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哦~”黎明前起了興趣。
他們這一行人共有四人。
他自個沒參加閱卷,可其餘三人皆是參與了的。
收上來的考卷,均得糊名。且分三份,由這三人閱改,過關的卷子,彙總後,這三人皆行看過後,再共同商讨名次。
以前到了這最後一環節,考官們喜好不同,有的側重文筆,有的側重實策,總是鬧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
可這次聽說,這第一名是這三人一致認同的,沒鬧半句。
黎明前難免好奇。
“這方子晨,何許人也?”
旁邊伺候的下人精明,前個兒就聽他念叨了,這會兩手奉上一卷畫卷。
參與科考,登記那會兒,就有畫師挨個畫象,旁邊還标上名。
這是為了預防出現替考這類現象發現。
這些畫師畫技‘了得’,能把人畫得六七分像。中榜的學子,畫象再由縣衙遞往府城,若是這人夠出息,這畫象能被衙役遞交到京城,出現在禦桌上。
府試時,進入貢院前,會有官兵拿着畫象對照。
那下人早就讓人照着方子晨先前的畫象,弄了一份來。
黎明前一打開,眼前就是一亮。
并不是因這畫技而驚豔,而是這畫上之人,委實出彩。
畫師略顯拙劣的畫技雖沒能把人畫得很傳神、生動,可卻也難掩其色。
特別是那雙眼睛,眼窩略深,目光中像是帶着鋒利的冰棱,又像是玩世不恭。
再然後就是······
這小子竟然是縣首?
雖是借着便利來扶安鎮探望同窗好友,才接管縣考,可是對于方子晨,黎明前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他‘監考’多年,府試、院試皆有,見過的考生,沒有上萬,也有上千。
能步入府試、院試者,對于下場的經驗可謂豐富。
可即便如此,他就沒見過誰在考場上像方子晨那般,玩兒似的,該吃吃,該睡睡,其他學子因緊張,或者因題太難寫不出,胃口難免就差了些,兩個包子,有的甚至吃不完,可這小子,卻是絲毫不見緊張。
寫卷時,他像是沒動腦一樣,刷刷就往考卷上寫,不像別的考生那般慎重。
而且,他當官多年,官威甚重,端着習慣了,面色看起來難免嚴肅,不說外頭的人慫他,就是家裏的小兒子,見了他也總是害怕。
而方子晨競是敢沖他笑。
坐在他下首,被他盯着,他也絲毫不慌。
縣試‘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
寫完了,還沒吃飯,他眼睛就咕嚕嚕的轉,吃了包子,又喝了湯,吃飽喝飽,心滿意足了,他就開始睡。
年輕人覺多一點也算正常,可趴着桌子,一睡就是一下午的,他就沒見過。
豬一樣。
有那半吊子的,有那受父母逼迫來的,有那來見世面的,因着這般,見人睡了,他也就沒讓人喊起來。
就這······竟然······
竟然還是縣守??!
