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方子晨搖了搖頭:“你只說你家在京城啊。”
方子晨原還以為趙哥兒家只是平頭百姓,沒成想着他那岳父競是在朝為官。
如此,岳父大人會不會看不上他啊?
方子晨有些擔憂。
他個舉人,在源州那種地兒,還算有丢丢的身份,但皇城腳下,一板磚下去,就三個都是官的地,他區區一舉人就不夠看了。
他臉色不太好,表情有些恍惚,趙哥兒捧着他的臉,讓他看着自己,柔聲安慰:“別多想,我父親人很好的,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父親和哥哥們很疼我,你不是說你腸胃不好嗎?你跟我回去,就能吃軟飯了,銀子也随便你花。”
方子晨立即笑了,蹭着趙哥兒的脖頸:“這感情好,我就愛吃軟飯。”
趙哥兒覺得有些癢,但也沒推開他,一直笑呵呵的。
……
京都城門‘高聳入雲’,輝煌不已。
方子晨一行人似土包子進城,這會別說幾孩子,就是方子晨,都忍不住驚嘆連連。
一國之首,就是闊氣,那城門都有好幾米寬,守城的護衛那也是多得緊。
一通盤查後,才得以進城。
趙哥兒左顧右盼,心頭俱震,整個人都有些顫栗。他又激動,又害怕,又恍如做夢一般,盼了十幾年,日思夜想,回京的渴望,似乎都已經成了一種執着,如今一朝如願,他競是不敢當真。
幼時離京,十幾年之久,對京城的記憶已是有些模糊,可這會,那些模糊不清的記憶,似乎瞬間都清晰了起來。
他真的——回來了。
趙哥兒眼眶忍不住有些紅。
方子晨握住他的手,幹燥的熱氣随之而來,趙哥兒心頭漸漸平靜下來,他什麽都沒說,只緊緊的回握着。
他們大包小包的甚是惹眼,一小漢子沖了過來。
“兩位是外地來的吧?要住店歇腳嗎?要租房嗎?”
這是專門為一些客棧酒樓拉客的,趙哥兒倒是熟,他點點頭:“要的,想住店。”他遞了三十文過去。
小漢子接過塞荷包裏,然後又很熱情的幫方子晨拎兩個大包袱:“你們随我來。”
方子晨有些疑惑,看着趙哥兒:“不直接回家嗎?”
趙哥兒笑着:“你想直接空手上門啊?”反正已經到了京城,他雖是迫不及待,可他們行了一路,如今瞧着多少是有些邋遢憔悴,趙哥兒想體面一些的回去。
十幾年都等過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行至常安街,一馬車迎面緩緩駛來,旁兒還跟着幾護衛。
趙哥兒突然定住腳。
小漢子看見他直愣愣的盯着馬車看,以為他好奇,外地來的不曉得,便好心介紹,道:“這是侯府家的馬車。”恰在此時,車簾從裏頭被撩開,一丫鬟模樣梳着雙髻的少女往外看了兩下,又把頭縮回去,似是在看車行到了何處。
小漢子收回視線,說:“裏頭坐的,應是侯府少夫人,剛那丫鬟就是侯府少夫人跟下的。”
趙哥兒喃喃:“侯府少夫人?”
“嗯!”小漢子是個話多的,給趙哥兒介紹了起來。
“這侯府少夫人原是鄭家的小姐,不過後頭被趙府趙夫人接過去,養于膝下。”
趙哥兒臉上的血色剎時褪了個幹淨,如遭雷擊一般,僵在了原地。
小漢子毫無察覺:“趙夫人也是心善,對這侄女視如己出,不僅尋那名師教其琴棋書畫,當年鄭小姐出嫁,還是從趙府裏出的,趙夫人和趙大人還給她備了幾十箱嫁妝,那天擡出門,擺了滿滿一街,當真是見頭不見尾,二品大官家的小姐們出嫁都沒這架勢,當年不知眼紅了多少人······”
方子晨眉頭稍擰。
正統侯府一般指的是古代侯爵的府邸,乃是是“超品”,也就是超過一品的意思,大多只授予皇親國戚或者少數功臣,地位頗高,可與國同休。
但據他了解,只曉得大夏如今超一品的,只一人,那便是鎮守南邊的秦老将軍。之前倒也還有個周家,但周家已亡,如今便只剩秦
秦老将軍,算得上是皇權之下第一人,秦家之位不是官位而是爵位,乃是世襲制。
什麽時候跑出個侯府了?
他咋滴都不知道?
聽都沒聽過說過。
趙哥兒站着沒動,臉上的表情,似錯愕,憤怒,委屈,傷心,糅雜在一起。小漢子還在繼續喋喋不休,可那些話,仿佛帶着刀子一樣,聽得他不僅難受極了,心髒也痛得厲害,似乎都已在淌血。
“我聽人說,趙夫人以前有個哥兒,外出時不慎被人拐了,趙夫人傷心許久,許是為了找個寄托,之後便讓趙大人出面,把鄭家小姐過繼到了趙”
趙哥兒身子僵硬,他紅着眼垂下頭,好像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又好像被人接連扇了幾個耳光,他耳朵都在嗡嗡作響,腦子一片馄饨昏沉,聲如蚊吶:“別說了······”
鄭家家主不過從四品,趙家卻是正三品,趙夫人鄭佩瑤乃鄭家嫡女,其下還有一母同胞的弟弟,庶弟庶妹雖是多,但大戶人家,最是講究嫡庶有別,鄭佩瑤也只認自個的弟弟鄭東楊。
鄭東楊二十三歲那年同妻子回下陽探親祭祖,不幸遇刺身亡,只留下一女——鄭曉燕。
鄭佩瑤覺得鄭家後院烏煙瘴氣,不忍其弟愛女遭罪,便将鄭曉燕接到趙府撫養。
大夏雖是高嫁女,低娶妻,但如果鄭曉燕沒被過繼到趙家,她一無父無母,其家族也不過從四品的小戶女,想嫁那正三品的侯府做正室,簡直是癡人說夢。
侯府雖只正三品,可是滿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侯府世子李志成可是左相家的外孫。
左相,正一品大官,而且人還有一超一品,手持幾十萬精兵的親
左相之子,如今也是在朝為官,其大女兒,是侯府夫人,其次女,是尚書府夫人,其最小的哥兒孟如清,乃秦家少主君。
當今皇後,又乃秦老夫人外侄女,兩人皆是出自中書府。
中書同左丞相,右丞相,尚書,都是正一品。
正一品官員,在京都裏,是頂級的大官。
京中官員之間盤根錯雜,姻親互密,打了一個,都能得罪一大幫人。
侯府雖同秦家有所不合,但抛開秦家不論,只背靠左相這麽一超級大家,多的是人想攀附上去。
鄭曉燕若是沒趙家相幫,侯府茅坑她都進不去,何況是那正室夫人。
如今是野雞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誰不羨慕?誰不妒忌?
