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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蝴蝶
春意漸濃,天亮的越來越早了,兩人醒的越來越晚。
清晨鳥鳴枝頭啼叫的時候,大伯母已經扛着鋤頭,帶着兩個兒子下田種油菜苗了。
路過宴緋雪家院子,探頭一看,院子裏還只三個孩子在玩。
她叫兩個兒子先去田裏,走近院子裏對三個孩子叮囑一番。
尤其是對放鶴道,“家裏賺錢的事情不要給外面小夥伴說啊,大人也不要說。”
之前放鶴炫耀珍珠貝殼的事情,惹得小栗兒哭了好久,加上他本來就知道財不露白,重重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這個事情還真藏不住。
一大早上村裏就來了好幾個馬車,各個穿的體面,一下車就打聽白微瀾家。
大伯母剛在田埂上還沒下田,村裏人就問他白微瀾在外面做什麽的,怎麽有這麽多有錢人找上門。
大伯母木讷着臉裝傻,別人問十句答不上一句,最後說別打擾她挖土種菜苗了。
侄婿出息了,還種什麽菜啊。
白微瀾是不是要在城裏買房子了。
冬青這命真的是好啊,東邊不亮西邊亮的,這福氣真的好。
七嘴八舌多的煩嘴,燕椿燕鎮聽着也很煩人。
最後燕椿開口直接說關你什麽事情,吃飽了撐着到處閑的慌。
旁人見燕椿這樣兇,一肚子繞繞話就沒出口了。
田間只剩他們自家人的時候,三人都無話,一個個彎腰把田間刨的咣咣發響。
雖有近十年沒做農活,但是刨地的動作已經刻在骨子裏,兩兄弟慢慢習慣後,甩了大伯母一截。
地裏的腳印也少,也刨的也幹淨平整,一旁溝壑裏丢了好多碎石子和根莖。
灰土随着揮動的鋤頭飄揚,這兩兄弟心裏明顯也在憋着氣。
燕椿性子火爆,一臉鼓足了氣,較勁兒似的像牛直沖沖耕地也不休息。燕鎮性子內斂一點,手心被鋤柄磨搓紅了也不說。
大伯母見兩人這樣,歇了手裏的鋤頭,坐在田埂上看着兩個兒子。
“你們兩個像是吃火藥一樣,就這兩把刷子,能和小白比?”
知子莫若母,宴哥兒一家接她去城裏過元宵,村裏人都誇贊拉踩一番,兩兒子面上不說,心裏怕是覺得憋悶。
燕椿不服氣,即使力竭憋紅了臉,還是狠狠挖了一鋤頭,他氣喘籲籲道,“人人都說我們兩兄弟不如他,我偏要證明給他們看。”
燕鎮道,“也不是非要和白兄弟比,就是想出一口莫名的憋氣。”
大伯母看着兩兒子,臉上有一絲笑意,眉頭松快了很多,“好樣的,只要肯幹就不會差。”
“不過,你們也不要眼紅人家小白,那人家腦子天生好,這沒辦法。”
燕椿杵着鋤頭道,“不服是不服,又不是嫉妒。”
燕鎮也道,“他們一家子能對娘孝敬,雖然顯得兒子無能,但是這份孝心是給娘的,那就是好的。”
另一邊。
白微瀾兩人剛吃完早飯,家裏就來了客人。
對方是河幫趙家,一夜之間能摸到白微瀾家裏,估計下面的人沒少動用人脈關系通宵熬夜打聽人。
至于趙家為什麽這麽着急找來,估計還是和李家有點關系。
據說百年之前趙家和李家祖上還是通家之好。
趙家的祖先原本只是李家一個船夫,但是為人機靈深得李家家主賞識。
在一次運貨中,那船夫在船上和一個老爺的外妾好上了。一來二往,兩人的茍且之事曝光,最後鬧得遙山城人盡皆知。
