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主持是个年轻男人,传言是天生佛骨,自小就在庙中生活,由前任主持一手带大。
见到时,才知传言并非虚构。
“前面就是主持。”带路的僧人指了树下的人,便先行一步。
三人齐齐盯着背对他们都主持,只闻见那和尚轻嗤一声,接了菩提树飘落的叶子,转身过来。
和尚一身金丝僧袍,手腕垂着紫檀木的佛珠串子。这人五官不似常见僧人的圆润调和,反倒过于精致,眉心还压着一颗艳丽红痣,但耷拉着眼帘,却又是一副慈悲怜悯的姿态。
“贫僧法号虚汝,几位见了师叔,想来是要留住几日。”
他语气不悲不喜,没有别的僧人对寂然的排斥,反倒言语中将寂然和旁人视为一样。
殇离笑说:“主持心思通明,我也随便一问,寂然大师是做了什么,才让庙中僧人对他避之不及。”
虚汝手指停在佛珠之上,稍停片刻又动了起来。
“倒也无妨,师叔先天五衰,是被师傅用自己钓着一条命才留下来。”
“但师叔的寿命宛如河中泥沙是留不住的,痴念中犯下大错,被禁足在庙中不得出行。”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师叔的罪孽深重普通僧人是不能接近的。”
“不过几位施主到不用担心,随心即可。”
殇离随意一弹衣袖褶皱说:“也对,杀业深重也比不得我。”
虚汝瞧着殇离道:“非也,施主自血海中过,但心景却始终澄亮,无畏无惧自然不用担心。”
“更何况。”虚汝看向容瑾,接着说:“世间浮沉,施主是避不开了。”
殇离露齿一笑,带着森然敌意。
虚汝不避不让,又看向许清风说:“施主是个好苗子,不如入我佛门。”
许清风讶然,回想前生,愣是没找出自己跟佛门有什么联系。
连连摇头赶忙道:“多谢大师赏识,我还是喜欢在外面走走。”
虚汝笑了,似在看一个还未长大的孩童,也没有逼迫。
他合掌一礼,道:“那几位施主慢慢游玩,贫僧还有要事,不犒劳了。”
许清风在人走后,松懈了肩膀,嘀咕着:“这里人都喜欢说玄而又玄的话吗?”
就不能学他,敞开了说吗?
容瑾看着殇离,忍不住思考虚汝说的话,十分想知道她避不开什么?
殇离头疼的压着眉心,对着两小孩说:“你们去看看我们今晚住的地方。”
两人一起应了,转身去找客房。
而殇离到了红绸飞扬的菩提树下,抬手一抓。
绣着梅花的缎带下边缀着金珠流苏,牢牢被抓在了手心。
扯着一边全落进了手上。
她只一扬便看清上面用墨水写着有些稚气的字。
明年姑姑一定能陪瑾儿放灯。
背后不用看,她也知道有个好字,是自己提上去的。
年初三月,大巡境内。
女帝兵分两路,让殇行臻装作自己模样坐在帷幕中,走过场。
自己则带着只有六岁的小太子和三位灵泽去各地游玩。
小孩子即便生来乖巧,到处玩时也有些闹腾。而她有时也抽不开身,忙于朝中事务,便让三位灵泽跟着小太子到处玩闹。
恰巧到了洛山境内,小太子听闻山上有个棵很灵的树,便带着装扮成侍从的灵泽爬山去看。
回来时已经天黑,灵泽夜里同女帝报告一天行程,自然也说了太子对一棵树许愿的事。
女帝生了兴趣,好奇一个孩童能有什么心愿,就趁着夜深去了寺中。
金珠绑的不是特别好,压到了两枝树桠,眼瞅着要滑落下来就被女帝拿了下来。
当时的主持闻声过来,见到陌生人孤零零的大晚上站在树下,是普通人也得吓个半死。可主持不是普通人,一眼道破女帝身份。
恭声道:“陛下万岁,夜来寺中是有要事吗?”
女帝拿着含有皇族专有标记的金珠打开了看,发现了稚儿字迹。
她浑然不觉有被发现的窘迫,反而摊开手问:“有笔吗?”
主持拿了笔开,就见女帝提了字后,将红绸好好绑了回去,还拉了拉确定不会掉了才下来。
他恍然大悟说:“原来白天的小公子就是太子啊。”
女帝将笔还给主持嘱托道:“别传出去。”
主持笑了,指着菩提树说:“想来太子的心愿自有陛下处理,只是这树是人求姻缘的。”
女帝毫不在意,摆了手说:“无事,能成就行。”
想来那句话是对女帝今年在边境没能及时赶回来陪小太子放灯的怨念,不过后面她再没迟过,除了那年天险,一误六十多年。
而今,当年太子早忘了自己所许的小小心愿。
殇离只是看了看红绸还在,便用着法力又绑了回去。
小小心愿罢了,今年就能补回来。
第二天,蕴海便走过来,寻了殇离几人。
小僧人探出头,好奇地看着慵懒的人,这人为什么会是师傅说的能强迫自己。
殇离注意到了孩童好奇的目光,她坐正身子,不想带坏小孩。
“你师傅让你来找我了?”
