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
“都料理了?”韦太后问道。
“母后放心, 都已经料理干净了。”元幼祺答道。
韦太后忧愁的表情并没有因此而松缓下来, 而是叹道:“虽说如此,皇帝也太过冒失了些!”
元幼祺挑眉, 瞬间明白,赔笑道:“母后心疼孩儿,怕孩儿以身涉险, 出了意外, 孩儿明白的。”
“明白还那般做!”韦太后瞪她。
又道:“那谭氏和武氏,都是亡命之徒。照哀家的意思,干脆暗中料理了也就罢了!”
元幼祺呵笑道:“朕觉技痒, 忍不住陪她们演了几出。谁承想, 她们竟是这般的不中用!倒可惜了朕的一肚子智计了!”
韦太后闻言, 睨着她佯作得意的讨好自己的小模样儿,也禁不住露出笑意来, 横她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皇帝是天子,一身牵涉万千百姓, 更该懂得这个道理!”
“母后教训的是!”元幼祺嘻嘻笑着。
又捧上一杯热茶来,依旧讨好道:“孩儿奉茶, 请母后息怒!”
韦贤妃见她如此,也舍不得再苛责于她,轻哼一声, 表示自己不是那么好哄的, 却也接过茶盏, 抿了两口。
元幼祺于是知道,母后因为担心自己而生的气算是消了大半。
韦太后饮罢茶,回思元幼祺方才叙述的详情,犹觉气闷。
“那贱婢真是猖狂,竟还敢存着那物事!”韦太后恼道。
“是啊,原本是安排好碧儿揭出她被谭绍儿逼迫着诬陷唐喜与慧蓉之事的,不成想碧儿不仅指出了被谭绍儿逼迫诬陷无辜,还直指周乐诗中.毒是谭绍儿主使。搜咸福宫搜出了毒.药,还搜出了种种……私物和……那物事。”元幼祺说着说着,不自在起来。
那场风波而今已经过去了两日,元幼祺回想着从咸福宫谭绍儿的私物中翻出来的沾着点点暗红色的白绢,还是觉得心碍得慌。
那暗红色的斑斑点点显然是血迹,只不知是谭绍儿的还是武琳琅的,或者两个人的皆有。还有咸福宫中随处可翻捡出来的属于武琳琅的东西,包括武琳琅的几张小像,昭昭然指向两个人的私情,推都推不出去。
身为一个喜欢女子的女子,面对此情此景,元幼祺恨她们秽.乱后宫的同时,心底里也有一丝说不清楚的唏嘘。
韦太后打量着元幼祺的神情,见她悻悻的,猜是因着谭绍儿与武琳琅的私情而心中不痛快。
皇帝毕竟是皇帝,妃嫔到底是妃嫔,名分上是自己的妃嫔,却背地里做出这种事来,任谁都不会觉得舒服的。
韦太后于是体贴地转开了话题,问道:“谭氏那贱婢可招认了?”
元幼祺缓缓摇头,道:“她没招认什么……只一味地哭。”
韦太后看着元幼祺,眼中划过几分忧虑,探问道:“皇帝同情她?”
元幼祺再次摇头:“并非同情,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真相大白无可推脱的时候,她仍是难以置信。最后朕对她撕破面皮,指出她的诸般罪名,她大惊失色之下,似乎还有所期待……”
“期待什么?”韦太后问。
“或许,她还在期待着,武琳琅能来救她。”元幼祺黯道。
“救她?那个孽种听到风声,早打算自己先逃走了吧!”韦太后冷嗤道。
“是,”元幼祺应道,“武琳琅身手不错,心思比谭绍儿要狡黠善疑得多,她查知风声不妙,便意图逃走。幸亏孩儿去看周美人的时候,已暗使鸾廷司悄悄围住了她的居所,才没被她逃了去……”
元幼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武琳琅被乱箭射死的惨状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脑中。
“那样的孽种,早该死了!皇帝也不必为之自责。”韦太后宽慰她道。
元幼祺确实是有些自责的,不为旁的,只因为她是清楚的,武琳琅是当年的霍美人所生,是她三哥元承柏的女儿。
元承柏活着的时候,孽没少做,尤其是他险些将顾蘅……的往事,更令元幼祺心中怨恨。但是武琳琅的身体里,毕竟流着元氏的血,她同元淳、同七哥的孩子一般,都是自己的侄辈。
元幼祺也知道,鸾廷司只听皇帝的话,只忠心于护卫皇帝的安全,武琳琅这样的存在太过危险。当时的情形之下,鸾廷司的人被武琳琅杀翻了好几个,若是任由她继续下去,不定惹出什么乱子来。
郭仪下令用弓箭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皇帝并没有下旨,说只要活口。
虽然后来郭仪自请其罪,说身为主官却无能,陷了几名鸾廷司人员,还没有留下活口,元幼祺也赦免了他的罪。可是,元幼祺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她有种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人的感觉。
元幼祺黯淡的目光渐渐回复如初,她越来越看得清楚:那幕后的真正主使者,并不是为了什么利益,更不是为了谋权篡位,那人只是想看着元氏子孙自相残杀,想看着自己亲手屠杀兄长的孩儿,想让自己深深体味杀死亲人的痛苦!
