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对很多人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但对身具费伦记忆的尼尔而言却并不那么好受。
时间非但没能平息掉他所遭受的痛苦，反倒让他对于家的追寻显得更加渴望。相应的，他对原先美好的记忆也愈发珍惜，而今，在拥有神格神力的情况下，他总是能轻松地回想起之前有关于父母的记忆，他们的音容样貌一丝不差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
就在刚刚，就在他误以为，刚才那个病患是胡搅蛮缠的时候，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母亲芙莉德的声音。
她轻声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就如同记忆中的那般。
紧接着，便出现了让尼尔尴尬的一幕。
名为库鲁斯的血族族裔“突然认爹”，让尼尔瞬间宕机，好不容易将他送走后，尼尔的内心却又升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他回想起自己在泰瑞亚的所见所闻，突然发现了很多问题——很多他曾经没有注意过的问题。
从小到大，自己接触到的同伴里，竟然没有和他有着一般样貌的人物。作为外神族裔的标志性特征，白发红瞳在泰瑞亚可是太过少见了，几乎就和蓝星上的大熊猫那样稀少。
在外神与旧神对抗的大背景，他竟然没被排挤，竟然能安稳的度过童年，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更别说，他记忆里那个相当落后的旧镇，竟然能长年驻扎着一支银月教会的骑士团，带队团长竟然是现任银月教会骑士团的最高领袖——路德维西。
而在泰瑞亚学院也是，尼尔除了几次外出执行任务外，竟然没有怎么出去过，接触到的人物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一百多人。
他突然有种感觉，自己之前就像《楚门世界》中的主人公一样，生活在一个他自己为是的世界中，而且存在在大量的认知错误，而这样的错误正在被迅速的纠正，特别在他亚楠之行，成就神祇后。
“想什么呢？”苏伦见尼尔愣了一下，便出口询问道。
“没什么！”尼尔这才发觉自己竟再次走神了。
成就神祇之后，他对思维与时间的理解又有了新的体味，原先半个小时能够思考完的事情，对他而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虽说思维速度爆炸般的提高，但这样的转换让他很不适应，常常会和现实时间分不清楚。
过了会儿，他抬起头来，好像是想起了什么。
稍微从苏伦女士那过分漂亮的脸庞上移开，尼尔才道：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童年里的事情，想起来我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到旧镇了，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回去！”
“我们能回一趟旧镇么？”尼尔问。
苏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绪，
“当然可以，只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是肯定不行的，泰瑞亚的浓雾已经慢慢铺开，通往旧镇的道路早就被封锁，更别说还是现在这种情况。”
“你是指，我们的伟大的白色圣母再也不回应她信徒的祷告了？”
“不，这是选择性的回应！”苏伦为自己辩解。
尼尔直视着苏伦的眼睛，企图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些不一样的信息。
“然后就造成了现在这样越发混乱的局面？战争临近，秩序崩溃？我越来越无法相信，您竟然是人们口中的月之女神。”
苏伦再次容忍了他的冒犯。
“蝼蚁们总是受限于眼界问题而无法认知他们不了解的存在，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后者让他们这么认为的。”
“论愚民策略，您的确比其他神祇要高超许多！”
“说愚民就有些过分了，我只是让他们了解到他们应该知道的事情，了解太多对他们而言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见尼尔露出了轻蔑的笑容后，她便微笑着解释道：
“告诉他们曾经的太阳已经沦为了孕育外神族裔的巢穴，并缺渊源不断向外面输送怪物？”
见尼尔露出相当惊骇的表情后，她又继续说道：
“还是告诉他们，说现如今的费伦大陆已经被团团包围了，即便是旧神们也不能出去了？
费伦再过几百年就要被外神慢慢彻底蚕食掉了？”
尼尔已经说不出话来，而在他的耳边，苏伦女士的话语还在继续回荡着。
“身为羊羔，他们本该就呆在羊圈里安稳地吃草，让他们去关心如何对付外面的狼群，这本来就是超乎了他们的职责，这反倒不利于他们的生长，只会让他们陷入到恐慌不安的情绪中，继而影响到整个羊群。
如果你是牧羊人，你该如何去做？”
已成为牧羊人，还没有任何羊羔的尼尔·哈罗德这样回答道。
“我会给他们找一个安全的，拥有着鲜嫩绿草的地方，然后任由他们折腾。”
“你不管羊圈之外的群狼了么？你不需要培养相应的牧羊犬，还是说你要亲自为自己的羊群们站岗放哨？”
见尼尔彻底陷入了沉默，苏伦便继续传授着她的经验，“当然都不正确，或者说这些都不是最好的办法！”
苏伦缓缓道来，最终道出了她想表达的含义，
“最简单的当然是把牧羊人们当作羊群一般圈养在事先设置好的羊圈，由他们去放牧，由他们去操劳，但到了最后，我的收获已经不会减少。”
“是你圈养了旧神祇们？”紧接着尼尔便联想到了更严重的事情。“那这场与外神之间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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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我挑动、发起的！”对于这没有突如其来的污蔑，苏伦自然是一口否决。“这根本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别忘了，这可是另一个时空晶壁外的麻烦！”
“时空晶壁”可简单理解为各种宇宙之间的边境线，除了时空本身的管理者外，其他人基本不可能逾越。
考虑到银月女士接管托瑞肯是在外神入侵之后，尼尔这才点了点头。
至于她口中提到的晶壁之外，尼尔则是不自觉地联想到自己的身份，作为的的确确的其他晶壁里的人物，尼尔一直都不愿提及所谓的时空晶壁，因为这会让他觉得自己的秘密被旁人知晓。