趙家先祖被開出李家,帶着外妾回鄉,但是回到鄉裏被族人趕了出來。
兩人帶着李家主臨行給的銀兩,隐姓埋名過了小段安穩日子,但好景不長,生兒子的時候女人大出血死了。
船夫一個人養兒子養到了十歲,但命途艱難,沒多久船夫犯了痨病。
知道自己不久于世,孤苦無依下便寫信給李家主臨終托孤。
李家主仁義惜才,把十歲的孩子接到自己身邊培養。孩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比之父親還聰慧一表人才。
從小與李府小姐青梅竹馬,加之得李府老爺賞識,兩人成了親。
成親後趙家子野心逐漸暴露,不甘心一輩子活在李府的遮擋下。
即使他能力再出衆,為李家做再多的貢獻,旁人也只覺得這是應該的。他再有能力,旁人也只會暗地裏戳他脊梁骨,說他全靠李家扶持。
李家養育了他,但同時也把他一輩子釘在了恥辱架上。
旁人的議論和眼光時時刻刻提醒他,沒有李家他屁都不是。
最後趙家子決定自己出門闖蕩一番,在沒有李家勢力影響下證明自己的實力。
出門的時候是一艘小船小兩口,不過幾年衣錦還鄉,趙家子在遙山城紮下了根,逐漸成為新崛起的河幫。
甚至好幾次救李家于危難,維持百年基業不動搖。但随之而來的野心更勝,想要吞并李家成為趙家的一部分。
好在李家家主及時發現狼子野心,但此時養狼為患為時已晚。趙家見一口氣吞不下李家,扶持另一孫家參與航運,經過一百多年變遷,逐漸形成三家鼎力的局勢。
而李家一直成為其他兩家眼中釘,苦苦支撐着河幫老大的牌面。可等李潤竹爹死後,局勢越發危險,李家在兩家虎視眈眈下岌岌可危。
趙家發跡後修改過族譜,現在趙家主脈也并非當初李家小姐的血脈。在趙家的刻意遮掩下,随着百年過去,外界很少知道趙李兩家這段過往。
李家人內部核心人員知情,但是迫于兩家狹迫局面,只能徐徐圖之,一口氣憋了近百年未得光宗耀祖。
這段恩怨太過隐秘,白微瀾并不知情,而他此時面前的趙潛運是趙家三子裏最得寵的大兒子。
趙潛運道,“白公子元宵一夜名動商號,眼光獨到,不拘于情勢而是創造情勢。
做生意的都是追着錢屁股後面跑,白公子确做到了讓錢追着人屁股後面趕,這份眼光和魄力,實屬難得一見天賦過人。”
誇人的話誰不愛聽?
但是白微瀾只是坐着,肩背靠在背椅上,挺拔中透着點懶散,目光似在認真傾聽,但眼裏着實沒什麽熱情。
“聽說李家主也是在白公子建議下搭上了官家生意,借着這筆生意新官上任三把火整頓內部,樹立威信,李家族老前輩才對他另眼相看。”
白微瀾道,“不足為道。”
李潤竹這個人腦子不聰明,但是有些智慧。
聰明人腦子轉彎多,但是李潤竹心思沉穩貴在自知。
“久仰白公子大名,今日才……”
白微瀾見這個趙潛運一直車轱辘打官腔,耐心耗盡,直截了當道,“不知道趙大公子前來有何貴幹。”
趙潛運剛剛只介紹自己是趙府來人,報了姓名,并未說自己是趙府兒子。而剛剛見一面,白微瀾就道明了他的身份。
這人居于鄉野,但這份心思,可見有意謀劃全局,參與生意中來。
趙潛運聞言一頓,端起粗瓷茶杯抿了下,而後笑道,“白公子果然對城內各家商號實力摸得一清二楚。”
白微瀾也道,“趙大公子也不妨多讓。”
他和李家合作的事情,只有李潤竹信的過的人知道,這從趙潛運口中說出來就顯得玩味了。
