙眉,嘆口氣道,“玉不琢不成器,我這也是下一劑猛藥,讓他有深刻認知。不然他這樣唯唯諾諾的樣子,怎麽給我們家做事?”
“今後生意會越做越大,相關瑣事越來越多,他要是沒個準則,适應不了這份差事。”
“我知道你是不喜歡人多,人又長情,一旦熟悉後又不想再換,不如從一開始就調-教好。”
“那你選個最開始就得心應手的不好嗎,非要自己調-教?”
調-教好的圓滑老道,不忠心認主。再說,最主要的,還是阿文是個哥兒,又有功夫在身上,性子還老實。這幾樣疊加,可讓白微瀾物色了好久。
而且,他這算打罵奴仆嗎?
阿文這待遇,怕是丢京城裏比那些家生子待遇還好。
白微瀾軟聲開口道,“這回你就聽我的吧,說到底我也是為了他好。”
宴緋雪沒有繼續反對了。
“晏晏不要生氣啦,咱們繼續去蕩秋千。”
宴緋雪不至于因為這件事和白微瀾置氣,“不是,我只是看到惡毒主子就想起了以前在樓裏的見聞。”
白微瀾沒辦法了,舉起手道,“我現在就去給他道歉。”
同時,真的有些後悔自己剛剛懲罰阿文了。
這讓宴緋雪又心生同情,就怕發展成最後,把阿文也當做家人照顧了。
白微瀾不想宴緋雪再分着精力裝着別人的事情。
他清楚宴緋雪的心軟,很大一部分來源于他的共情和敏感。
但同時他又有種隔岸觀火的冷漠,此時應該還沒到把阿文的事情放在心上的地步。
果然只聽宴緋雪道,“我去叫王婆準備點手信,等會兒去巷子鄰裏走動下。”
白微瀾立即表現道,“都叫王婆準備好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還有心思搞這些?”
“我才懶得搞,但是我不搞,你的作風肯定是要弄的。”
之前白微瀾和村裏人閑談的時候,宴緋雪去有孩子的家裏都會随身帶着點糖。
“準備的也差不多,請夫人過目。”
白微瀾嬉皮笑臉的,宴緋雪去外院庫房看了眼東西确實不錯。
這一帶附近住的,家裏底子都不錯。
雖然不是商號老板之類的,但手頭上總是有個差事,比一般人家強不少。
未來白微瀾要開錢莊開酒樓,這些都是主力客人。
手信準備的不宜過于貴重,但也不能太過随便。
村子裏的話會在搬家當天,請木匠大師傅站在木梁上祈福,然後撒一些主人家自己做的糯米糕。底下的親朋便會一擁而上,奪一個驅邪得福的好兆頭。
城裏的規矩又是一套,按照算命先生安排的流程做就好了。
鄰裏之間的送禮倒是看主人家的意願。
王婆準備的手信也費了心思。一斤幹果肉脯之類的便于長期存放,六個本地特産的桐葉泡粑粑,便于當天就吃。
長琴巷外一排梧桐樹,經年累月,這裏的百姓都喜歡吃桐葉做的東西。
本地巷子還有一句民謠,“娃娃愛娃娃,老者愛粑粑。”、“錢少買不到泡粑粑。”
用糯米漿拌着紅糖、豬油,用桐子葉包成等腰三角形,放蒸籠大火蒸熟;出籠時口感酥軟泡發,晶瑩閃亮,金黃入色。
孩子們第一次吃,一口氣吃了好幾個,連聲誇王婆手藝好。
王婆也很老練細心,把這兩樣手信都纏上喜慶的挽花紅繩,看着就知道主人家的用心。
宴緋雪誇了王婆,後者笑得合不攏嘴,性子也是爽朗的。
宴緋雪準備叫孩子們一起送禮的時候,白微瀾抓了下後腦勺,做賊心虛的指了指宴緋雪的脖子。
宴緋雪見他不自在又閃着黑亮的眼睛,就意識到是脖子上的痕跡。
最後白微瀾拿着面脂給宴緋雪脖子上塗塗抹抹,還十分好奇又興奮的樣子,看得宴緋雪十分無語。
孩子們聽說要去拜訪鄰居,就連谷雨都有些意動。
宴緋雪好奇道,“怎麽谷雨今天這麽勇敢了。”
放鶴搶着道,“他啊,這兩天像是渾身不自在似的,天天和王婆阿文搶活幹,他們又喊雨少爺,不讓他幹。”
谷雨點頭,平時在家燒火做飯、洗衣服洗菜、掃地洗碗幹習慣了。這下沒事情做,感覺一天都不知道幹什麽。
最後谷雨把兩只大黃狗捉來,和放鶴小栗兒把狗給洗了。
