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學人精
這話一出, 場間先是一片寂靜。
而後，又仿佛水入油鍋一般，瞬間炸開來了, 爆發出一陣巨大動靜。
“啊……”
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張泰, 也投向了前方電腦屏幕上的臉。
那是周捷才。
周捷才因為身體原因, 退居幕後多年, 但是作為公司的董事長, 每個財務年尾的總結會議和董事會議，他卻總都會堅持一次不落地通過視頻參加。
不過, 對于張泰這突然的話。
周捷才似乎也有些措手不及，鏡頭裏，他微微笑道：“老張，你這是跟我們幾個老夥計開得什麽玩笑嗎？這可不好笑啊。”
随之，會議室裏也想起一道道勸解之聲。
“對啊，張總, 可不能開這種玩笑啊, 這話能瞎說嗎？”
“我就說嘛, 張總，這還沒到七十歲呢, 哪裏就要退休了。”
“哈哈哈, 張總春秋鼎盛, 大家以後相處日子還長着呢。”
周捷才也道：“你看看，你這随口一句話, 把大家都給吓到了, 大家都還指望着在你的帶領下, 更上一層樓呢。”
張泰看向周捷才所在的電腦屏幕，緩聲道：“老周, 你還不知道我，哪裏是會開玩笑的人，更何況是拿這種事玩笑。你們要是再不信，我可要把醫院的診斷證明拿出來了，我啊，實在是身體扛不住了，也沒那個心力了。”
到最後，他也忍不住輕嘆了口氣。
會議室裏，氣氛瞬變。
周捷才這下真正變了面色：“老張你……”
張泰又道：“老周，一朝一夕一瞬間，一聚一散一人生，這些總要經歷的，在座也都是一方人物，又何必要如此小兒女姿态。我只是退了職位，人還在呢，大家平時沒事到我家來玩，要不然找我打視頻也是可以的啊。”
“更何況，就像網上說得，打了一輩子仗，還不能享受享受嗎？我老張辛苦大半輩子，現在也想回家過上含饴弄孫的好日子啊，大家可不能羨慕嫉妒我啊。”
話到此處，大家也明白了他心意如鐵。
那麽接下來，就是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了。
張泰離開後，這個空缺的總裁職位，将要交給誰？
周捷才不悅的原因正是在此。
他這些年來，之所以安心退居幕後之餘，還能牢牢掌控公司裏的一切，正是因為張泰之故。
張泰當初落魄之時被他提拔，為人忠心義氣，對他俯首帖耳，決不會生出其他心思。
若是換了其他人，哪裏還有那麽好的事？
不過——
張泰現在這麽突然提出這樣的事，想必心中也是早有了人選。
而依他的心性……
想罷，他目光猛地掃向了會議桌邊的周虞淵。
他的長子。
他這一年來變化極大的兒子。
果然，下一刻。
張泰的嗓音便再次響起：“好了，今天剛好當着周董和所有人都在，就把之後的事都說個清楚，我走之後，首先便要有人從我手中接過擔子繼續帶領天行，綜合考慮之下，我提議——由事業三部總監周虞淵接任新總裁一職。”
一瞬間，所有的目光都轉到了周捷才和周虞淵身上。
剛才張泰在辭職言中特意提到了周虞淵，衆人都是聰明人，當即便有了些猜測，如今卻是果然猜測成真。
天行傳媒沒有上市，公司将近80%的股份都只屬于周家人。
剩下的20%多，則是兩個外部互聯網資本，以及張泰等公司老人分了一些。
當初周捷才病退後，讓張泰接管那是沒辦法，畢竟那會兒，周家兩個兒子還是初中生、小學生。
但是幾年前，從周虞淵畢業入職天行傳媒第一天開始，公司所有人便都明白，遲早有一天他将會成為公司的新主人。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也确實是最近來這段時間，周虞淵表現地太過出彩。
張泰目光看向周捷才：“老周，你生了個好兒子啊，我們兩個老家夥将來都要享他的福了。”
周捷才面色微變，沉聲道：“老張你這話就嚴重了，就算你要退了，但阿淵到底還年輕，哪裏接得起那樣重的擔子？”
周虞淵這一年性子變化太大，雖是他的親兒子，他也并不放心。
周虞淵這時卻立刻站起了身，淡然道：“父親言之有理，張叔的話叫我汗顏，我有今日，全靠父親和您的栽培。”
張泰對他笑了笑，卻繼續看着周捷才一擺手道：“嗨，阿淵的能幹還用說，便是我們兩這麽大年紀時，也不會更出色了。他是你的長子，現在接過公司擔子不是順理成章？”
“老周啊，我們都認識多少年了，多熟悉了，就沒必要學着外面的推來推去假客氣了，難道還講究舉賢避親那一套嗎？”