兩人打着機鋒,四目相對暗藏着較量,只是趙潛運率先移開了那深邃沉沉又興致缺缺的眼睛。
趙潛運道,“白公子人中龍鳳,我趙家也正值用人之際,想必白公子也知道趙家是河幫起家,但名下商鋪遍布,各行各業都有涉及。
其中菜油加工銷賣,是城內大頭,就說遙山村裏種的油菜,在收割之際也是村民主動送到鋪子來賣。”
“這菜油加工在城內是頭一份,但後面縣內通路後,想繼續擴張至周圍州縣,甚至将來,沿江整個三十幾個州縣、渡口碼頭、都要建立趙家的油倉。”
“我想白公子對現成已有的市場覺得沒有挑戰,我趙家剛好可以給你提供施展抱負一鳴驚人的機會。”
趙潛運确實比李潤竹更适合做生意有腦子,知道如何根據人需求對症下藥。
他說的确實令人激動,要是真有個初出茅廬天賦卓絕的青年得此伯樂,一定抓住機遇乘風之上。
但是白微瀾仍舊面色不改,只是盯着趙潛運看,摸不透他心裏想的什麽。
最後看得趙潛運心裏沒把握,直接開出了待遇。
“在城裏挑一套二進門的院子,三個孩子可以入我趙家族學,每月俸祿二十兩,年底起底盈利分紅一成。”
“多謝好意……”白微瀾支着下巴漫不經心道。
趙潛運見白微瀾要開口拒絕,擡手打斷,“先不忙着拒絕,白公子可再深思酌慮一番。”
白微瀾眼裏烏沉,微微半眯着,“哦,趙大公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願聞高見。”
趙潛運見他這樣不悅,即使提前了解白微瀾的脾性,但也不知道這人竟然可以狂成這樣。
不過是一個外地來的破落戶,他趙家少東家今日前來已經給足面子,卻如此三番五次下他臉面。
張石林和他來往密切,知道他在調查這個人的時候,主動告知了白微瀾的情況。這就省去了好些精力,這也是他比旁人先找到白微瀾的原因。
果真像張石林說的蓬蒿之子眼高于頂。
即使內心不悅,但趙潛運在趙家主的熏陶培養下,收斂性情的功夫倒是做的一流。
成大事者不拘小意,有才幹的年輕人難免心高氣傲。
只是這個白微瀾竟然比他還要狂傲,心裏免不了想要敲打一番。
“我知道白公子和李家已經打上了交道,但做生意最忌什麽?不知道白公子知不知道。”
他像是也沒期待白微瀾能接他話頭,自己開口,手指不輕不重的慣性點着紅木椅扶靠。
但白微瀾家的椅子不是太師椅,只是簡單的一個背靠,下面一個凳面。
趙潛運下意識擡手點扶手,手指一頓落空僵在膝蓋上,他頓了頓後,直接在自己膝蓋上點了幾下。
本來想震懾一番的口氣,也削弱了氣勢。
“家父常說,遙山城不大,卻能出三個百年基業的家族屹立不倒,全靠外界獨善其身,內部抱團護持。”
“最忌諱的就是官商牽扯過密,和官家做生意好處多,但是這也等同于把自己性命交付出去。”
“或許這個道理,對白公子現在來說不太理解,旁人都想沾上官家背景,怎麽河幫就極力排斥。”
“這道理都是祖祖輩輩積累下的深刻教訓,此時我不拿白公子當外人才告訴,白公子給李潤竹指了一條出路,但是同時也是李氏家族幾百年來走向衰敗的死路。”
大樹底下好乘涼,但也寸草不生。
不就是一個官商勾結,最後成為官家養的肥豬被宰殺的下場嗎。
凡是讀一點史書的,用得着幾輩子血汗積累?
那這祖上感情全是莽漢文盲了。
從古自今,凡是名震一方的大富商有哪個是善始善終的?