白微瀾聽後,笑道,“哪有要少爺幹活的,谷雨現在是突然沒事情幹,等你上學了有的你忙的。”
“剛好,這裏有幾戶人家也是在學院裏上學的,等會送手信的時候可以先面熟面熟。”
白微瀾喬遷宴辦的熱鬧,全城百姓都知道長琴巷子搬來一個,來頭不小的住戶。
不僅城內李家等商號老板上門,就連縣令還當場送酒樓批文。這大張旗鼓的做宣傳,城內少有人不知道此事。
而對于長琴巷子最津津樂道的,還是不少人看到白微瀾掏出一方紅蓋頭,像是抱新夫郎似的把宴緋雪抱進了新宅。
當地有個習俗,進新宅搬家的時候手不能空着。一般人家都是拿着滿缸大米或者鼓鼓的錢袋子。倒是白家主人別出心裁,把自己夫郎抱了進去。
這說明人家不求財,只求家人和睦嘛。
一個喬遷宴辦的像是新婚宴似的,巷子裏的已婚的未婚的都羨慕得不得了。
尤其這幾天家裏是女人做主的人家,沒少罵自家男人敷衍過日子。看看白家,有錢有勢的都疼內眷。
當白微瀾兩人帶着孩子上門送禮的時候,巷子裏的人家都很意外。
看人家酒席來的親友都是有頭有臉的,倒是沒擺架子很是鄰裏親和。
笑呵呵的接過後,還用巷子裏的習俗誇回去。
——“孩子們都好看的很,長的像是泡粑粑似的。”
泡粑粑也有白乎乎的,這樣誇是說孩子養的好,白白胖胖的。
巷子一共長四裏地,人家不多,宅子都是二進三進院子,一共十五戶人家。一包幹果肉脯六十文錢,六個桐葉粑粑按照市價二十文,一家成本價約八十文。
孩子們知道這價格後心疼的不得了,白微瀾道,這點錢不算什麽,錢會越賺越多。但是鄰裏之間的感情是寶貴的,所謂遠親不如近鄰。
宴緋雪就看着白微瀾睜眼瞎說,但是引着孩子看向美好的一面,倒是他希望的。
回到家裏吃過晚飯後,開始為明天上學做準備。
入學之前,學院會先給家長發一封關書。
用來約定父母是自願送孩子們來上學的,同意學院的一些規則約束和禮儀教化。
同時要特別寫清楚修金和并注明逢節另送的“節庚包”。三個孩子一年一共四十五兩。
可能是因為取“金榜題名”寓意,關書封面都是朱紅鑲着金粉的正楷大字。
白微瀾兩只手指夾着關書,哎呀呀一聲,幸災樂禍道,“這落款一簽手印一畫,今後在學院不聽話,先生可是能打戒尺的。”
“而且一天要關在學院裏四個時辰,只有到晚上吃飯的時候才放你們回來。”
“跟做牢獄似的。”
宴緋雪正要眼神止住白微瀾的惡劣逗趣,但一旁孩子絲毫不怵。
酒席後的第一天,他們只待在宅子裏玩,不僅是因為新鮮熱鬧勁兒沒過,而是因為人生地不熟的。就連放鶴都老實本分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但是他只盤了一天就受不住了,帶着小栗兒和谷雨出門玩了。
出門看到三五個孩子肩膀搭着褡裢,身上穿着統一的水藍色開衫,像是剛剛放學回來的。
學院對三個孩來說,都是很陌生的地方。尤其經過白微瀾的吓唬,有些膽怯。谷雨更是擔心的夜裏說夢話。
放鶴心裏也不安,但更多的是激動興奮,見谷雨和小栗兒都有些憂慮,他便上前問了那幾個孩子關于學院的事情。
那幾個孩子罩衫大喇喇的敞着,腰帶系的松松垮垮,聽放鶴問學院的事情,都說好玩的很。
只要上午上兩個時辰就放學了,學院裏的先生也不管,就是換個地方玩。
摸清底細後的孩子們此時面對白微瀾,反駁的有理有據。
白微瀾聽後誇了一頓放鶴,“不錯,不是我說什麽就是什麽,而是自己去求證。”
放鶴得意洋洋的嘿嘿笑。
第三天,孩子們都醒的很早,入學第一天都有些興奮。
看着自己嶄新漂亮的小褡裢裏空空蕩蕩,非要把裝在木匣子裏的筆墨紙硯裝入褡裢裏。
本來木匣子放馬車上一起帶去學院就好了,但是三個孩子非要自己走去。
經過外院的時候見阿文頭上有傷,小栗兒擔憂喊道,“阿文叔,你頭上怎麽了?”