但不知为何，在苏伦面前他就没有这种感觉，好像潜意识里，他就知道苏伦也明白这一点。
下一秒，尼尔终于问出了自己憋在心底深处的问题：
“既然我们有这么多问题和麻烦需要处理，我们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当然是有事要做！”
苏伦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后，便转身上了二楼的卧室，不再搭理尼尔。
看样子今天的谈话是到此结束了。
尼尔看着她走上台阶，一步一步地转回到她的房间，在此期间，她没有回头看尼尔一眼。
不久后，随着一声响亮的关门声后，整个医馆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她准备睡觉了。
尼尔也差不多要去睡觉了。
没有晚饭，两人也不需要晚饭。
作为如今费伦大陆上幸存的神祇，他们的身体构造上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与凡人产生了巨大的差别，在能量利用与摄取上也是有很大的不同，半个月，或者一个月不吃东西都没有问题。
更别说，昨天送走芙蕾雅他们之前，众人也吃了一次晚饭，虽然整个晚宴沉闷地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让人烦恼记忆从脑袋里剔除出去，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夜晚还长，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根本不需要所谓的休息，他相信，苏伦女士也是差不了多少，所谓的睡觉也只是借口，她在暗中联系着她的信众，她的盟友，并为了捍卫她自己设定好的羊圈而努力谋划。
即便到了现在，苏伦依旧没有把她来到该隐赫斯特目的告诉尼尔，这让他一直都放心不下来。
试想一下，作为刚刚目睹了某公司裁减年老同事的正式员工，他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当然不可能是感谢公司给了我一个被剥削的机会，而是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等我老了怕也是这样，甚至比他们还要惨！
他，尼尔·哈罗德不就是刚刚入职费伦旧神祇的正式员工们，在此之前，老板苏伦女士按照“适者生存”的法则，以“金融风暴”的借口开除掉了七十六名神祇。
殷鉴不远，他有这个想法也无可厚非，更何况，为了挖他进公司，苏伦还特地在他身边安排了一个间谍——芙蕾雅。
如果说芙蕾雅作为一个间谍的基本素养都相当完备的话，那么她之前的动作，她之前的话语又有哪些是真的？又有几句不是为了糊弄他而故意表现出来的？
她与自己相处五年又有多少是没有听从苏伦意见的？
尼尔越想越气。
他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欺骗，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但对方偏偏还能拿出一个“我为你好”的大旗，这更让人厌恶，也更让人不耐烦。
所以当芙蕾雅在离开前，相与尼尔好好交谈时，尼尔果断地拒绝了。
作为血族圣子，新生旧神，他自然可以无视掉任何普通凡人的请求，即便他们曾经有着再亲密不过的关系。尼尔很难做出这样的选择，但对于有着神格与神性加持的伊登·理查德来说，这种选择不要太过简单。对神祇而言，凡是影响到自己存在的因素都需要避免，都需要消灭，他当然不可能消灭掉芙蕾雅，但却能保证她不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这样，他就不需要担心，自己曾经为之珍重的五年时光到底是真是假，又掺杂了多少信仰与忠诚的水分。
所以芙蕾雅只好与阿德丽乘坐着一辆黑色的马车前往了泰瑞亚教区。
尽管尼尔非常不舍，他也没有对苏伦女士的安排做出反对。或许在某一天，尼尔会原谅芙蕾雅这种能称之为善意的谎言，但那一天显然不是现在。
想到这里，尼尔才发现自己的心境不知为何又彻底糟糕起来。
又想了一会儿，他决定探查一下自己留在芙蕾雅身上的印记，刚想引起共鸣的时候，苏伦的警告又瞬间回荡在了她的耳边。
“如果你不想被代行者盯住的话，最好老实一点儿！”
他咬了下牙根，决定明天再说。
——————
“父亲，弗兰克告诉我的暂时只有这么多？”
“那确实有些难办了！”明亮的奥术灯具下，安德鲁对着他的儿子李斯特小声叹息道。
“我们就不能再去试探一次么？”李斯特问。
安德鲁公爵认真道：“当然不能，如果你说的那位医生真的是那边的孩子，那么这件事情我们就应该装作不知道！”
“为什么？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告诉他们么？更何况我们还是他们的盟友。”
“正是因为是盟友，我们才没有必要插手这样的事情！”安德鲁公爵细心教导着他唯一的儿子，
“我们需要的是梵卓家族的友谊，无论是谁的，只要他是梵卓家族的就行，而贸然查收别人的家务事，既是不尊重，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冒犯，更别说就算我们支持了某个人，也不能确保他最后能在梵卓家族的族长竞争中赢到最后！”
“可弗兰克向我保证了，他在哪所医馆里看到了梵卓家族的帕特里克·埃贝特！”
安德鲁公爵皱了皱眉头。“那个嗜色如命的蠢货？”
“据说嗅觉非常敏锐，每次改朝换代都能捞上一个不错的位置！”
“但愿他的嗅觉没有被香水熏烂，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一个墙头草这么看好？”安德鲁公爵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是相信我自己的直觉，尤其还被这么几个人同时认同的情况下，虽然我没有见到这位酷似梵卓家族的族裔，但我见过这个医馆的主治医师。”
安德鲁公爵朝着自己的儿子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她太过漂亮了！漂亮的就不该存在于该隐赫斯特！”
公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对自己没得手的女人通常都是这么评价的！”
“这次不一样！父亲！”
李斯特直视着他的父亲，缓缓说道：“她是不该存在于该隐赫斯特的，尤其是当下这种情况！
她很有可能是某个神祇的化身。
”
此话一出，安德鲁公爵立刻陷入了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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