即使他白家也不例外。
一旦生意心術不正,容易誤入歧途,看似官家支撐背景,其實也不過是在養豬。
至于他李家今後走什麽路子和他白微瀾有什麽關系。嘴巴長在他身上,但是腦子長在李潤竹身上。要是真被宰了,這就是命,沒生了個好腦子。
趙潛運走後,院子裏安靜下來了。
白微瀾伸手拉了個腰身,剛準備和宴緋雪說這個趙潛運,結果院子裏又有人找來了。
這回是河幫孫家。
和趙家的路子一樣,先是謀劃版圖,然後給出差不多的待遇。最後見白微瀾沒動心,又暗暗勸說李家不會有好下場,明裏暗裏說白微瀾這個靠山找錯了。
白微瀾笑的敷衍又毒辣問道,“李家倒是不受你們兩家待見。”
他這問題問的孫家人警覺拉弦,白微瀾的眼神太過犀利,像是察覺到了什麽。
孫家人連忙打哈哈,說同氣連枝榮辱與共之類的場面話,然後找個由頭就走了。
好不容易送走孫家人後,白微瀾起身打個哈欠,嗷嗷朝屋裏叫喚宴緋雪。
“媳婦兒啊,我腰酸腿麻,快出來幫幫我。”
白微瀾一連坐一個半時辰,幾乎不間斷的接待了趙孫兩家。
期間好幾次不耐煩隐隐暴躁,最後看到宴緋雪在窗戶邊上看話本,他才壓制住心底起伏爆發的煩悶。
宴緋雪給他揉腿捏肩,剛剛還算端坐的姿态,此時癱在放鶴搬出來的竹椅上,生無可戀的搖着。
宴緋雪捶腿捏了一會兒,手往大腿裏側揉的時候,發現人偷偷耳朵紅了。
宴緋雪見狀,手摸上耳垂,剛剛喊腰酸背痛的人立馬鯉魚打挺,跳了起來。
宴緋雪笑笑,作勢躺在竹椅上,換白微瀾上前給他揉揉捏捏。
“晏晏,你怎麽看趙孫李這三家?”
宴緋雪一點都不了解,但也知道河幫三大家的地頭蛇做派。僅僅根據剛剛聽到的話頭來判斷,趙孫兩家是一個路子。
宴緋雪想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來人是趙家大公子?”
白微瀾見他眼裏興趣濃厚,警惕的嗯了聲。
“想什麽呢,我只是以前常聽時莺提起他。是時莺的老相好。”
“時莺說城裏青年一代,這趙大公子一直是天之驕子,遠遠甩同齡人一大截的。”
“怕是從來沒被人如此拒絕下面子吧。”
白微瀾擰着眉頭,重重咬了口宴緋雪大腿軟肉,疼的宴緋雪嘶了聲,“你是瘋狗嗎,說正事也亂吃醋。”
白微瀾哼哼不說話,半晌才道,“你之前誇李潤竹,現在又誇趙潛運,從來沒誇過我。家裏三個孩子平時也誇,連大黃狗搖尾巴你都誇,我一句誇都沒有。”
宴緋雪好笑道,手指描摹着高骨濃眉,“剛剛趙潛運那麽誇你,你還一副懶得聽的樣子。”
“他那人年紀輕輕透着一股腌入味的老人氣,看着就煩死了。”
宴緋雪知道白微瀾會很不耐煩,所以才站在窗邊看着他,果然白微瀾看到他後,又耐着幾分性子繼續聽下去了。
他見白微瀾還望着他,雙手捏着自己的腿,像是再不說就又咬的樣子。
宴緋雪無奈道,“白小狗最聰明了,高大威猛,既能看家護院又能賺錢養家,還乖乖聽話,最喜歡了。”
白微瀾聽的嘴角止不住揚了揚,正準備撒個嬌讨個親親,宴緋雪已經把話頭轉到正事上了。
“他們兩家怕是先禮後兵,估計得不到你,也不會讓李家得到你。”
“如果你沒同意他們兩家的邀請,還和李家牽扯合作,估計會針對你。”
白微瀾聞言收斂神色,他沉思片刻,看着像是在謀劃什麽,忽的擡眸眼睛黑亮,“晏晏說的不錯。”
“嗯?”宴緋雪認真看着。
“他們永遠都得不到我,我只屬于晏晏。”
宴緋雪看了着埋在自己胸口處的腦袋,半晌無語。
“行了,你也累了,今天帶你去挖野菜。”
“好!”