这样的用心,比谋朝篡位,更加可怖。
韦太后心疼地看着她,声音也柔和下去,安慰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为恶之人,不值得皇帝怜惜她们。”
自己养大的孩儿,性子最清楚不过,对于年轻貌美的女子,总不免或多或少的有所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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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教导的是!”元幼祺垂头受教,她自己的毛病,自己也是清楚的。
她自己确是喜欢女子,但须知,这世间的女子,未必个个值得怜爱,个个值得对其好。
韦太后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表示她是皇帝,不须自责,只要掌控得当便无大碍。
“既然没招认出什么来,也不必留着性命了。哀家着人去处置了吧!”韦太后又道。
元幼祺知道,母后这是怕她心软,要帮她悄悄处死谭绍儿。
秽.乱宫闱,企图操纵君王,这本就是死罪,没有宽宥的余地。但元幼祺想到了更多。
“便依母后,”她说道,“但孩儿不想将这件事声张开来。”
“皇帝的意思是?”韦太后似有几分了然。
“甘州,”元幼祺直言道,“谭绍儿和武琳琅能折腾出这等事来,谭家和武家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我儿是要翻出那背后的主使来?”
“是,”元幼祺点头,“宫中的消息,已经被孩儿封锁彻底了。”
“如此甚好,天家没有平白吃这个亏的道理。”韦太后道。
“周氏其人,母后可有了解?”元幼祺忽问。
韦太后微怔,恍然意识到这个“周氏”便是协助皇帝扳倒谭绍儿与武琳琅的那个周美人。
“哀家也只是听皇帝说过,对这个人却不了解,”韦太后道,“她的毒可解了?”
“连襄已经用了药了,见好转。”元幼祺回道。
韦太后沉吟一瞬,疑道:“按说,对付谭氏那样的,虽说皇帝信重她,她也不必费这样大的周章。以身试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所以孩儿才怀疑她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
元幼祺回想着当日在启祥宫中所见所闻的周乐诗极其贴身侍女的行止言语,更觉可疑:“孩儿觉得,她不是个寻常的。”
韦太后闻言,便紧张起来:“莫非她还存着什么歹心不成!”
“母后别慌!”元幼祺忙道,“孩儿想,她没有想害朕的心思。倒是很有可能,另有所图。”
“图什么?”
“具体图什么,尚不可知。孩儿会弄清楚的,母后放心。”元幼祺道。
然而在心里面,她又缀上了一句:此人难测,只怕要多些防备。
到底孩子也早长大了,韦太后觉得实在没必要如小时候那般,时时刻刻对元幼祺耳提面命。这天下,终究是皇帝在执掌着。
韦太后稍稍释然,见元幼祺意欲告罪离开,忙道:“此事已了,贵妃也算协助得当,景宁宫……”
景宁宫也该解禁了吧?这是她的未尽之言。
元幼祺明白,母后从来看好的,最适合陪在自己身边,又忠心不二的,唯有风柔。
若是母后知道唐易与风柔之事,又会作何感想?
元幼祺暗自摇头,这等话还是不要对母后说了。
母后年纪大了,该以天下供奉,在寿康宫中颐养天年,如果知道了唐易与风柔的事,还不被气坏了身子?
“景宁宫的事,孩儿自会处置妥当,母后不必费心。”元幼祺赔笑的答道。
景宁宫!她竟然连“贵妃”两个字都不肯提!
韦太后一腔急火撞了上来,脑子一热,冲口而出:“贵妃便是再不好,也比外面那些不知所谓的女子强许多!”
元幼祺闻言怔住。
韦太后话说出口,也后悔不迭。
她眼睁睁看着元幼祺的脸色骤然变了,眼中的防备之意,仿佛重又回到了顾蘅刚刚去了的那两年。
韦太后心口一疼,只想把那方才说出去的话都尽数收回来。
元幼祺却突然笑了,虽然笑得颇有几分勉强。
“母后多虑了,”她努力地勾起唇角,“孩儿的事,孩儿自己,会处理好的。”
“你……哀家老了,精神也多不济,皇帝好自为之吧!”韦太后最终是退了半步。
她怕,好不容易圆融些的母女情分,再次被割裂开来。
“是!孩儿省得!”元幼祺平静道。
从寿康宫告辞出来,元幼祺抬头看看头顶上湛蓝的天空,幽幽默叹。
母后知道了墨池的存在,这并不意外,元幼祺也无意隐瞒。
但是,将来呢?
母后会接受一个贱籍出身的“罪臣之后”入宫,甚至成为大魏的皇后吗?
若母后知道了墨池便是顾蘅的再世,又会如何呢?
世间至难得的,便是情分,两厢情悦是情,母女亲情也是情。元幼祺早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爱情与亲情,哪一个,她都不想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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