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此時天未亮,趙哥兒摸黑到廚房拿了根柳枝。
這年頭沒牙刷,講究一些的,早上起來含着水漱一漱口,有那不講究的,早上起來連臉都不會洗。
之前家裏沒銀子,他和方子晨都是拿柳枝來刷牙,後來賺了銀子,方子晨就奢侈的拿鹽巴來刷。
鹽巴雖是比不上牙膏,刷後口氣清新,但也聊勝于無,總比沒有的強。
但趙哥兒還是習慣拿柳枝刷。
這會刷完牙洗好臉,回到廚房洗好鍋熱了水,才回屋,給乖仔穿好衣服,又拿了薄被子将他包好,這才抱着他往劉家走。
今個兒放榜,又逢趕集日,這街上怕是得人擠人,帶着個孩子委實不便不說,就怕一不留神丢了。
昨兒他已經跟劉嬸子說了,讓他們幫着照看一早上。
天都沒蒙蒙亮,方子晨就被趙哥兒揪着耳朵起來了。
他洗完臉,面也煮好了。
很簡單的一碗面,是拿昨兒剩下的骨頭湯煮的,上頭卧着個煎蛋,幾片菜葉,還撒了點蔥花。
若是再放一勺辣椒醬,那滋味就更絕了。
不過他剛摸到裝着辣醬的罐子,就被趙哥兒拍開手。
“一大早的,不要吃那麽辣。”
“好吧!”他吸溜兩口,突然問:“劉嬸家吃早餐嗎?”
這村裏大多都是一天兩餐。
午飯晚飯還不能敞了肚子吃。
他可怕餓着他兒子了。
趙哥兒搖頭,道:“不吃。”他話剛落,就見方子晨站了起來。
“幹嘛去?”趙哥兒問。
“接我兒砸回來吃早餐啊!”方子晨理所當然的說。
“來不及了,”趙哥兒拉他坐下:“大人不吃,但劉嬸會煮點給兩個小孩吃的,放心,餓不着。”
“哦!”
方子晨聞言安心了。
這面湯剛出鍋,燙得很,方子晨挑着根吃,一小口一小口,比名門世家的千金還要斯文。
趙哥兒顧不得燙,呼啦兩口,早吃完了,此刻在一旁看的着急,不停催促。
“夫君,你吃快一點啊,天都要亮了!”
“亮就亮呗。”方子晨聳聳肩,無所謂的說。
趙哥兒輕輕踹了他一下:“我們要趕着去看榜,慢了人多。”
“多就多呗!”方子晨又說。
他是一點都不急的。
上榜與否,又不是由去的快慢決定。而且那紅榜也不是看完了就撕。
早上人肯定多,午時去就好了,偏偏皇上不急太監急。
他雖萬般不願,可誰叫他寵愛貼身伺候很得他心的小趙子呢,自然只能随他願了。
趙哥兒急得不行,直接搶過他的筷子,面也收了起來鎖到櫥櫃裏。
方子晨:“······”
趙哥兒拉他:“餓了到鎮上再買包子吃吧!我們快點走!”
方子晨:“······”
早上起來嘴裏本來就沒味兒了,這才吃了幾口,剛嘗出個滋味來,結果又不給吃了。
餓了買包子吃,那煮面幹什麽?
搞儀式感嗎?
艹賢妻良母人設嗎?
他砸吧砸吧嘴,真是吃了個寂寞。
……
八點放榜,天未亮,衙門口就水洩不通圍了一圈人。
科考按理來說,應在貢院舉行,可扶安鎮貢院設在衙門裏頭,貼紅榜的龍虎牆自然也設在衙門口。
放榜的日子,前來看榜的人很多,遠遠超過參考學子的量。
這其中,有那捂着胸口,緊張得直哆嗦的‘拖家帶口’的學子,也有那大字不識一個,來跟着湊熱鬧的。
一群人,鬧哄哄的,個個面色凝重,跟上門催債一樣。
方子晨到的時候,已經擠不進去了,離貼紅榜的那面牆隔了差不多二十幾米遠。
趙哥兒跺着腳,埋怨道:“都怪你!”