白微瀾心心念念的挖野菜終于實現了,才慢慢吐出自己的想法,像是給宴緋雪的小獎勵。
“做生意講究謀而後動,但有的事情可以邊謀邊幹,趙孫兩家要是……”
宴緋雪見白微瀾少見的認真嚴肅,不免定神望着他。
白微瀾被望的心頭微動,眨眨眼,湊近宴緋雪耳邊,宴緋雪以為是什麽機密,附耳配合。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宴緋雪氣笑了,“你現在是個二十一歲的青年。”
白微瀾道:“翻年了,二十二歲了。”
“你什麽時候生辰?”
“你不知道還拿着我的八字找算命先生騙人沖喜?”
“那我的你知道?”
“五月初五。”
宴緋雪望着白微瀾一副恨恨的樣子,摸摸頭,“走吧,再磨叽一會兒,八成李家主要找上門了。”
至于白微瀾的生辰,宴緋雪即使不問,按照白微瀾的性格,八成自己會暗戳戳的暗示他。
最終兩人還是沒走成,剛準備出門,李潤竹就已經到了門外。
白微瀾實在懶得招呼了,直接道,“我沒答應其他兩家。”
沒等李潤竹高興,又聽道,“李家我也沒興趣。”
李潤竹原本以為兩人或多或少有點交情的,白微瀾直接這樣幹脆拒絕,多少還是有點太過難為情。
一旁宴緋雪打圓場,“原來是李家主,之前就聽我夫君多次提起李家主少年英才,鋒銳魄力,我夫君很是佩服。
只是,他目前志不在此,想必李家主知道他從前的經歷,目前只想着鄉野閑散日子,偶爾賺賺錢補貼家用。”
婉拒前先誇了李潤竹一頓,稍稍緩和了對方的臉色。
只是這少年英才的說辭,李潤竹怎麽都不會信。
白微瀾之前看他那眼神只差寫着李家後繼無人的态度,此時臉色更是黑的厲害。
但李潤竹旁的不行,但是貴在自知。
見宴緋雪打圓場,知道今日白微瀾已經沒有耐心和他談了,只得說改日再來上門叨擾。
等李潤竹走後,宴緋雪道,“這個李家主倒是脾性好的。”
“不好能怎麽辦,自己沒腦子,只能求着別人。”
“合着李潤竹就少年英才,我就落魄青年?”
白微瀾口氣又酸又傲,眉目間倒是很符合宴緋雪剛剛誇李潤竹的,年少有為,鋒銳魄力。
宴緋雪就喜歡他這對外人肆意張狂,在家白小狗的做派。
出了十五後,迎來了幾場淅瀝瀝的春雨。
群山抽芽翠綠薄薄浮着嫩黃,到處都是草長莺飛的鳥鳴、孩子嬉笑聲。
屋前院後雜草瘋漲,每隔兩三天就得扯掉一次,不然轉眼間草叢茂密了。
白微瀾自是懶得拔草,他現在手裏有錢,都拿銅錢打發孩子們拔草。
扒完的嫩草丢雞籠裏,這些雞捉的格外歡快。
早春的山村着實好看。雨霧濛濛,雞犬相聞,田間蘿蔔白菜開花,黃的粉的紅的,一片片吸引嗡嗡的蜜蜂。
宴緋雪因為确定開春了就要搬去城裏住,家裏的四五畝地全給大伯母家種了。
平時就種種自家前後院子的地,供自家日常吃菜。
陽春三月,村裏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都開了。
