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出了城,一路朝郊外去。
郊外有沈安歌买的一座庄子,此刻宋执就站在田头,看着那水田间和一群半大孩子捉泥鳅玩的青年,紧皱的眉半分没松过。
今日这一行,沈安歌给他带来的惊吓,有些大啊!
当初沈安歌说对付刘家,他私下里有过无数的猜测,甚至都设想了刘家叛国的可能,但到底是没想过会是这么个情况。
沈安歌的胆子大,这刘家的胆子,也不小。
“这里原本三年前是我借着身边丫鬟名字买下的庄子,庄子的前主人身上背了人命,我怕留下原来的下会有麻烦,便让人重新招了些人。这个心智不全的男子叫侯通,便是那时候被招进来的。我虽然不曾久居京城,但也曾因家中生意,跟随薛家大哥去过京城几次。便在两年前,有幸见过跟在薛家大哥身边的四皇子……当时,我也是同大人这般惊讶的。”
四皇子楼敬宇,当年的楼槿湘是见过的。这位也曾得过皇帝疼爱的孩子,后来在渐长中被查出智力不全,便也失去了万众瞩目的光芒。一如既往疼他的,也只有亲母刘贵妃。然而也是这样的纵容宠溺,养成了楼敬宇无知肆虐的性格。
她第一次见到楼敬宇的时候,他正因游园会上被个胆战心惊的小侍女不小心洒了茶汤大发雷霆,于无人处将人活活打杀。
那些深深浅浅的鞭痕,至今忆起仍旧触目惊心。也因此,哪怕只是几面,她对楼敬宇的印象极深。
于庄上看见侯通时,她心底的震撼不比此刻的宋执少,但那些无法消散的恨肆意蔓延,让她最快速度的下定决心将人藏住。
总有一天,这会成为她刺向刘家人心口,最锋利的一把剑。
不想这短短月余变化万千,这步棋早早就要被她用上了。
沈安歌看着不远处嬉戏玩耍的众人:“我当初虽有猜测,但到底不敢相信,便让人私下里调查,才了解到当年刘贵妃于济州外祖家居住时,和一个下人有了苟且,还怀有一个孩子。”
“那孩子就是这个侯通?”
“嗯。”沈安歌点头。
宋执皱了一下眉,又问:“孩子的父亲呢?”
“是济州衙门里验尸的侯仵作。”
“这儿有问题?”宋执指了指自己的头。
沈安歌还他一个白眼:“要是有问题,府衙敢招吗?”
那倒也是,宋执略略尴尬,然而又有些不解:“刘贵妃也没有什么问题,何以生出了心智不全的孩子?”而且一生生两,机率未免也太高了。
“我也曾小心打探过,不过刘家和高家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我不得其门。只将丝缕信息拼凑起来,大致能猜出这位侯仵作的身份,想必并非什么下人,而是高家某位少爷,近亲生子,才让孩子天生心智不全。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父子还能保全,甚至当年刘贵妃进宫时,腹中还怀了一个。”
刘家人让侯通脸上多了个丑陋胎记,以为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
可惜或许是天意,让她瞧见了。
“那侯仵作难不成是个貌比潘安惊才绝艳的人物?”这些年要是没有刘贵妃护着,想必侯仵作父子连命都会没有了。而能让深宫里尽享荣华富贵的刘贵妃冒着欺君的风险拼死保护,倒也出乎他的意料。深宫里的人,少见这么不计后果的。
“那我倒是不清楚了,我见到侯仵作的时候,他便已经毁了容。只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皇宫再好,或许当年未入宫的刘贵妃,想要的就是这样和一个普通人携手白头的日子呢?”沈安歌轻笑:“我倒是挺佩服那时候的刘贵妃,毕竟对自己心爱的人和孩子,她是用命去护的。”
“你可怜她?”宋执问。
“不可怜,只是有感而发。”沈安歌淡淡回他,继而道:“因这件事情,当年高家的仆从大多被灭口,刘家为了以防万一,更波及其家人,前前后后灭杀多达百众。刘贵妃入宫,刘家倚仗权势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罪恶滔天。四皇子手上无辜枉死者众多,就连远在济州的侯通,在躲入我庄子前,每一个被高家派来监视或保护他的人,事后也无一得善终………那些人,并未做错过什么,但犯错的人尚且于高门大院里享尽荣华富贵,他们却早早丢了姓命,变成乱葬岗上又一副森森白骨。”
如今,刘家将手伸到沈家来,她便再没必要忍下去了。
杜三的家人很快来了。
原先杜三失踪了几天的时候,他的哥哥杜大也带着老父亲来问过,从管事嘴里得知杜三偷盗铺子里的钱财逃走了,他那年迈的老父亲一开始不信,哭闹着他儿子不会做这种事情,后来又哭着自责,是自己这把疾病缠身的老骨头拖累儿子,儿子就算做什么错事也是为了给他治病。
此刻再被招来,却得知幼子死讯,再看那验尸台上惨不忍睹的尸体,老人家哭得险些昏厥过去。
“杜三是小的招进来的,一直勤勤恳恳,当时小的也不大相信他会做那种事情,但……小的见这件事情已经被徐添盖棺定论,怕又拿出来说事得罪了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想着他不过是被徐添给辞了,徐添又借他的事偷挪尊玉观音像而已,谁承想……”掌柜跟在沈安歌身后战战兢兢解释。
他当真是没想到徐添竟然胆大包天到敢杀人,否则他也不敢明知蹊跷,还把事情瞒住啊。此刻他也不敢隐瞒,经此一事,掌柜他是做到头了,只求小姐能看在他坦诚,看在也兢兢业业为铺子里做事这么多年的份上,能从轻发落他。
“铺子里的事情回去再说,如今杜三遇害,我们沈氏铺子难辞其咎,只不过逝者已逝,只能多补偿他老父和兄长了。”
“小…东家放心,小的一定安排好,给杜三家人最好的补偿。”掌柜忙道:“其实之前小的以为是徐添看不惯杜三,借口把杜三赶走,小的可怜他,让铺子里的伙计往他家送过十两银子呢。”
也是杜家的人收了钱,他才以为杜三已经回家了,家里人也知道这件事,他才没做他想的。
“你们胡说…”刚被杜大从验尸房里搀出来的老人正好听见这句话,闻言目眦尽裂,挥着手就要朝掌柜打去。
掌柜身前站的是沈安歌,老者跑得急,被人扶着尚且站都站不稳,沈安歌怕他跌下去再出个什么好歹,只好站着没动。
老人家年迈多病,打一下也不会有多疼。
然而腰上一紧,沈安歌再回神,自己已然在宋执怀中。他一手护着她,一手托住老人倒下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