小漢子大概是把鄭曉燕魚躍龍門當成典範,說起她便是滔滔不絕。直道這侯府夫人也是個孝順的,過年過節總帶着禮往趙府跑,平日裏也常和趙夫人出來,兩人每次都是有說有笑,當真是跟親母女一樣。
親母女一樣!
親母女一樣!
趙哥兒只覺這一句,好似一擊重錘。
他心裏難受得喘不過氣來,突然厲聲嘶吼起來:“別說了,別說了。”
他突然的爆發,別說小漢子,就是方子晨和兩孩子都吓了一跳。
趙哥兒臉色蒼白,眼眶濕潤,兩只拳頭緊緊的握着,似乎在極力的控制着什麽。
方子晨眉頭緊蹙:“趙哥兒,你怎麽了?”
趙哥兒還在自顧的重複:“別說了,別說了。”
方子晨立即看向小漢子,急急道:“你快點住嘴啊。”
小漢子捂着嘴猛點頭。
乖仔拉着趙哥兒的手:“爹爹,你怎麽鳥啊?”
趙哥兒深深緩了口氣,嗓音微沉,摸了摸乖仔的頭,勉強道:“沒事兒。”
乖仔仔細看他,又朝方子晨看去,臉上擔憂不減,他如今年歲上來,已經不太好糊弄了。
……
這個時候,京城湧進的外來人員,多是來參加春闱的。
方子晨瞧着年輕,腰間還佩着玉佩,腳指頭一想,就曉得人也是來參加春闱的——雖然拖家帶口來趕考的很少見。
若是別般人,定是要狠狠宰一頓,這般讀書人,小漢子是不敢搞小動作的。
做這一行,最是會察言觀色,瞧對方衣着,小漢子就曉得該給他們介紹什麽檔次的酒樓。
青松客棧位兒較偏,收費倒是不算貴,中等價兒,方子晨要了兩間房,小二送了茶水上來,方子晨倒了一杯遞到趙哥兒跟前,小心翼翼看他。
“趙哥兒,你沒事吧!”
趙哥兒只搖了搖頭沒說話。
方子晨看他失了魂一樣,直覺不對,趙哥兒突然開口了,說他累了,想躺一會。
方子晨趕忙給他鋪床,他不傻,聯想小漢子剛才說的話,那趙夫人應是趙哥兒他娘。
趙哥兒這是妒忌了?
但不可能,趙哥兒就不是那樣的人?
他很想問趙哥兒怎麽了,可趙哥兒似乎很疲憊,躺下後就閉上了眼。
方子晨嘆了口氣,給趙哥兒掖好被子,想去隔壁看看兩個孩子,剛一起身,手被拉住。
趙哥兒的手冰涼得過分,似乎還有些顫栗,他擡眸看着方子晨,眼裏流露出濃濃的委屈和失望,他喉嚨好像被掐着般,嗓音嘶啞。
“夫君······”
只兩字一出來,他眼淚就掉了。
“我只有你了。”他說:“我不要回家了,我不要回家了。”
方子晨緊緊攬過他的肩膀,将他抱在懷裏,一手扣着他的後腦,心疼得厲害。
“嗯!不回不回。”
“我當年不是自己跑出去的。”趙哥兒埋在方子晨胸膛,眼淚一直掉,只一會眼淚就泅濕了方子晨的胸膛。
他哽咽着,字不成句。
……
鄭曉燕比他大六歲,趙哥兒六歲多快七歲那年,城裏過節,府裏的人說外頭來了一群戲班子,表演的可好看了,他們會在城裏呆兩日,趙哥兒聽下人說的好像很好玩,便求趙夫人帶他出去。
趙夫人孕有四子,前頭三個皆是漢子,幺子便是趙哥兒。
趙夫人和趙大人疼他疼得緊,他想去,趙夫人自是應了。
那時候鄭曉燕已經被接到趙府裏,但還未過繼,趙夫人便帶着她一起去。
雜耍的班子在廣福街表演,趙夫人在旁邊的酒樓定了雅間,趙哥兒覺得在樓上看着不清楚,也不過瘾,想到街上去看,趙夫人為難。
她自是不願下去同人擠囔,不成體統也有失身份,但趙哥兒想去,她又不忍拂他心意,便想讓跟旁的丫鬟帶去。
鄭曉燕站出來,體貼的說她和嬷嬷帶着弟弟去就好。
她一貫懂事,有嬷嬷在,趙夫人就讓他們去了。
街上人很多,趙哥兒也害怕丢了,就牢牢牽着鄭曉燕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