等油菜收割後,村裏人會拿去城裏趙家鋪子賣,幾十年來都是一口價,價格公道,走去就賣,信賴好。
所以村裏家家戶戶都種了油菜,在春天的時候還能賣一筆錢。
等油菜收割後再開始種水稻。
現在正是大片油菜花盛開的季節,早開的杏花、梨花也錯落點綴在房前屋舍,春日裏到處都是嗡嗡香甜的花粉味。
孩子們沒事,拿着竹條纏成一個圓環,然後再網一些蜘蛛絲,沿着油菜田間撲粉彩蝶。
忙活半天,各個小臉熱泛紅,額頭冒着細細汗珠,結果竹網上一個蝴蝶都沒有。
一個個腦袋上頂了碎末油菜花,就連兩只大黃狗身上都沾着濕潤的花瓣。
宴緋雪在院子扯小蔥裏的細草,看到孩子們這樣,不悅道,“你們是不是又去油菜田裏逛了。”
油菜田花開的正好,正是積蓄油菜籽的時候,別說孩子不讓進,就連扯豬草的人都不會去旁人油菜田裏去。
放鶴道,“不是,我們只在路邊上玩。”
“身上這些油菜花都是扶朱秀才娘弄的。”
河邊兩岸水芹菜花開了一片片的很吸引蝴蝶,河岸上才是大片油菜花。孩子們知道油菜花不能去,就只在河邊捕捉水芹菜花上的粉蝶。
他們竹網還沒撲過去,兩只大黃就跳進花叢裏,捉着粉蝶在花裏亂竄,驚擾了這一片蝴蝶。
沒辦法,三人又只好重新找地方捉,這一找就聽見油菜田裏傳來細弱的呼喊聲。
三個孩子跑去一看,是朱秀才家裏的油菜田裏,倒了一個高高壘砌的豬草,一個老婦人捂着腰身,疼的龇牙咧嘴。
“我們就跑進去扶她啊,但是扶不起來,就跑去喊朱秀才了。”
宴緋雪緩和了臉色,“那你們還想捉蝴蝶嗎,我帶你們去捉。”
“捉!”
三個孩子異口同聲,跑去家裏灌了一肚子水後,頓時活力四射,那水靈靈期盼的眼神都能掐出水花來。
白微瀾道,“咱們順便還能挖點野菜吃吃。”
宴緋雪好笑,挖野菜倒是成了白微瀾這段時間念念不忘的執念了。
之前因為春雨綿綿,小路濕滑,白微瀾不願意出門。最近晴朗了幾天,倒是很适合出門踏青。
“行,今天就給你挖個夠。”
白微瀾滿意,然後問宴緋雪要了幾張紙。
“要紙和剪刀做什麽?”
“等會兒就知道了。”
宴緋雪見白微瀾賣關子,八成又是想出什麽新奇的點子,也跟着孩子圍着他看。
白微瀾把紙折疊了幾番後,拿着剪刀剪出一個蝴蝶形狀,然後用針線串起來,最後綁在小木棍上。
他一連做了四個,神神秘秘的。
宴緋雪隐約猜出他想法,“這能吸引蝴蝶?”
白微瀾嗯哼一聲,“你長的美,你說的對。”
宴緋雪敲了下白微瀾腦袋,“孩子面前也沒個正行。”
落好門鎖,一家五口在兩只大黃狗帶領下,又來到了河邊。
這片河是支流,河水清澈見底,鵝卵石漂亮的很,粼粼波光下石子紋路還清晰可見。
孩子們低頭撿石子的時候,就聽見白微瀾在教宴緋雪怎麽吸引蝴蝶。
“拿着木棍子,像耍水袖舞似的擺弄木棍,蝴蝶就來了。”
宴緋雪将信将疑,慢慢揮動手臂,紙蝴蝶提線在花間優雅閃動,片刻間,還真有蝴蝶飛來了。
“哇,蝴蝶真的飛來了!”