方子晨:“······”
方子晨轉頭看向趙哥兒,他不明白怎麽就都怪他了。
雖然他剛是磨蹭了點,也錯估了局勢。
可誰能想到,一大早的,就有那麽多人吃飽了撐的。
下意識張口想怼兩句,就撞上了趙哥兒直直看過來的眼神。
那雙漂亮的圓溜溜的大眼睛此刻幽深得像貓眼,盯着他看的時候一眨不眨,冷森森的,裏頭怨念恒生,瞬間,沒由來的,方子晨的脊背湧上一股涼意。
好漢吃得眼前虧,再說,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趙嬷嬷狠起來,他這個既弱小,又可憐的肯定不是對手。
他梗着脖子,應聲:“怪我怪我,你不要生氣,氣大傷身,容易死得快,別氣了哈。”
趙哥兒:“······”
他哼了一聲,又去惦着腳伸長了脖子張望,前方人潮湧動了下,趙哥兒一個沒注意,撞到身邊人。
他還來不及道歉,那人先推了他一把,力道極大。
“你有病吧!”
趙哥兒踉跄了一下,差點跌倒,好在方子晨及時扶住他。
“對不起。”趙哥兒低頭道。
方子晨蹙緊了眉。
“滾一邊去,”那人上下掃了他一眼,見他似乎不是什麽富貴人家的,當下拍了拍先前被趙哥兒碰到的肩膀,輕蔑道:“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一個哥兒,目不識丁,湊什麽熱鬧?這地兒是你這種腌臜人該來的?滾······”
“你在說什麽?”方子晨伸出胳膊攬住趙哥兒的肩膀,将他朝自己的懷裏帶了一下,垂着眼眸,沉下臉,眼神陰寒:“你方才說什麽?有種他娘的再重複一遍。”
那人穿着安和書院的院服,二十多歲的模樣。
方子晨只覺得晦氣,拳頭又他媽的癢了。
他這個表情看着就極為不好惹,個頭又高,換個人,應該識時務者為俊傑,不敢再嗆聲了,可這書生自大妄為。
“怎麽,你想打我?”他嗤笑一聲:“就怕你沒那個膽量,你可知,打了功名在身的書生郎,有何罪罰嗎?”
按理說,秀才,方可算是有功名在身,是朝廷真正認可的,可在大夏,童生雖比不上秀才,權利地位也沒有秀才郎的大,但這種預備人才也比尋常百姓,商戶之人高出一截,無緣無故打了這幫人,若對方不追究還好,若是真追究起來,坐幾天牢都是輕松的,就怕被打個幾十大板,弄個半身不遂。
“我不知道啊!”方子晨直接一腳朝人膝蓋骨踹了過去:“要打了才知道。”
那書生郎跌在地上,膝蓋疼得一時爬不起來。
前頭人聽見動靜,只是回頭望了一眼,并不放在心上。
這會兒重中之重便是看榜,其他好戲兒都得擱後頭。
“你······”那學子指着方子晨:“你給我等着,等我上榜了,定要你好看。”
方子晨腦道:“指指指,指你麻痹,再指我,老子砍了你的手。”上次那昊德勝也是這般,打不過,吵不贏就放狠話讓他等,然等了這麽久,也沒見對方來找場子,這幫人,讀書讀傻了,沒本事,又自覺高高在上。
傻逼才會慫他們。
“夫君······”雖知道他是為自己出氣,但趙哥兒還是拉了他一下,:“別打人。”
話剛落,前頭喧鬧了起來。
三個腰間挂着大刀的官兵敲着銅鑼走了過來。
······放榜了。
“退後退後。”官兵高聲道:“官府放榜貼紅,閑雜人等一律退後,不得妨礙。”
人群往後退了幾步,自動讓出條路來,沒人亂動,直到紅榜貼好,官兵離去,人潮又擠擠朝前湧去。
原本很是斯文,作風儒雅随和,衣着端正的書生們,這會你擠我,我擠你,頭發被擠得淩亂,鞋子被踩得漆黑。
