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
栾芊芊轻声道:“其实我心里有个人,我有幻想过与他在一起的另一种更平静更温柔的生活。但我、但我没有勇气告诉他。我会毁了他的一切的。”
她这是在说希利尔吗?
宫理其实细想都知道,从她们俩见面开始,相对于一听就是满嘴跑火车的宫理,栾芊芊也差不多,她情真意切的每一句都是谎话假话。
她们接触不少了,唯一一句真话,恐怕就是当时在瑞亿大厦天顶,她说自己“五年从未走歪过一步”。
所以现在,宫理也不会细想她的话的内容,而是在想想通过这些话语想达成的目的。
她觉得西泽和希利尔走得很近,希望西泽暗示希利尔——栾芊芊其实爱的是他,但被迫嫁给池昕?
宫理很好奇,希利尔这种谨慎多疑的人、柏峙那样残忍暴力的人,真的会恋爱脑吗?
宫理故意沉吟片刻,道:“你是在恐惧吗?恐惧您婚姻的对象?”
栾芊芊的眼睛隔着窗棂看着她,轻声道:“谁能不恐惧呢,他自从死过一次,变了很多。变得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了。”
这应该不是假话。
在池元死后,宫理怀疑之前都不知道自己仿生人身份的池昕,应该被“解锁了更多功能”。有池元的记忆和野心?有堪比tec的计算与掌控力?还是说他有了更高阶更非人的思维?
宫理却俗气的问道:“你觉得他不爱你了吗?”
栾芊芊的脸在窗户那边,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很难说。或许是更爱了,或许已经不在是爱了。或许是他已经疯了。”
池昕会变得怎么样呢?
tec是先作为全知全能的智能,而后再成为人,那个蜕变为“人”的过程,既是一瞬间,也是漫长的几十年,它在过程中经历了不知道多少疑问迷茫。
而“池昕”诞生的几十年内,虽然公用一套原始资料,但有着不一样的开发过程,先当做人一样被养大,而后再拥有了全知全能的智能。
池昕显然还在那个适应期中。
这场婚姻,对池昕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宫理道:“你们还在联络感情吗?”
栾芊芊点头:“是的,因为之前看多了网络上的消息,让我受了很多影响。所以他才让我来修道院,我只偶尔接触网络,他也会每天打电话给我。”
每天打电话给她,是情侣之间的温存?还是监视?
奇妙。宫理感觉到一种奇妙的拉锯,就在栾芊芊周围。池昕的“智能”到底发展到什么样的水平,他是不是已经成为了赛博空间的半神?
只是像生不逢时,有个比他诞生的更早却更弱小单纯的神,已经将触角伸在全世界的服务器与网路中了。
会不会,这么久没有联系宫理的tec,是在网路的汪洋洪流中跟池昕交手了?
宫理忽然想起,在许久许久之前,春城会议的时候,还是她将tec的那个吐舌头的小贴纸,拿给池昕看的。
栾芊芊像个真正的忏悔者,垂头道:“其实我也没有奢望太多,我更想来了解更多他的工作。他似乎心怀伟大的事业,想要接触各个教派的‘神’,也总万云台的那三座雕塑,不是凭空存在又被人忘却的……我听不懂,我好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宫理眉头一拧。栾芊芊明显知道更多希利尔的事情,甚至对希利尔的目的也有所耳闻。
栾芊芊为什么主动说,是也想从她口中打探“深渊”里的事吗?
栾芊芊看西泽不回答,自己笑了笑:“是我逾越了,这不是我一个客人该过问的事情。”
宫理微微眯起眼睛:“希利尔神父果然在您面前是没有秘密的,我看到他望向您的眼神,那是爱,毫无疑问的爱。您如果想要了解他,就多靠近他一点吧。”
栾芊芊试探了片刻,眼前这个人显得十分滴水不漏。
怎么会?
是西泽过于谨慎,还是她搞错了?
栾芊芊从用这个新名字开始,tec就已经多年来没有主动联络过她。栾芊芊知道它在看着她的生活。
或许是知道她的窘境与挣扎,它终于留下了一条信息。
就是“去找西泽。他会帮你。”
那条消息转瞬不见,让栾芊芊几乎都以为是她的错觉。
栾芊芊正要放弃时,忽然对面西泽主教的光脑亮了起来,他灰蓝色的瞳孔映入光脑反射的荧光,看向了自己手腕处。
宫理心里一跳。
光脑界面被一条直线占据,那条直线像海波一样抖动着,突然变成了一行字。
“去找山。她会帮你。”
tec像是自身也被严密监控一般,那行字只出现一瞬就消失不见,只有空白投影屏幕的光,照亮了她的脸。
宫理一愣。栾芊芊这么突兀的来找她,难不成也是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如果宫理能知道希利尔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故意支开林恩,或许就离蜕皮计划的核心更近一步。
栾芊芊绝对是希利尔最信任的人之一。
宫理目光挪向她,两个人隔着木窗上镂空十字花,几乎是同时微微眯起眼,道:“您能帮到我什么呢?”