放鶴擡頭就見宴緋雪身邊圍着好多蝴蝶,還有的落在肩頭、青絲上。花叢、溪水、蝴蝶飛舞,即使放鶴這個大大咧咧的,都覺得美。
他也有樣學樣拿着木棍晃了起來。動作沒宴緋雪的賞心悅目,看着像是神婆作法似的,結果也引來兩三只蝴蝶。但沒等放鶴驚喜,它們又飛走了。
就連谷雨和小栗兒晃起來,都比自己更吸引蝴蝶。
放鶴脾氣來了,手臂晃的着急,“這些蝴蝶真是勢利眼,就知道找好看的。”
可不就是找好看的,宴緋雪周身圍着的蝴蝶是三個孩子幾倍多。
白微瀾坐在溪水旁的石塊上,單手撐腮,眼裏帶着笑意望着他們。
一個随便晃動都像是優美的跳躍,三個孩子像是東施效颦的笨拙可愛。
“果然蝴蝶也知道我媳婦兒是最漂亮的。”
“我只是掌握了訣竅。”
什麽水袖舞招蝴蝶,八成是白微瀾看熱鬧的幌子。
宴緋雪看着放鶴着急不滿的樣子,“你晃慢點,這蝴蝶眼神不好,看着紙蝴蝶在飛,以為是同伴才會過來。”
“這麽笨啊,那它們怎麽來了又走了。”
“你要一直晃着,但是又不能讓蝴蝶觸碰到紙蝴蝶,要是碰到了就發現是假的了。”
白微瀾一臉看戲落空的神色,放鶴就知道宴緋雪說對了。
他知道了秘訣,果然引來一片蝴蝶,晃着木棍邊跑邊耍,他興奮道,“好神奇啊,我要是給其他人看,這不得驚訝死了。”
不說村裏孩子了,就連岸邊田裏種田的大人們,看了都覺得新奇。
村裏人見宴緋雪帶着白微瀾在找野菜挖,叫他們兩人來自己家的荒地裏看看。
荒地裏長了很多胡蔥,這種曬幹炒臘肉非常香,即使單獨用豬油炒也很香。
但胡蔥細長,半天找不到一把,曬幹了又只得一點,處理起來還十分麻煩。一般村民忙着春耕,沒時間弄這些。
之後,村民還說溪水邊的鴨腳板和水芹菜很嫩,焯水後丢鍋子或者炒臘肉都很香。
宴緋雪對野菜無感,白微瀾從前一頓早飯要鋪滿大圓桌好十幾個菜,他珍馐吃膩了,就想嘗嘗野菜。
回到家裏的時候,正見朱秀才提着點心在院子外張望。
放鶴帶着谷雨和小栗兒在前面跑,看到朱秀才的時候回頭對宴緋雪說家裏來人了。
“謝謝你們三個孩子,得虧你們及時發現,我娘才沒出事。”
放鶴皺眉道,“可是當時腰都直不起來了,看大夫了嗎?”
朱秀才看放鶴眼裏帶着善意的亮光,“看了,蘇大夫開了點外敷的扭打草藥,說年紀大了,平時多煮點骨頭湯喝。”
宴緋雪道,“春天路濕腳滑,朱大娘太勤快了,一把年紀完全可以在家裏享清福了。”
“誰說不是呢,我娘就是年輕操勞慣了,停不下來。”
“她這一摔啊,還好安安心心在家裏休息一兩個月,不然又惦記着地裏的油菜。”
“這油菜又不愁賣,但也賣不了幾個錢,年年敷着地皮,老人家總覺得地裏要種些什麽。”
朱秀才雖然科舉無望,但是腦子機靈,此時只是無意識抱怨油菜不掙錢,但是白微瀾卻嗅到了不一樣的氣息。
朱秀才年輕時游學見多識廣,對周邊州縣情況摸得一知半解,白微瀾了解一番下來倒是有點收獲。
宴緋雪見兩人還在興頭上,端出茶杯上茶水。
朱秀才這才一晃神發覺自己聊了許久,口幹舌燥的,但是來不及喝水,家裏還有老母不放心。
他道,“這三個孩子救了我娘,我身無長物,聽說放鶴和谷雨想在村塾學習,我可以免除束脩好好教習。”
朱秀才轉念一想,想起白微瀾此時被衆商號招攬,何愁沒銀兩,但他也只能這樣回報了。
白微瀾道,“不用。”
他這話一出,朱秀才面色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雖有心裏準備,但內心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不是傷了自尊,而是一種回抱無門的無奈和欠人情。
宴緋雪見他細微神色,開口笑道,“你們讀書人講究君子之交淡如水。
更何況這是孩子們舉手之勞的基本仁義禮信,要是朱先生如此交換客氣,這拿孩子們的品德和走卒販賣貨物有什麽區別。”
朱秀才一張嘴微微張開,看着宴緋雪半晌,沒說出個所以然,最後笑道,“大才。”
朱秀才最後道,“你們小兩口,旁人都以為才貌無雙乃是絕配,可我今天看,小白能娶到燕哥兒,這人生注定要行大運發大財。”
白微瀾懂朱秀才的深層意思,但是朱秀才誇宴緋雪他就高興。
朱秀才此時胸襟也被宴緋雪一番話打開了,他道,“再沒幾天,新任縣令就要到任了,到時候我會受邀參加接風宴,如果小白想在官家面前走動,這無疑是個機會。”
送走朱秀才後,宴緋雪揉了揉額頭,捏捏白微瀾那張嘴,“你說話一向都這樣嗎?”