聽這話，周虞淵心中暗笑。
人家可不是跟你假客氣。
周捷才果然臉色僵硬一瞬，又立刻如常：“老張，你這是說得什麽話，我是想着在座多少經驗豐富又能幹的同仁，阿淵個小輩哪裏及得上？若只因為是我兒子，就讓他上位了，沒得叫人笑話，以後又如何服衆。”
“老周，我們都知道你講義氣，做事也面面俱到，你既有此心，我們又何嘗願意你為難呢？”張泰卻輕笑了一聲道。
接着，便看向場間衆人：“既如此，我們便進行舉手表決，贊同周虞淵接任總裁一職的舉手。”
唰唰一下。
幾乎在場所有董事和高層的手都舉了起來。
他們在公司多年，對周捷才當年行事作風也有些了解，向來都喜歡來來去去，要個名正言順、面上好看。
最好是別人主動求着他幹。
這會兒想必也是一樣。
不然，這位置不給他親兒子，難道還真心甘情願給別人嗎？
又不是第一天出來工作的新人。
他們可不會蠢笨地真把董事長這嘴上話當真了，更何況，還大概率會得罪周虞淵這個未來的總裁。
于是，在場沒舉手的，除了當事人周虞淵。
就只有鏡頭對面的周捷才。
張泰對此結果十分滿意，當即大笑道：“老周，還有阿淵，你們可不能再推辭了啊，現在這就是衆望所歸啊。”
周捷才看着這一幕，嘴角抽搐，張了張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一輩子最好面子，難道還要當場跟張泰鬧翻。
最後來個天行一二把手多年不合、或者他卸磨殺驢不仁的傳聞嗎？
周虞淵輕勾了勾唇，暗道：直腸子天然克矯情老男人。
那邊，張泰心情頗好：“咱們現在早點把職位确定下來，也就能盡快交接工作，好開展公司之後的業務，也免得耽誤了項目啊，阿淵，以後公司就交托給你了。”
周虞淵神色端正：“既然張叔和諸位願意信任我，那我也必不負所望，定為天行傳媒開辟一副新的天地。”
會議最終。
周虞淵接任總裁這個提議，被全票通過。
結束後。
辦公室中人逐漸散去。
周虞淵即将接任總裁一職的消息，也将會瞬間傳播出去，公司內部、業內同行。
東來影視對天行傳媒的相關消息向來關注，此時便是第一個收到的。
唐東冷笑：“張泰倒真是周捷才忠心耿耿一條狗，就這麽急流勇退了，這麽多年的付出，就這麽交給一個年輕娃娃了。”
唐邵鈞站在窗戶前，沒有出聲。
面色卻顯然不算好看。
他跟周虞淵同齡，從來都比人強，此時卻叫周虞淵快人一步，不管是之前的兩劇連爆大勢，還是如今接任總裁。
唐東看了眼自己的兒子：“邵鈞，你也不必太将此事放在心上，周虞淵拍劇上确實做出了點成績，但管理一個公司可比拍劇更複雜百倍，他不如你多年，又豈會真能一朝翻身。當初若你不出道當演員，專心公司之事，此時，恐怕比他亦要勝過許多。”
唐邵鈞立刻深深點頭：“我明白的，父親，這之後我已經不會再以藝人身份活動，會專心公司事務。”
唐東：“嗯，現在真正的比拼才開始。笑到最後的，才是最好的。”
……
周虞淵接任天行傳媒總裁，其實在工作交接方面，倒是沒有太多問題。
畢竟到張泰這個層次，早就不再親自主持項目，都是手下的助理或秘書在辦。
除了跟公司內部開會，張泰每天更多的時間，基本是在跟各大公司、平臺，以及政府部門的交際和應酬。
周虞淵要從他這裏承接的，也就是這些人脈關系。
于是，從決定卸任的第一天起，張泰便開始帶着他宴請各路業內同行吃飯。
與人打交道，一向是周虞淵最擅長的事。
在這一塊的進展，比張泰想象中還要順利和驚喜的多。
某次，張泰上車前感嘆：“早知如此，我還該退得早點，早就該去享福了。”
周虞淵便嘆氣：“張叔總說這樣的話，那下回我表現地不好，可就有您的責任了。”
張泰搖搖頭，指着他笑了幾聲：“你這小子，就會讨人開心。”
這日，夜色靜寂。
又是一次應酬結束，這次請的是幾個平臺負責人，比較年輕，精力也比較旺盛。
吃完飯後，張泰便早早走了，周虞淵又跟他們一起去了KTV玩了一圈。
回來時，已是深夜。
京華雲闕小區。
周虞淵從車上下來，對着駕駛位道：“今天太晚了，明天去人事那邊領加班補貼。”
他請別人吃飯，自然沒有不喝酒的道理，因此這幾日出門，都是帶着司機的。
司機立刻喜道：“好，謝謝周總，周總早點休息。”
周虞淵點頭：“晚安。”
周虞淵一手拎着西裝外套，一手輕揉了揉太陽穴。
這段時間的密集應酬，讓他幾乎回到了上輩子創業，公司剛成立的那段時間。
上樓到家後，懶坐在陽臺上透氣。