“······過了······過了,我終于考過了。”
“······怎麽沒有我的名字。”
“李兄,你再好好看看。”
“五十三名,哈哈哈,我考了第五十三名。”
“列祖列宗保佑······”
前頭哭聲、笑聲,依次傳來。
趙哥兒這會手心冒汗,心砰砰砰的跳,實在等不急了,低着頭,沖天炮似的就要往人群裏沖。
此次縣考,共錄取五十六名。
看着雖少,可這只是一個縣的人數,府州下幾十個縣,加起來,人數就壯觀了。
紅榜上的名字,除去前三名,後頭那些名字寫的是密密麻麻。
有的人看完了,找着自己的名字了,遲遲不肯走,還要再瞻仰瞻仰,找不見自己名兒的,不信邪,生怕錯漏,還要再看幾次。
裏頭人不出來,外頭的人又看不見,又急又緊張,委實惱火得很。
方子晨鶴立雞群,比大家夥都高處一個頭,視力也好,随便一掃,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拉住趙哥兒:“不用看了。”
趙哥兒:“啊?”
“我考上了。”方子晨說完,旁邊剛被踹了一腳的書生郎卻是嗤了一聲。
“好大的口氣。”
方子晨不是書院裏的人,鎮上秀才私辦的私塾,裏頭招收的學子,因着往年‘學術’交流,大家雖算不上熟,但都打過照面。
方子晨是陌生面孔,想來不是安和書院裏的學子,也不是其他私塾裏的。
他自認自己和書院裏幾名同窗學問都不錯,可他們連着幾次都未考上,對方這般,不是口氣大是什麽?
村長,河大愣和劉叔這會就站在紅榜下,三人約好似的,半夜時就摸到縣城門口來了。
幾乎是縣門一開,三人就沖着衙門口來。
等了快兩時辰,天才微微亮。
雖覺得方子晨考上的概率不大,可從昨兒起,村長就睡不着了。
劉叔劉嬸更是比趙哥兒還要緊張。
村裏就這麽個認字的、有出息的,大家夥對于結果,比方子晨這個參考本人還要關注、上心得多。
族長原也想來,不過老骨頭一把,怕被擠出個好歹,在家人的勸說下,只好讓村長代為代表,看了,第一時間回去給他報個信。
但這三人,大字不識一個,村長雖認得兩字,可每次方小子方小子的喊,也只認得個‘子’字,方子晨若是能僥幸考上,那應該也是排後面,吊車尾,可中間帶了‘子’的,這會最後兩排都看完了,就沒見着。
三漢子這會對着紅榜呆愣愣看半天,沒見着名字,也不知道方子晨上沒上榜。
大概是沒上榜的。
心裏已然有了定論,可······
河大愣瞧見旁邊一眉飛色舞,神采煥發的青年,怯怯的喊了一聲:“小兄弟······”
上榜了,心情就好,沒上榜的,這會搭話就像觸了黴頭,這人心情頗好,笑着:“老伯有什麽事兒嗎?”
“你能幫我找個名兒嗎?”河大愣說。
前來看榜的,也多是些考生家屬。
這些家屬,多的是地裏刨食的,鬥大的字不識一個。
“可以。”那人溫聲問:“你兒子叫什麽名?”
“······”河大愣咽了下口水:“叫方子晨。”
他話剛落,就見對方徒地瞪大了眼,聲音高了起來,似受驚,又不像。
“你說叫什麽?”
旁邊也有人望了過來,村長,河大愣和劉叔都有點莫名。
河大愣嗫嚅說:“方······方子晨啊!”
那書生深深緩了口氣,擡手一指紅榜上第一排,第一列,那個最大的名,說:“他在這兒,上榜了,而且,是第一名。”
村長:“······”
河大愣:“······”
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