“人家是好意,這樣下不來面子,多少得罪人。”
白微瀾握着宴緋雪的手指親了下,“我說的怎麽得罪人了?一沒說髒話,二沒诋毀罵人,三沒坑蒙拐騙占便宜,我只是直接說出我的想法。
要是對方覺得沒面子,反而責怪我,這種人八成是個腦子不行內心脆弱的廢物,也不值得結交。”
白微瀾說的信誓旦旦,剛才回絕朱秀才的提議也只是淡淡的,“不用,自有安排。”
宴緋雪見他這樣,“行啊,你能一輩子這樣,那也是個人物。”
白微瀾傲氣的不行,“前二十三年是這樣活的,看過誰臉色?現在還要看別人臉色?我可舍不得你受委屈,也沒道理沒了白家,我就活不成人樣了。”
“行行行,不委屈不委屈。”
白微瀾這人真是孩子氣又冷傲直刀子的不行,可宴緋雪還覺得莫名有些可愛。
油菜花開沒多久,又連續一個月斷斷續續的陰雨天。
白微瀾最近都懶得出門了,一出門腳底褲腿滿身泥水,這簡直要了白微瀾的小命。
但是,家裏只他一個男人,有的事情也不得不做。
在連續淅瀝瀝半個月後的晴天,大伯父搬來木梯子,給木屋撿瓦。
白微瀾自然也跟着學了下,其實也不難,就是上瓦頂,查漏補缺。防止下雨天瓦片漏水,滲透房梁然後滴水。
可是這一檢修,發現竈屋一側的橫梁柱了白蟻。白微瀾問大伯父這老房子修多久了,才得知這住過好幾代人了。
難怪一下雨,家裏的木頭角落還長出了嫩草和蘑菇,有的還泛着青苔。
潮濕雨水多的春天,白微瀾想搬家。
其他村民也不好過,紛紛發愁田間裏的油菜。
油菜花花期一共就一個月左右,今年雨水格外多,影響花粉授粉空殼多結實小,還因為雨水潮濕油菜杆都發黴了。
眼看着天氣再不放晴,這開春一直忙活的油菜就要爛在地裏了。
村裏人都冒着雨水挖深排水溝,只想能搶救一點是一點。
大伯母本來也打算冒雨去的,她家裏兩個兒子說他們去就行了。
甚至有時候睡在深夜裏,白微瀾兩人就被敲鑼打鼓聲吵醒。
“這是做什麽?”白微瀾閉着眼迷糊道。
宴緋雪清醒了幾分,聽着院子外雜沓的腳步聲和村民焦急的交談聲,大致猜測到了什麽。
“應該是怕河堤暴雨沖垮,沖到田裏油菜,村長挨家挨戶敲門阻止加固河堤。”
白微瀾道,“村子讨一口飯吃,真的太不容易了。”
宴緋雪嗯了聲,“粒粒皆辛苦。”
端午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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