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霁之没有再参加下半场的录制,他离开了大楼,行动部的车等在楼下,他并没有坐上而是自己叫了一辆智能出租。
他犹豫许久许久,发了一条信息给宫理。
“我出差回来了。有些东西或许还在你那里,我想要去拿。”
他发出去之后就有些后悔,犹豫着要不要撤回——在犹豫之中就已经不再能撤回了。宫理一直没回他。
是因为她在任务中吗?
他一下午心神不宁地想等着她的回复,无数次看光脑,但宫理一直没有回复……
柏霁之心里也越来越沉。难道她已经屏蔽他了?
这个下午简直是他最近这段时间最煎熬的一个下午,柏霁之没有忍住,给平树打了电话。
“你回来了?!”平树声音惊喜道:“啊、你问宫理?应该不是她故意不回你吧,她现在的任务比较紧迫,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收不到消息的。”
柏霁之只是问了一句,平树就跟猜到似的回答道,柏霁之脸上有点烧:“咳咳。嗯,我知道。”
平树:“你现在在哪儿呢?我怎么听到有左愫家便利店的音乐。”
柏霁之道:“嗯,我就在家旁边的楼梯上。她是不是……不住在这里了。我能看到,楼上的窗帘都合上了,她平时很喜欢开窗通风。”
平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她住在房车上,她买了辆很大的房车,前一段时间出去旅行了。回来之后就说要换住所,但现在还没找到,就住在房车上。之前住的地方,很多东西都搬到车上了。”
柏霁之那头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坐在消防梯上,手撑着额头,感觉有些晕眩,失去的感觉从未如此真实过,他与她之间仿佛已经有了距离。柏霁之半晌道:“……她是不是,最近……有了新的恋情?”
平树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吧。”
柏霁之没忍住:“是不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个子还挺高的。”
平树一惊,没想到柏霁之刚回来就知道了,难道是在行动部撞见了甘灯?
平树:“啊,你知道了啊。”
柏霁之想到西泽主教那个狂妄的样子,就眉头紧皱:“我感觉他不是个好人,他会不会要利用宫理?还是说宫理跟他在一起,也是另有目的?”
俩人完全没意识到说的是不同的人,平树更不知道柏霁之把宫理自己扮演的人物,当成了她现任。
平树想了想甘灯的身份,以及宫理对别人只字不提甘灯的态度,又觉得也有这个可能性:“或许。毕竟他身份特殊。但我也说不准。我又觉得,宫理不会委屈自己,她能跟对方相处,就是真的会有点喜欢吧……我随便说的,你别当真。”
柏霁之却道:“你说得对。但我讨厌那个家伙。他根本就、根本就配不上她——”他对平树就是会一不小心吐露心声,但柏霁之又觉得自己这么说实在显得不体面:“罢了,当我没说吧……”
……
柏霁之挂上电话后,忍不住又搜了搜西泽的名字。
在今天之前,西泽的资料在网络上少得可怜,但就在刚刚节目播出的一瞬间,到处都是猜测、谩骂、崇拜与好奇。
关于西泽主教今天参加节目现场的照片越来越多,柏霁之也注意到,西泽也没有参加下半场的节目,在他离开演播厅大楼没多久后,西泽也离开了。
只是西泽走的时候,被已经聚集到演播厅大楼附近的媒体团团围住,他戴着白色圆顶帽走下楼梯,白色法袍束腰让他显得更挺拔修长,无数闪光灯对准他,他却气定神闲地像是被判无罪走出法|院的杀人犯被告。
他软底的白鞋踩在台阶上慢慢往下走,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则捂着自己胸前的十字架,似乎在防止自己银色的十字架被闪光灯反射出过于刺眼的光芒。
媒体甚至没敢像对待别人一样,把话筒或无人机怼到他脸上,他们竟然害怕被他怒视,被他斥责,仿佛真的会遭来某种命运的谴责与惩罚一样。
“西泽主教!您说的成为少数人的办法是什么,登上那艘船的办法是什么呢?”
终于有一位宗教媒体的女子将随身录音机器人,操控到了西泽身边。
西泽顿住脚步,看向那个女记者胸口的十字架,他帽子戴得很低,压着帽檐,大多数人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鼻尖与下颌,还有那棱角分明的嘴唇。
他转脸看向女记者:“此刻我向他人做出任何广泛而具体的指示,都是对主的侮辱。你是觉得我要下一步振臂高呼某种接近神的办法,还是要成立什么教派分支让人们来听我讲学?没有分享,没有引导,我不像他们一样卖讲学的视频。我是自己化成石头与水泥。”
他冷笑起来:“现在,成为信徒已经像办张会员卡那么简单,有多少人真的像会员那样信教即掏钱,想买一条接近上帝的捷径。主已经被侮辱得沉默不语了。”
他的开口,几乎是扫射了网络上各种“网络圣灵”“赛博红衣主教”,把所有靠宗教成名发财的人踩进了泥里。
这样的爆炸性发言,引得更多人像浪潮般涌向他。
越来越多的问话,甚至有些本来就有信教背景的记者与人用手想要去触摸他的衣袖。
西泽就像是背后长眼一般,错步让开了那些手,就在他快到黑色轿车边,有个戴着十字架的母亲与孩子,也往车边挤过来:“主教!主教——我们也是献派的信众,主教,我们全家侍奉主很多年了,为什么我的孩子还是生来就有病……”
西泽即将关上车门,看向那流着口水的孩子,和悲伤的母亲,轻声道:“你要意识到,主将永远不离不弃或弃之不顾,主将永远缺席、永远冷漠。但你应该为此感到心安,主不会因为你一时的不虔诚而惩罚你,也不会因为你补救的赎罪而偏爱你。”
那母亲脸上似乎回想起什么自认为“犯戒”的行为,惶恐又呆呆地看着西泽。
西泽关上了车门,扬长而去。只留那个母亲与孩子在追着车的人潮中平静地站着。
老萍朝车后看了一眼:“你真有点当……主教的天赋。要是我年轻时候听过你这种级别的布道,恐怕一辈子都在信教这个坑里出不来了。”
宫理嗤笑一声:“最重要一点,就是既不信教也对他们毫无所求。”
……
而宫理回到修道院的时候,之前总是偷偷藏在花园里看她的修女们,很多人都大胆地走过来:“西泽主教!你讲得实在是太精彩了——我们、我们很喜欢你说的主与世界的论道!”
