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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应家公子少风流
    长安城内,大齐皇帝李御正并未乘那“驾乘六龙”的龙辇,而是挽了一匹通体雪白的名马踏雪,与神武大将军李密并马而行。

    李密并未刻意落后半个马身,却也没有居功自傲,骋马御前。

    道旁是那长安城无数百姓夹道相迎,有些人下拜,有些人作揖,更多人只是挥舞着手中器物呐喊迎接,每隔五步,便有铁甲卫士一名,列豹尾长枪维持秩序,人群中有那青壮汉子,也有老迈拄杖人,更有俏丽女子,无论是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还是已为人妇的窈窕美人,一双双秋波流转的凤目只在并马而行的一双璧人身上打转,更有那红楼官巷的头牌花魁们,大胆掷出香囊手帕,只是无一例外会被二人身旁某些一闪而逝的黑影截下,当场消失不见。

    大齐民风,向来注重规矩,但但凡在秩序之内,则百无禁忌。

    若是乱中飞来一柄暗器,那这些黑影便不是截取这么简单了,暗器原路折返不见血不归是轻的,没准一个暗号,市井坊间耸立的无数箭楼便会齐齐射出“长了眼睛的连珠箭”把刺客变成刺猬。

    女子们依旧乐此不疲地投掷私房物件,昔年曾有琢玉郎乘羊车出行,街上妇人掷果盈车。和今日盛况相比,只能算是小孩子过家家——几颗瓜果算什么?比得了陈氏女掷出的前朝遗物螭龙玉佩?比得了赵家儿的错金银镂花香薰球?还是比得了秦淮八艳之首花月夜的金镶玉红牙象板?

    没办法,这两位男子太好看了嘛。

    大齐皇帝李御正,母后是那位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贺沉鱼,李御正承了母后七成美颜,美风神,顾盼有人龙之相,少年时便有“玉雕粉饰朱颜郎,世间女子何人见之不娇羞”的美名,深得先帝喜爱,七岁便立为太子。又因担心宫中女子窥伺少年李御正的美男身,以至于不得不驱逐了太子府所有女性丫鬟仆役,换成清一色的老成仆役,而且还是仔细甄别过有无断袖之癖的,搞得好好一座富丽堂皇的太子东宫在宫中下人口中变成了和尚庙男人窝。又当了十数年大齐王朝的皇帝陛下,一身龙威又岂是等闲,凡夫俗子见了,只觉天人下凡——靠着皇帝陛下这张脸,都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专门刊印脂粉气戏文小说的书肆和善写才子佳人花前月下演义故事的小说家弟子。

    神武大将军李密,小名琳琅,琳琅满目的琳琅,足见给他起名字的私塾老先生当时是如何的老眼放光,后武举入仕,校场比武时面圣仍戴面甲遮挡容颜,以至于不少朝中人士都在猜测那武状元会不会是某位刑徒或前朝余孽后人,又覆鬼怪面甲领三千冀州精骑,出两辽平定辽东土人叛乱,帝赏其武胆,赐姓李。据说当时更名李密的少年郎摘下面甲以真面目示人时,连陪同在帝尊身旁久居芝兰之室的几位后宫妃子都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此次西出阳关,边关磨砺十年开疆三千里,一身辗转二万里,风沙固然折损了少年容颜,但眉宇间那股久经砥砺几欲开天的英气却是直冲云霄,仿佛随时会拔出腰间那柄扬名天下的兵家重器开个山像切西瓜一样,扑面而来的力量感看得柔弱女子目眩神迷。

    两人双马并行,如芝兰玉树并生阶前,仿佛任何人站在他们身边都会黯然失色,那是相当的养眼。

    更别提两人的显赫身份,一个是大齐头号大地主,一个是手握三十万边关铁骑的悍将,还是一位传说登高九重楼的武学大宗师,无论被那人拥抱在怀,都是天大的福分,想想都刺激。

    习惯了塞外苦寒与风沙的李密皱眉,虽然二人身旁有宫廷紫荆暗卫庇护,拦截满天“暗器”,但其上附着的闺中鲜香气息依旧渗透而至,这些沾满了脂粉气的“暗器”可半点不比漠北狼骑的安息箭阵和金帐汗国的护国弩炮逊色,这些宫廷暗卫真是可怜,每日疲于应付这些香喷喷软绵绵的玩意,要是被一只装满了对她家皇帝哥哥相思的香囊当头砸个正着,还不得香气冲脑直接晕过去从半空掉下来?