他倒是不懷疑手下人閱錯了卷。
相反,能跟随他身邊的,總有那麽幾分本事。
看來這人,肚裏應當是有點墨的。
外頭傳來車輪聲。
馬車來了。
黎明前将畫卷卷起來,随手遞給下人,擡步上了馬車。
車輪又滾滾動了起來。
縣令朝他揮了揮手,沒再說話。
兩人多年不見,徹夜長談兩宿,這會該說的話都說完了,除了一句‘路途遙遠,一路保重’外,實在無話可說。
路邊的景色一點點往後倒退,馬車漸漸駛離扶安鎮。
對于方子晨這個還算不上童生的平頭百姓,黎明前沒放在心上。
他若是‘出息’,以後在京裏自會相見。
若是止步不前,扶安鎮離京城十萬八千裏,那此生也是再無緣相見了。
黎明前卻是不知道,也是始料未及,不及三年,他就在京城,金科殿試上見到了方子晨,而且······自己還被對方套了麻袋,拖進暗巷裏,毒打了一頓,牙都被他打掉了一顆。
······
縣試結果飛吹似的,一個早上,大家就都知道了。
安和書院院長很是吃驚,又覺得毫無臉面。
往年縣考第一名,皆出自安和書院。
其他私塾雖也有人上榜,卻從未占得頭名,他們安和書院不管是名聲還是裏頭教書的秀才郎,資歷與學識都遠勝那幫開私塾的老秀才。
因此,但凡有人想讀書進舉,第一選擇,都是安和書院。
不過大書院,除去自費的書紙筆墨,每年還要十六兩銀子。
這對于鎮上中上層的百姓來說,雖也多,但也不是交不出來。
可對于底層和村裏人講,每年十六兩銀子,那不吃不喝,一年面朝黃土,背朝天,不停歇的做活兒,也是賺不來這麽多。
因此,大書院雖好,也只能選去學費低一點的私塾裏就讀。
若是這第一名,是這幾個私塾裏出來的那到也還好。
丢臉也是丢臉一點。
可這第一名,卻是個不認識的。
這會別說他們安和書院,那些個私塾,也被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打了個措手不及。
仔細打聽下來,一知是方子晨,院長和季秀才臉色又難看了兩個度。
村裏人沒見方子晨看過書,只當他天天上工,科考也只是去湊個熱鬧。
可醉宵樓裏的人卻是知道方子晨是看過書的······雖然他看書的時候,常常是一心二用,但他激靈聰明,大家都覺得他能考上。
這會兒知道他不光榜上有名,還考了第一,大家夥別提多高興了。
楊慕濤更是讓王小虎給他送了八兩銀子,外加兩只紫檀木毛筆。
······
乖仔醒過來時,就感覺身下的床板硬邦邦的,屋裏還有一個陳舊的櫃子,家裏的櫃子是新買的,并不破舊,他一下就發現了,這并不是在熟悉的家裏。。
“······爹爹,爹爹······”
他帶着哭腔喊了一聲。
老舊的房門吱呀一聲響,劉嬸子推着門進來。
“哎呦我的乖乖,醒了啊!”
看見熟悉的人,乖仔又使了獨門絕學,眼淚‘嗖’的一下收回去,瞬間就笑了,甜甜的喊人:“······劉奶奶!”
“哎~”劉嬸應了一聲。
這會天色還早,她問乖仔還要不要再睡一會兒,乖仔搖搖頭,她便将乖仔抱下床,乖仔自個穿好了鞋子,左右望了一下,問:“乖仔滴爹爹和父親呢?”
“去鎮上了。”劉嬸子說。
“哦~父親和爹爹一定系去賺大銀幾鳥,乖仔乖乖滴在家等他們。”
劉嬸摸他亂糟糟的大腦袋,笑了:“嗯!我們乖仔真乖,真懂事兒”
乖仔趴到窗戶邊,看見溜溜和周哥兒還在睡,便在自個靜靜的坐在屋檐下,拿着跟樹枝在地上寫字。
直到溜溜起了,劉嬸子蒸了碗雞蛋,又燒了兩個紅薯給他們當早飯。
周哥兒要去給醉宵樓送菜,劉嬸帶着兩個小的去菜地裏鋤草澆水。
一塊菜地就那麽大,就靠着這地兒吃飯,劉家伺候起來勤快得很,天天鋤天天鋤,草都來不及冒頭,就被鋤掉了。
澆水的活兩孩子幹不了,聽見曬谷場那邊傳來嬉笑聲,便跟劉嬸說,想去玩。
在村裏,到是不怕什麽,劉嬸揮揮手讓他們去了。
曬谷場那兒有幾波孩子正在玩耍。
周大左周小右和馬小順這夥人也在,往常要是看見乖仔,肯定要喊他過去給他們當馬騎,可這會卻是退得遠遠的,不敢招惹。
他們分撥玩兒,乖仔和溜溜停在另一群正在玩耍的小孩旁邊,他們也不靠近,就蹲在一邊,遠遠的看,小小兩坨。
劉大力正在搓泥巴,看見他們,歪着頭想了想,走過來。
乖仔拉着溜溜退後兩步,怯生生的看着劉大力。
對于劉大力,乖仔倒是不怎麽害怕的,以前劉大力并沒有欺負過他。
其他五個小孩也走了過來。他們年紀都不大,最大的劉大力,壯壯的,六歲,其中有兩個哥兒,瘦得跟竹竿一樣,五歲的樣子,另外三個都是男孩,黑溜溜的,應該也是跟劉大力一般。
這六個孩子家裏都挺窮,住的也近,關系自然就好了點。
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階級地位分明。
其他小女娃小男孩嫌他們寒碜,也沒玩具,沒零嘴,都不太樂意跟他們一起。
另一潑孩子偶爾會有陀螺,草折的螞蚱玩,還有饴糖吃。
“你們在看什麽?”劉大力問。
乖仔搖搖頭,鼓着勇氣,問:“我······我能跟你們一起玩兒嗎?”