栾芊芊轻笑一声道:“……我想接触到一点深渊底下的事情。”
宫理眼睛靠近窗子的镂空:“我想更了解希利尔现在在做的具体的事情。如果我们能为彼此多交换一些信息,或许我还有更多你想知道的消息。比如说,橡皮屑。地下室。”
栾芊芊脸缓缓变了颜色。
……
栾芊芊先一步离开了祈祷室,宫理还坐在其中。她没有在玩光脑,只是手托腮望着祈祷室的小窗思索着二人刚刚的对话与试探。
tec在非常巧妙的时机为她们牵线搭桥了。
祈祷室的门被敲响,宫理开口道:“我不做告解人。”
门再一次被拉开,宫理以为是栾芊芊又返回来,却没想到一个高大的满身盔甲的男人,挤进了逼仄的祈祷室内。
铠甲相互之间轻轻碰撞着,闷响回荡。
他从头盔深不可测的缝隙中看着她,宫理露出微笑:“要忏悔吗?”
林恩摇头:“我有自己的,赎罪。玛姆,回来了,要见你。”
宫理知道玛姆是谁。
o。一位浑身银色全义体的修女。
在万云台的时候,她远远地见过一眼。
这个女人是这片修道院的最高领导者,也是新国各大教派敬重的对象,她并不怎么经常露面。
这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宫理点头:“我知道了,等我再坐一会儿就过去。”
林恩坐在对面也没动,宫理以为他是要押着她过去,却听到他在对面的黑暗之中,开口道:“在主眼里,我是什么?”
宫理这才意识到,林恩是在跟她“聊天”,或者是单纯在等她。
宫理道:“主看不见你。”
林恩不说话。
宫理也沉默着。过了半天,林恩才道:“主,我是信主的。你说摇桨的人,你说的对。我也是。”
宫理对某些忽悠人又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信手拈来:“是吗?你是狂热于主,还是狂热于某些替主说话的人?你有认真听过那些话是否来自于主?主造的世界,你都未知晓其中的妙处;主造的人,你都未真的未有拥抱过,何谈信主?”
宫理不知道他接受过什么邪典的教育或者洗脑,她也不关心,但她要动摇他,拔掉他的牙,最好别当一条公圣会吹个哨就杀人的狼。
否则关键时刻会坏了她的事。
林恩在粗重的呼吸中,半晌道:“主说这些都不是真的,唯有门后才是真。”
门?
宫理从上次看出他的德行之后,便在修道院里随身带糖,她从口袋中拿出一颗果味糖,糖纸窸窸窣窣的声音果然吸引了林恩。
宫理甚至听到他咽口水的声音。
她轻声道:“林恩,摘下头盔。”
林恩犹豫起来,但半晌后还是响起铠甲碰撞的声音,他的脸能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看清楚,头发贴在脸颊上,下巴上可能还有一些胡茬,他紧盯着宫理。
宫理记得上次他脸上还有一道疤痕,但是这次消失了,但是又添了几道几乎能将他腮帮子划开的新疤。
她道:“你的疤也会消失吗?”
林恩:“忘记如何受伤。就会消失。”
宫理将那颗糖拈在指尖,从忏悔室的镂空窗户伸过去,她以为林恩会手甲将糖接过去,却没想到他粗重的呼吸突然靠过来,宫理这边忏悔室的微光,也照亮了他碧绿的眼睛。
他有些干裂的嘴巴贴到她指尖上,舌头快速的将那颗糖卷走了。
宫理一愣。
象牙白手指还放在窗户上。
但林恩没有往回撤,还是脸贴在镂空窗上,眼睛望着她。
宫理看着他,那碧绿眼睛里并未有罪恶与良知,他好像是在渴望一点指点迷津,一点命令。
宫理趁热打铁,轻笑道:“这甜味与欣喜,也是主造出来的。主为何要以如此繁多的困难,与细致的快乐,造一个假的世界呢?”
林恩低声重复道:“……细致的快乐。”
宫理拍拍衣摆,走出门去:“走吧,带我去见玛姆。”
宫理以为玛姆是会在修道院内某一座大教堂里,而戴上头盔的林恩却带着她往在修道院一角丛林掩映的白色小教堂而去。那教堂小的似乎厅堂内都只能摆下七八条长椅。
宫理还在思考着栾芊芊的事,走进小教堂,就看到几个地位最起码是红衣主教级别的神职人员,坐在地上,弯着腿,手撑着地面或半卧着,像是孩子们在听妈妈讲故事一样,围着中间白纱头巾的修女而坐。
希利尔也在其中。
“玛姆,玛姆!格罗尼雅带来了什么预言吗?”
修女通体银色金属,她赤着双脚,足部与手部活动关节精致,嘴唇两侧有木偶般的活动下颚接缝,眼睛则是一条横着的180度横贯面部的白色灯带,那灯带闪烁了片刻,嘴角向上翘起,道:“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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