“西泽主教,你真的见过献天使吗?献天使会是引领我们走向新世界的使者吗?”
“西泽主教!西泽主教——”
也有些修道院的枢机卿和红衣主教走上前来,有些是想要斥责他,有的则是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
西泽无视他们,从这些修道院有头有脸的人身边穿过,走向自己的住所。
有些人笑容一僵,有些人则怒瞪过来,不过涂斗主教倒是跟了上来,黏在他身后激动道:“你听说了吗?因为被人认出你是献派的主教,在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献派关键词的浏览量激增2400,很多人都对献派特别感兴趣了!”
宫理微微偏头:“您还在乎搜索量吗?”
涂斗主教笑道:“毕竟是献派在万城的教堂都变得空空荡荡了,我们也不想成为边缘的小教派。您越是说着不会分享靠近主的办法,大家越是蜂拥向跟您有关的各种地方。”
涂斗也在小心翼翼观察宫理的表情。
她要是一切都是设计的,那就麻烦了,说明这个人太懂得运用权力、吸纳信徒了。而如果他真的笃信这一套,那反而容易控制,不过是个对外发言的工具人罢了。
这样想的,不只是涂斗,还有希利尔,他手指放在嘴唇上,一遍遍看着视频。
特别是很多人都用光脑拍下的,西泽走下台阶时说的那些话。他是有野心在里面,还是真的只是抨击?
他说要跟西泽成为公众眼里的两端,要尽可能地吸纳各种人的目光,他显然做到了,但做得……太漂亮了。
希利尔思索着,短短几分钟的视频循环播放他也没有真的去看,忽然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来,戳了一下光脑投影,似乎想要将视频停下来。
但他手穿过了投影,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能悄无声息靠近到他身后的,整个修道院恐怕也就只有林恩一个人。希利尔没有回头,点按了一下让光脑暂停:“林恩,什么事?”
林恩似乎没听见他说话,还盯着暂停画面中的坐在车里,看向母子的西泽,忽然道:“主弃我不顾。却应该心安。”
希利尔轻笑道:“说得很好。好得能让所有教|徒都更狂热也更解脱,发自肺腑地向主低下头。你来找我是?”
林恩低头看向希利尔,他穿着全套的盔甲,手垂在身边:“玛姆回来了。她要见你。”
希利尔表情一凛:“我这就过去。西泽呢?”
林恩:“忏悔室。”
……
宫理进忏悔室,只是想躲一会儿人,外加演一会儿戏。装作是为了自己失言而向主忏悔一会儿。
她想着如果忏悔室里有别的教士能听他忏悔,她就装模作样逼逼几句掉点眼泪,但没有人,甚至她主动叫住几位教士,对方都一脸惶恐地不愿成为她的告解人。
宫理只能坐在忏悔室里一个人玩光脑消消乐,打算一会儿再抹抹眼角走出去。
就在这会儿,忏悔室雕花隔板对面隔间的门忽然被拉开,宫理连忙收起光脑,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坐在了对面的位置上,从雕花镂空处很难看清对方全貌,宫理道:“抱歉,我不做告解人,我只是想在这里向上帝忏悔片刻。”
对面响起了栾芊芊的声音:“您哭了吗?”
宫理:“……”
她俩可是曾经在一个片场互飚演技的,宫理演起来可一点也不比栾芊芊差。
宫理手掌在眼眶里用力压了一下,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却又坚定道:“不,怎么会。”
栾芊芊黑色的瞳孔似乎从镂空中看向她。
这家伙当初在《天上再见》演修女的时候,演的那个超脱人性的圣洁劲儿,连卢导都鼓掌叫好。而宫理当时演的也是个走偏的狂信徒,这会儿倒是人设都对上了。
栾芊芊手指扣在镂空处,宫理这边能看到她白皙的指尖与关切的目光,她轻声道:“……您很孤独,也很愤怒。我能感觉到。”
宫理演着孤高冷淡,心里却满头问号。
栾芊芊不会是想勾搭西泽吧,她是不是没想到西泽是个同性恋啊!白使劲啊姐姐!
不对、不对。栾芊芊段位没有这么低。
“西泽主教,请您留步,我心里有太多想说的话,可我不信任那些教士,他们不像您这样笃信上帝。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说几句,就说几句……”
她双手交握,抵在额头前,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我像您一样孤独。我不想去到月球空间站,我也不想嫁给那个人。我想要自由地……快乐地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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