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嫣然并没有等到和顾明城的再度团聚，便撒手人寰了。

    

    她死在了第一场雪落下来的那一天，死在了收到了顾明城书信的那一月，死在了儿子可以流利说话的那一年。

    

    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死神将要到来，前一天晚上，依依不舍地到了苏青婉的房间，拉着她的手，诉说着这几年的生活，感谢她给了自己一个栖身之所。

    

    遵照她的意愿，苏青婉把她埋葬在了父母身边，又帮她们砌好了坟墓，立了碑。

    

    但她并没有给顾怀周改姓，也没有让孩子改口叫自己娘亲，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叫她姨母就可以了。

    

    他应当记得自己是被谁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毕竟，那分娩之痛，确确实实是他娘亲在承受。

    

    “孩子，咱们一起给你娘亲磕头吧。”

    

    小周周学着苏青婉的动作，郑重其事地给娘亲磕了三个头。

    

    苏青婉以为他会哭，会吵着要娘亲，但在接下来的7天里，他却乖得不像话，也不挑食了，碗里有什么东西就吃什么，晚上睡觉时，会自己盖好被子，第二天起床后，会自己穿好衣服，自己去找雨霏要洗脸水。

    

    到了第八天晚上时，小周周才终于哭了，问道：“姨母，我前些天是不是惹娘亲生气了？”

    

    “我这几天是不是很乖？娘亲什么时候才不生气呢？”

    

    院中人听了，忍不住红了眼眶，苏青婉指了指夜空中一颗闪亮的星星，说道：“看到了吗？你娘亲变成星星了，再看着你呢，你以后要继续乖乖的。”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变成星星，飞到娘亲身边？”孩子眨巴着眼睛，天真地问道。

    

    “你要像你娘亲一样，当个善良坚韧的人，勇敢地过完这一生，才能去见他。”

    

    “一生是什么？后天吗？”

    

    苏青婉顿了顿，说道：“很久很久，我希望你的一生，有100年那么长。”

    

    三狗听了，默默地把头埋在了书本中，他还记得，大姐刚刚变聪明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他那时候真的相信了，觉得父母在西天极乐世界活得很好很好，差点就要一头撞死去见父母了。

    

    现在他读了很多书了，对于世界的认知变了。

    

    西天世界到底存不存在呢？人死了真会变成星星吗？

    

    也许有这样的可能性。

    

    但他更觉得，人死了以后，大抵就会变成一堆黄土，什么都不剩下了。

    

    但这样好像又无法解释，大姐是怎么一下子变聪明的？

    

    想不通，索性不想了，不管怎样，大姐这些年确确实实改变了苏家，让他可以坐在明亮的房间里，听老先生讲授圣贤书，这份恩情，是超越血缘的。

    

    小周周又低沉了一段时日，见她这样，陈锦意便带着女儿住在了苏青婉她们院子里，两个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一起玩儿，可以让他更快放下心中的烦闷苦恼。

    

    苏青婉让三狗给孟长安写了一封信，转告嫣然姑娘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次年中秋时，方才收到回信。

    

    说是敌国单于本来已经和大宇国的皇帝达成了协议，不再征战，但单于的弟弟不愿意吃下哑巴亏，拉了一支队伍，准备奇袭边境，制造矛盾，再启战事。

    

    顾明城所在的军营率先发现了敌情，他表现英勇，斩杀了10多个敌兵，生擒了单于弟弟，但自己也伤势过重，不幸牺牲了。

    

    朝廷免了他的罪人身份，如此一来，就算是顾怀周把户籍记在父亲名下，也可以参加科考了。

    

    路途遥远，把顾明城的遗体运回来是不切实际的，只送回来了一些衣物，苏青婉和秦瑶又帮顾明城起了一个衣冠冢，把他埋在了嫣然身边。

    

    “怀周，这是你爹爹的护身匕首，我暂帮你保管着，等你长大了，我再还你好吗？”

    

    “嗯嗯。”

    

    怀周很努力地在回忆那张脸，但他那时候还太小了，实在是想不起来，只记得那个人的胸膛很开阔很温暖，身上有股好闻的气息。

    

    翻过年的春节，乐乐就要吃八岁的饭了，他在村中的私塾学了些字，那老先生人确实慈祥，但慈祥过头了，是压不住一群调皮的毛孩子的，慧心夫妇想让乐乐接受更好的教育。

    

    “那好，明年我专门请个靠得住的人，来看管咱家的田地，你们也搬到湖州城里去吧。”

    

    “先前说好的，让乐乐去城里读书，事情多，我都差点忘了。”

    

    春节算账的时候，苏青婉对大牛夫妇说道。

    

    慧心一听，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大姐你带着乐乐在城里读书。”

    

    “我们都是庄稼人，总觉得，还是在村里带着，人比较舒坦一点儿。”

    

    大牛接话道：“是啊是啊，乐乐这眼看着是越来越调皮了，慧心还要带咱家小姑娘，忙不过来。”

    

    “就只能辛苦下大姐了。”

    

    “那好吧，若是乐乐将来考不上状元，你们可不许赖我啊。”

    

    慧心笑着回答道：“大姐说笑了，他能识些字，以后不当睁眼瞎，我便满足了。”

    

    带两个小男孩儿的日子，着实没有苏青婉想象的那般轻松。

    

    因着她在霍乱肆虐时帮了些忙的关系，她认识了城里的一些当官的人，又托了关系送了礼请了客，让乐乐进了李家的族学读书。

    

    一群姓李的子弟中，突然闯入了一个外姓小孩儿，他们就有些排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乐乐是苏家下一辈唯一的孩子，在村里苏家的日子又是过得最好的，也是有些被宠坏了，第一天就跟李家的小子打了一架。

    

    看到他回家时那鼻青脸肿的样子，苏青婉吓了一大跳，赶忙帮他消毒包扎，没想到乐乐却兴高采烈地对秦瑶说：“姑父，我没有丢你的脸，我一个打三个，打赢了！”

    

    “干得漂亮！不愧是我徒弟！”秦瑶朝着乐乐竖起了大拇指。

    

    “你可别煽风点火了，那李家的族学是好进的吗？”

    

    “你待会儿还是……跟我去李家道歉……”

    

    话还没有说完时，院子里就来了三个同样鼻青脸肿的小伙子，学着大人的样子，抱拳对乐乐说道：“苏兄，不打不相识。”

    

    “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小弟了！”

    

    乐乐也站了起来，抱拳回应道：“承让了承让了！”

    

    “真是人小鬼大。”苏青婉笑着戳了戳他的脑袋，对着门外的三个小孩儿说：“既然你们愿意跟他交朋友，我们也是要表示表示的，今天就请你们吃饭吧。”

    

    四个小孩享受了一桌大餐。

    

    苏青婉为乐乐交到了朋友而高兴，但这高兴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四个人，都太皮了。

    

    今天跑去掏鸟窝，明天跑到河里去捞鱼，后天又成群结队的去跟司马家族学的孩子打架。

    

    要么担惊受怕，要么跟李家的长辈一起去道歉，还要照顾小怀周，忙得就像是陀螺一样。

    

    就那样忙着忙着，孩子们都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