正在劈柴的阿文立馬道,“小少爺我沒事沒事,不小心磕的。”
小栗兒唔了聲,“那你多注意呀。”
阿文連忙點頭,餘光也不敢瞧白微瀾。
白微瀾路過他身邊的時候,淡淡道,“見人把腰背挺直。”
習慣點頭哈腰的阿文,下意識彎的更厲害了。等白微瀾走後,一旁王婆提醒阿文,“白爺是叫你挺直腰板。”
“啊?”
阿文的年紀和王婆兒子差不多大,她此時也不免提醒阿文,“這家主人是難得的好,白爺雖然嚴厲,但确是把你往好裏掰的。”
一邊,孩子們出了門,一路蹦蹦跳跳的,撿了好些梧桐葉子放手心裏,像鳥兒清晨枝頭啼鳴,對上學充滿興趣。
谷雨和放鶴的褡裢都是挂他們自己肩膀上的,小栗兒的就只能搭白微瀾身上了。
三歲孩子的粉色褡裢挂白微瀾肩膀上顯得格外滑稽,路人都忍不住瞧上一眼。剛好白微瀾今天穿的是墨青色,像是青苔上開了一朵小粉花似的。
路過衙門的時候,喧鬧的動靜引的兩人側頭看去。
只見很多百姓聚集在門口,手裏拿着文書票據類似的東西,嘴裏喊着青天老爺為民做主。
昨天,來鏡明還上門找白微瀾,白微瀾肯定知道什麽事情,宴緋雪道,“他們這是幹什麽?”
“趙家不是垮了嘛,名下很多當鋪全部查封,原本的活當成了死當。還有很多百姓把銀錢存趙家當鋪裏,這下不僅息錢拿不到,就連本金都取不回來了。”
此時一百姓大聲嚷嚷道,“什麽好青天,衙門查封了趙家,就該承擔趙家給我們的損失!”
“對對對,我看八成是衙門獨吞貪污了!”
一時間好青天又變成了大貪官。
宴緋雪道,“這趙家債臺高築,一倒臺,名下的金銀玉器和田鋪都不夠債主們回本的吧。”
趙家要被官府查封的時候,消息還沒大範圍走漏,只城裏商號老板們知道,一夜之間拿着拮據讨債。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來鏡明也沒辦法阻止,只能安排書吏核查檢驗,防止有人渾水摸魚。
最後查封的趙家,根本沒幾個銀子落進衙門裏,雖然少,但兩千多的銀子卻對衙門不可或缺。
後知後覺消息閉塞的百姓知道了,紛紛跑去趙家當鋪,結果早就被查封了。
這幾天都在衙門門口要來鏡明給他們做主。
當鋪錢莊這種私營本就是依托家族底蘊,所以信譽口碑以及家族資産尤其重要。
誰都沒想到之前局勢大好的百年趙家,說倒就倒,百姓錢都來不及取出來。
這時候還有百姓說,之前傳聞來縣令派衙門拿箱子去當鋪裝銀子,可不就是貪官嗎。
這說的是來鏡明依計,把貼封條的箱子抵押當鋪的事情。這裏事情原委只幾家商號知道,裏面的實情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告知百姓。
所以來鏡明當初能同意這個計策,完全是不計較個人得失榮辱,只想整治市面物價壟斷的作風。
此時以訛傳訛,說來鏡明貪污,頓時群情憤慨把攔着的衙役都推趔趄了。
宴緋雪見狀道,“來鏡明之前着急找你,就是商議這個事情吧。”
白微瀾點頭,“要是來鏡明嚴厲執法,這些百姓少不了一個擾亂公署襲擊差役的罪名,拖進衙門打個二十大板,看誰還敢鬧事。”
“本來這事兒,趙家垮了就是垮了,關衙門什麽事情。按照大歷條例,查封所得,用于衙門開支周轉,以及承擔州府各級衙門的公務應酬開銷。
同時還得備一點銀子留銀庫裏,保不齊,哪日朝廷突然向下面征錢征糧,用來打仗或者赈災。”
宴緋雪兩人說話的空隙,前面三個孩子已經連路搭上好幾個學生了。那些學生對三歲娃娃上學都十分好奇。
宴緋雪一邊注意孩子們情況,一邊想着這民憤,要是他該如何平息。
這時候,尤其要注意百姓口風的轉變,要是從趙家讨債轉為官府貪污可就有些棘手了。
即使來鏡明公開細節也無濟于事,已經失去百姓信任,百姓也不會信。
有時候當好官和做生意也很類似,都是威信和口碑。
但來鏡明這次無疑陷入兩難。
把查封的銀兩兌換給百姓,這無疑坐實了百姓口中的貪官污吏。
而來鏡明的性格不但不會重罰,還會憂心百姓疾苦,即使落得一身髒水,只要百姓利益沒受損就無愧于心。
但是人性這東西很難拿捏平衡,在百姓心裏,來鏡明這退了一大步,就是他們反貪的重要進步。百姓裏難免有人借機煽風點火,今後來鏡明更加不好治理本縣。
要是強勢作風,不管不顧,之前來鏡明在百姓口中的草鞋青天口碑瞬間瓦解,也失信于民。
宴緋雪感嘆道,“來鏡明這不好辦啊。”
之前給當鋪的箱子無疑成了攻讦的突破口。
但很多事情,都怨不得旁人。
來鏡明沒想到計策的負面影響,只能說是沒經驗過于稚嫩和沖動。
宴緋雪道,“你就沒辦法幫下他嗎?”