周虞淵也下意識看了看對面的那棟樓，輕笑了笑，盛旸同學現在很紅火，已經好久沒回來了。
正這麽想着，手機在西褲口袋裏輕輕震了震。
掏出來看了一眼。
盛旸同學的消息。
嗯……出去野的貓兒，回頭看了看自家的窗戶。
Adam盛旸：“周虞淵，周虞淵，你睡了嗎？”
Adam盛旸：“應該沒睡吧，不是說這幾天都很忙？”
周虞淵接任總裁的消息，盛旸同學自然也早早得知了，并且非常認真地來恭喜了他。
當然，也得知了近來兩人幾乎同病相憐的忙碌現狀。
周虞淵打字：“沒睡。”
對面回得非常之快。
盛旸：“沒睡就好。”
zhouyy：“盛老師星夜來訪，有何要事？”
這次，對面似乎猶豫了好一會才回。
盛旸：“周虞淵，我跟你聊會天吧。”
深更半夜？
特意聊天？
周虞淵笑回：“聊什麽，從詩詞歌賦到人生哲學？”
盛旸看着來信，微微瞪眼。
周虞淵看過的劇還不少。
他眨了眨眼，回道：“我會背的幾首詩，你肯定都會，另外我不會哲學，只學了心理學，其實兩樣也有共通之處，你想聽嗎？”
周虞淵挑了挑眉：“發來看看。”
或許是春風太輕柔，或許是月色太美麗。
接下來的二十來分鐘裏，周虞淵倒是真和盛旸聊上了心理學。
盛旸跟他介紹心理學裏的帕金森效應、暈輪效應、富蘭克林效應、羊群效應等。
周虞淵很自然地把這些代入到現在公司的成員組織架構，以及娛樂圈的一些現狀。
比如富蘭克林效應，指人們對自己曾幫助過的對象，之後可能也會更願意再次給與付出。
周虞淵認為這可以帶入到娛樂圈明星和粉絲之間。
也就是沉沒成本，粉絲為偶像花的錢和精力越多，之後出了事，反而越不容易脫粉，因為不願意否定自己曾經的付出。
盛旸真誠表示：“周虞淵，你才應該去學心理學。”
周虞淵當總裁，不僅耽誤了一名植物學家的誕生，也耽誤了一名心理學家的誕生。
周虞淵打字：“嗯？你真的覺得我還需要特意去學這些嗎？”
“……”盛旸。
盛旸似乎能想到周虞淵此時的表情。
必然從容自信，笑意淺淡。
啧……
有點喜歡。
原諒他。
這時，盛旸餘光掃到手機屏幕左上角的時間，00:01。
來了，新的一天。
他目光一亮。
周虞淵看着屏幕上突然出現的微信語音通話請求，輕挑了挑眉。
盛旸同學難道要特意打個語音來罵他太自戀嗎？
周虞淵點了接通。
一道年輕清澈的男音直接撞進耳中：“生日快樂，周虞淵，祝你生日快樂。”
周虞淵微怔一瞬。
垂眸看了眼時間，3月7號了，淩晨。
似乎确實是他的生日，他和原身是同一天。
良久，他溫聲道：“謝謝盛旸同學，我收到了。”
盛旸的聲音再次傳來，有點冷又有點緊張：“嗯，我是第一個嗎？第一個祝福你的。”
周虞淵想起人剛剛提前了幾十分鐘，特意來找話題跟他聊天，大概就是為了能夠掐着點第一個祝他生日快樂。
好像被小貓兒的肉墊直接踩在了心口上。
他嗓音帶着些笑意：“當然，除了你還會有誰，我超感動的。”
盛旸在那邊似乎有些得意：“這就感動了？周虞淵，你比想象中容易讨好啊。”
周虞淵笑：“我這麽和善的人，以往難道竟然給你留下了很難搞的印象嗎？”
盛旸輕哼一聲：“你說呢？”
周虞淵：“請詳解。”
盛旸嗓音微冷：“不懂算了，我挂了。”
周虞淵看着屏幕上重新返回的聊天頁面，輕勾了勾唇。
他怎麽覺得，盛旸同學的脾氣似乎更難搞？
這時，對方頭像閃了一下，又是一條信息過來。
他看着發過來的東西，是條視頻。
周虞淵手指輕扣桌面幾下，然後按了播放鍵，橫屏觀看。
首先出現在畫面中的是一架鋼琴，然後一雙手輕輕按在了黑白琴鍵上。
雖然手指白皙修長，骨肉勻稱，但很明顯能看出是屬于男性的手，有明顯的骨節和力量感。
很快，随着雙手在琴鍵上飛舞起來，悅耳的音符也在畫面中緩緩流淌出來。
樂音輕柔美好，沒有任何攻擊性。
這樣的夜晚裏，仿佛籠罩在身上的一層輕柔月光紗衣。
而這首曲子的名字也确實就叫《月亮河（MOON RIVER）》。
周虞淵靠在椅背上，稍稍調低了手機聲音。
靜靜聽着這首曲子，偶爾看一眼頭頂的月亮，心中一片澄淨，如被清泉流過。
大約三分鐘後，樂音漸漸停下。
畫面中傳出熟悉的清冷男聲：“謹以此曲，獻給周虞淵先生的三十周歲。”
周虞淵握着手機的手指緊了緊，又忍不住勾唇輕笑了笑。
——盛旸同學确實是個小學人精。
不僅除夕祝福要學他。
連生日祝福也要學。
但是，也真的好可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