    双马身后的一众文臣武将更惨,紫荆暗卫只是护卫帝将二人,有些准头不济的女子难免将手中物掷到其他人头上,跟着自家大帅最紧的灵宝将军王有雄人高马大,更是活靶子,绣囊宝珠噼噼啪啪砸在他的横山玄甲上,如细雨敲叶,实在烦人,王有雄试图在马上接取几样,却屡屡扑空,气的他哇呀呀怪叫不止,引得一众侧目与鄙夷眼神。

    若说上阵杀敌,天生神力的王灵宝一柄长达丈八的铁杆方天戟轮舞起来,周遭有一个算一个,武道七重楼之下都得当即授首,但要让他接这玩意,还不如让千年前某位大名鼎鼎的燕人去追逐狡兔。

    “圣上。”李密突然开口。

    “嗯?”正在马上朝子民挥手示意的李御正立即侧目。

    “庆功宴上,能不能让那裴旻离我远点?”

    “当然好啊,不然看你金銮殿上一个忍不住跳起来拔刀就砍,剑舞变刀兵相见,文武百官抱着花白胡子战战兢兢,好玩啊?”

    长乐宫,紫宸殿。

    悬灯万盏,亮如白昼,银河雪浪,珠宝辉煌,鼎焚龙诞之香,瓶插长青之蕊,好一派皇家气象。

    帝尊与班师大帅并列主座,两旁陪客,太师、宰相而已,连那东宫太子及六部尚书、国公侯爷都只得依次坐在丹陛之下。

    丹陛之上,剑圣舞剑器。

    剑锋所过之处,并无一丝一毫真炁痕迹,传闻中那“裴旻舞剑,千百剑来,万兵俯首”的壮观景象更是没影的事,除去呼吸轻灵些、脚步稳健些,似乎和随处可见的卖艺把势没什么区别。

    李御正看得津津有味,李密在一旁黑着脸,看看那十年未曾见、已成紫髯伯的裴旻,再看看身边聚精会神的大齐皇帝,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憋了半天,突兀伸手夺过皇帝陛下面前一道钟爱的百八丁香鸭,再夺过御用金杯,狠狠拍在自己面前。

    年逾耄耋的迟暮太师陈悬见此情景只是抬了抬眼皮,迅速恢复原样,用案上一字排开的精巧精银蟹八件拆蟹。长安御苑的春蟹,腹生金线,背甲有紫气,体型不大蟹膏却滋味不弱,仅在长安御苑一处产出,最难得的是春日即熟,不待秋高,知其味者每年春夏不知馋掉几多涎液。

    至于两鬓斑白而大髯依旧浓密的当朝首辅宰相房九龄,更是似乎根本没在注意主席上的动静,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兢兢业业的对付自己面前的水晶肘子,似乎是恨不得用剔骨尖刀在晶莹剔透的肘子皮上雕出朵花来。

    李御正依旧不为所动,只是一手轻轻拍拍李密盘坐的膝盖,示意其稍安勿躁。

    李密忍不住摸摸腰间,手指落空,这才突然明白为啥自己十年前就能车辇入朝剑履上殿,今天却非得宫门解刀才能上席了。

    似乎是知道李密容忍得很辛苦的样子,裴旻剑舞之后,许多繁杂冗长的虚礼被李御正大袖一挥略去十之七八,连礼部几位年过古稀的老侍郎郎中熬出白发三千丈写就的几篇溢美文章都只念了一半。

    没办法,怕李密耳朵起茧子,李密耳朵起茧子,自己案上的金杯琉璃盏玉碟都要被抢走,好不容易保住的蜜饯火腿和青红鲤鱼双龙戏珠也要离家出走了,到时候堂堂一国帝王杵着两根象牙箸叨别人案上的酒菜吃,实在不雅观,回头还得被那帮烦死人不偿命、打不的骂不得的清流言官抓住把柄絮叨上十天半个月。

    想到清流言官,大齐帝王眼皮不由得又是一跳,目光迅速环视一周。

    果然,就在殿门末席位置上,本该出席的四品通议大夫应遇不在位,那堆满大小鼎盘的桌案后,有一位长眉少年正在大嚼水晶肘子。

    并不是饥寒之人那种狼吞虎咽,而是一边揉搓着一旁侍立的宫女的纤手说着调笑话语,一边用牙齿撕下肥腻的肉块大嚼,两不耽误。

    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一边吞咽猪肘、一边口齿清晰的调戏朕的宫中侍女的,甚至少年的朱唇上都未沾染多少油亮,比一旁怒目而视、都没吃几口御宴的朝臣嘴巴还要干净。