白微瀾道,“來鏡明準備把查封的東西折算成銀子,兌換百姓的票據。但是被我出言勸住了。”
“果然是他的作風。”
白微瀾道,“眼前百姓雖然憤慨,但放任不管也不敢鬧事。歷任縣令衙門留給百姓的陰影可沒那麽容易清除。民始終是鬥不過官的。
況且,這事兒,真有點挑軟柿子捏了,趙家欠的債找官府要,真是給他們膽子了。”
白微瀾說完,補充道,“以上是我個人私下言論,不代表我建議的方針措施。”
“要是給來鏡明這樣說,他才不會聽,只能找個正當利于民生大計的理由。”
“不過,我也不是空穴來風。”
“翻開遙山縣縣志水文災情檔案,上數四百年前,平均每十年一次洪澇,江河倒灌沖毀良田。”
“後來本朝因為保護聞登州的龍脈,興修水利疏通江河道,沿線的州府鄉縣都大受裨益,遙山縣的災情也變成了二十年一次。”
“而今年,恰好是靠近災情年份的。就說一開春連續暴雨山體滑坡,這征兆怎麽都不吉利。從人為原因來說,遙山縣歷任父母官不作為,河道堵塞以前很多河道湖泊廢棄了。這一發大水,那就是洪荒遍野。”
“之前和來鏡明去抓張石林,那些賭博窩點就是在蘆葦廢棄的湖泊裏。”
“所以,我勸來鏡明先捏着手裏的銀子,今後萬一災情嚴重,也指望不上朝廷拖拉數月後的撥款赈災。和自己當家做主一樣,手頭要有點餘錢是一個道理。”
宴緋雪點頭,目前不說這債主不是衙門,就算是的,也不能因為眼前小波折,就動用極有可能用于赈災的銀兩。
不過,白微瀾今後要開錢莊,有了趙家這樣百年家族倒塌的例子在前,他事業要是做起來,豈不是難于登天?
“這對你的打算是不是影響很大?百姓估計都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另願自己手裏捏着銀子,都不願放錢莊拿息錢了。”
“是的,不過嘛,你男人有的是法子。”
宴緋雪看着白微瀾得意翹着的嘴角,眼裏流露出自己都未察覺的,亮晶晶的期待。
兩人說着話,難免走的慢些。
不一會兒,放鶴已經沖回來催促他們走快些。
兩人擡頭一看,已經到學院山腳下了。
說是山到不如說是山包包,山腳下是一條河道,山梯子落于參天樟樹下,一共九九八十一道。
學院大門,據說是從興龍之地旁邊的湖泊裏撈出來的巨石,上面龍飛鳳舞雕刻着“閱林學院”。
清晨樟樹掩映的山梯裏,露水濕氣中還飄着濃郁的香樟清香味。路上除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腦袋上空還聽見很多成片成片的鳥鳴。
此時正是上學高峰期,山梯上弓着大大小小的孩子爬的氣喘籲籲的。
沒一會兒,只見半山坡的孩子們,把肩膀上的褡裢或者包袱都頂在腦袋上。
咻地,一陣疾馳一口氣沖到了山門口。
放鶴疑惑道,“他們這是做啥?”
白微瀾望着熟悉的場面,篤定道,“要遲到了呗。”
但是,等他們走到半山腰的時候,才知道這是為什麽。
但為時已晚。
只聽頭頂上空突然鳥鳴大盛,下意識尋聲望去,卻只見茂密蔽日的樹葉,疑惑片刻間,一粒粒白色液體從天而降。
等他們意識到是什麽的時候,頭頂已經遭到了臨幸。
一旁頭頂褡裢的學生們見他們中招,哈哈哈大笑而過。
一人見他們臉色複雜,笑着開口道,“這香樟山梯也叫天屎大道,一不小心就會中招。”
“嘿嘿,這些都是鳥兒師兄師姐們的問候禮哦。”
白微瀾仔細一看,石階上白色斑點砸的一片片的。
他不看孩子們的腦袋,但是無法忽視自己頭皮上的熱流……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