蕴海点点头,一本正经说:“施主醒的可真早,如同太阳已经升到了天上。”
殇离笑意微僵,这是被小孩说自己懒了么?
小孩又接着说:“昨天同施主来的另外两位施主已经去练剑了呢。”
殇离起身,提着诛邪回头笑着。
“那你带我去找他们好不好?”
蕴海高兴的为殇离鼓掌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施主能学习他们就好了。”
“自然。”殇离应声说。
然后蕴海就看见了殇离暴揍两位施主。
容瑾和许清风一块委屈巴巴的蹲在墙角,路过的僧人不免好奇的看了过来。
蕴海看完了全过程,低着头,光秃秃的脑壳反折阳光。
他莫名心虚,感觉两位施主遭此磨难是因为自己。
殇离神清气爽,把诛邪放回纳戒,对着小僧人友好问:“可以去找你师傅了?”
蕴海点点头,知道说错了话怕被指责赶紧道:“女施主慢走,我去主持那听佛了。”
小孩跑的很快,一会就没了踪迹。
殇离没走看向从圆门后绕出来的虚汝。
“几位找师叔算命,不如分开。命数一事只有自己才能知晓。”
殇离收起笑意,漠然点头。
虚汝话已经带到,去抓跑了没影的小僧人。
容瑾是第一个进屋的。
此时山中敲钟,声声鸣响,震起一片惊雀。
寂然这边只能听见余波,可他倚着窗旁,听的认真,神情肃穆。怎么也不想虚汝所说,犯下大错之人。
“施主请坐。”寂然指着隔了小桌的团蒲。
容瑾盘坐而下,却没有说话。
寂然便接着说了,“太子魂魄不稳,这钟响可镇魂魄,可已久待。”
容瑾怀里还藏着墨莲,加之在这庙中魂魄疼痛几乎忽略不计。
寂然盘转着佛珠,瞧着模样似在冥想。
容瑾问:“魂魄修复对她有害吗?”
铸剑已经废了殇离一半心神,他不想再累到她了。
寂然垂眸说:“施主所思所虑皆系于一人,久思成执,易生心魔。”
容瑾轻握断绫,断绫受主人影响,有些不安。
“我又不修无情道,斩不了。”他早下了决心,旁人一言两语劝不动他。
寂然点头接着说:“施主既然不怕,她自然也不怕。魂魄修复不会损她根基,无忧。”
容瑾得了答复便起了身道:“多谢大师。”
太子一出去,许清风就进来了。
殇离看着容瑾琢磨着小孩会有什么愿望。
容瑾就说:“想知道我问的事?”
殇离点头。
“问魂魄的事。”
殇离安慰道:“不用担心,不出意外等魂魄修复完你应该能记起来,不过记得过程可能会头晕。”
容瑾揪住手指,紧张问:“如果没记起来呢?”
殇离森然一笑,冷漠道:“就怪那个动手的人了,犯什么蠢呢?”
容瑾背脊冷僵,感觉有危险降临。
“不过你依旧是小瑾儿,我不会认错。”殇离又缓了说,“所以小瑾儿还是祈祷想起来的好,能少挨一顿打。”
许清风听着昨天同虚汝一样的话,不禁纳闷。
“为什么我有佛缘?”
寂然说:“佛信万物有缘,命运有序。施主既修因果,与佛道自然相合。”
许清风低了头,语气沮丧。
“可我修因果也只是为了自己,和大爱无关啊。”
寂然安然道:“入道本就是执念深刻才能进入,就算是贫僧我,也没办法。”
“我也只是给施主提个后路,不必忧心。”
许清风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早早剃头,变成六根不禁的僧人。
随后,殇离最后一个进入。
她直接道:“我命数过煞,亲缘断绝,不惧他人。”
“你觉得我需要算什么?”
寂然淡定说:“陛下妄言。即便陛下亲缘断绝,始终与人还有牵扯。”
“而陛下面相本就大富大贵,只是少了红尘一遭。”
“寂然也只能送陛下四字。”
“不破不立。”
殇离嚼着此字,神色不明。
寂然也不愿再说,盘坐在团蒲上,轻轻搭上眼帘。
殇离站起声,刚要往外走。
寂然突然道:“我少年外游,犯下大错。师兄走时送我锦盒,说是皇族所留,要还回去。”
“既然陛下已来,便还与陛下。”
殇离也没问是什么东西,将锦盒拿在手中,走了出去。
直到午时,小路之上走来了金袍和尚。
蕴海拿着虚汝给他的佛珠,学着师傅平日模样转动着,就蹲在门口小凳上,专心玩耍。
两位僧人相互对坐,隐隐成对峙之势。
寂然面色灰败,或者说他一直都有,看着总像将死之人。
虚汝问:“锦盒给了?”
寂然点头。
接着就是虚汝重重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