劉大力不假思索,直接道:“可以啊!”
乖仔激動起來,他從小到大,也就溜溜一個夥伴,看見人家一群小朋友一起玩兒,鬧哄哄的,他是羨慕又渴望。
不過那時候他被馬小順等人打怕了,而且也‘忙’,見着其他小朋友他就怕得遠遠跑開,或者躲起來看他們玩。
現在跟方子晨呆一起久了,膽大包天。
若是挨欺負,他也不怕了。
父親說了,有他在,誰都不能欺負自己。
上次馬小順欺負他,父親就給他報仇了,周大左和周小右也被父親呵斥了一頓,瞧······這三人這會都躲着他呢!
乖仔胸膛都挺直了,兩個小鼻孔要朝天上翹。誰欺負他,他就跑回去告訴父親,讓父親給他報仇。
乖仔是講義氣的,他問:“溜溜也可以跟你們一起玩嗎?”
“可以啊!”劉大力說。
方子晨是村裏的名人,誰都認識他。
以前馬汶是村裏最出息的人,跟着貨船,走南闖北,一個月幾百文錢,家裏的大人,總是對着孩子說,你将來要像他一樣,那才是出息的。
可現在家裏人吃飯時、教育孩子時,飯桌上閑聊時,再也不說馬汶怎麽樣怎麽樣了,皆是在聊方子晨。
說他如何如何,沒半句不好。
這次縣考這幾家人吃飯時也聊了,不過沒說什麽他自不量力,什麽什麽樣,只道他有膽。
孩子們固然小,不太懂事,可對銀子還是敏感的。
幾百文焉能與三兩比?
而且,人家認得字,村裏頭一份兒,可厲害可厲害了。
乖仔是他兒子,肯定也厲害。
而且······他們以前都見過乖仔,都覺得乖仔長得粉粉糯糯的,又漂亮又可愛,不過那時候他一直跟着趙哥兒,見了他們就跑,是以一直沒有機會說過話。
這會乖仔問能不能跟他們一起玩,大家都很樂意。
“你們在玩什麽呀?”乖仔問。
“我們正在做飯!”劉大力對他們招手:“來呀,我教你們煮菜!”
乖仔拉着溜溜過去。
他們下了曬谷場,在塊水田裏停了下來。
莊稼收割後,田裏的水都被放幹了,不過裏頭的泥土卻是軟的。
村裏孩子沒什麽玩具,‘過家家’都是就地取材。
湯圓是用泥巴搓的。
所謂的菜,是野草葉子和小野花。
傳說中的菜刀,也是一薄石頭。
鹽巴是泥土屑。
‘湯圓’煮好了,乖仔交了‘銀子’,要了兩個。
煮湯圓的小哥兒問他:“湯圓好吃嗎?”
“嗯······”乖仔影帝附體,假裝咬了一口,小嘴巴動了動,伸長了脖子咽下去,學方子晨,認真的道:“還闊以,就系不夠糯,也不夠甜!”
搞得跟真的一樣。
他正要站起來,小口袋裏掉出顆糖。
一個小男孩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