    应遇的公子应东楼,长安城四狂八少第二狂,绰号“书剑风流子”。

    不知为何,李御正对这位少小风流惯的膏粱纨袴并不反感,甚至于默许了他许多僭越之举。

    李御正突然一手攀上李密盘坐的膝盖:“邃伯啊,元歌她在朕耳边念叨你念叨十年了,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先前你在塞外,朕不愿用这男女情爱之事烦你,今日你看……”

    李密古井不波,手中酒杯照样举起放下:“末将一身尽是圣上之物,若要赐婚,赐下便是,还与末将掰扯什么。”

    南阳公主李元歌,自幼迷恋神武大将军李密,是大齐朝野人尽皆知之事,民间编排的话本折子戏摞起来也和李密这十年的战报差不多厚了。

    李御正吃瘪:“邃伯!你在大漠是不知,宫内倒是无人敢说什么,可宫外仅这帝都长安,便有不下十本广为流传的小说艳本,不是讲你与元歌如何如何,便是与裴旻闺房争胜,更有甚者编排什么姐妹榻上双飞,连长歌那小妮子也不放过……”

    李密:“圣上不会在乎这些,也知末将不会在乎这些,还说它作甚。”

    “狄鬼雄的绣衣郎、不良人、夜行侯、日夜游神又不是吃闲饭的摆设。”

    李御正吞下一口闷酒:“朕也不想说啊,可元歌那小妮子这些年为了你这没良心的,已经抗旨拒绝了朕两次赐婚,有次还闹着要逃婚,像摸像样的学着书上逃婚的大家闺秀收拾细软,避过紫荆暗卫就往景山跑,好像嫁给个新科状元郎比嫁鸡嫁狗还不如……朕知道你对她没心思,可朕好歹是她亲爹,哪怕是无用功也得先做做样子嘛。”

    李密斜过一眼:“那今日怎么不见南阳公主在席?”

    李御正哦了一声,夹了口棠梨白鱼:“让朕关在托阳府里了,省的堂堂一国公主帝姬头上金钗十斤、身上轻纱二两的,扑上来一顿哭闹献媚太失体统。”

    李密:“……”

    半晌,李密终于开口:“圣上,咱还是说说砍裴旻的事吧。”

    李御正瞥了一眼远远坐在筵席中部的落拓剑圣紫髯伯,眯起眼睛看向身旁李密。

    “三郎。”李密无奈道。

    李御正大手一挥:“长乐宫、长安大小校场、太液池、华清池、景山、正法台、东都洛阳游春园、秦淮八水,随你闹腾。”

    李密沉吟片刻:“按理说长乐宫丹凤门内是最好,但毕竟是宫内,末将便不给圣上添堵了,那就城外大校场,让我大齐雄兵,看着那裴旻重返剑圣神采。”

    “朕就不去看了,免得你在朕面前放不开手脚。”李御正难得有了些正经面色,“其余甲士官吏与百姓就不去约束,反正你出手有分寸。”

    “好。”李密也难得大口满饮一杯,“待末将为圣上拔起裴旻心气,大齐便再添一员梁柱。”

    李御正叹道:“朕知道多说无益,但你其实真的不必如此对裴旻,我大齐琳琅满堂,不缺领兵人经纶手,也养得起一个闲汉,就让他落拓下去又有何不可。”

    “天地生人,皆有缘法,天赋武运不得随意挥霍,有文武艺却自我暴殄,也由不得人,更何况还是食君之禄的臣子。”李密起身抱拳,退下已无期待的庆功宴。

    李御正再叹口气,喝口闷酒,抬抬眼皮看看丹陛下一张张望着自己不知如何是好的面孔,无奈道:“等什么呢,神武将军退下了,其他征北将士还在啊,愣什么神。接着奏乐,接着舞。”

    他身后却有一抹猩红自行退下。

    有些事,不需主子开口,奴才自己就应该知道要去做,天奴曹貂寺自打进宫以来近百年,从来如此。

    否则也无这一件大齐开国以来天荒解的猩红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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