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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起手月拦腰,名刀涿鹿
    大齐帝都长安,象天设都,三城层环,方百里,街、市、坊、柜规划分明,百尺危楼参差起,山顶千门次第开。城内外有大小校场,城内小校场,乃是军中青壮武将点卯比武之地,百年来不知多少名将武人策马走过那简简单单墨笔提于寻常黄杨木板的“校场”二字牌匾之下,故而市井坊间又称那小校场为“忠义堂”。

    至于兵部衙门,那是什么东西?一群颤颤巍巍须发皆白的老朱紫,在小校场青壮武将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大齐故例,百官之中,文臣争胜,一人一把椅子“坐而论道”,谁先拍桌子挽袖子抡凳子算谁输,吵架声音最大的算输,滥用胡搅蛮缠诡辩术的算输;

    而武将之间起了争执,别废话,校场擂台见,谁先倒地谁孙子,谁撂狠话又光说不练谁孙子,谁回家哭闹邀人谁孙子。就兵部衙门这群老帮菜,资历再老、年轻时再膂力无双到进衙门坐太师椅而不是马背的年纪也是软脚蟹了,上了擂台无非一拳撂倒的结局——被,谁敢叫嚣?

    城外还有大校场,长安主城雄据关陇十原中最为钟灵毓秀、气运盘踞的龙首原大半地界,城郊紧邻踏青圣地乐游原、前朝陵墓所在的少陵原、灞河之畔曾有祥瑞白鹿游于原上的白鹿原在内的五大原,其一面积最小,地势最陡,却是前朝名将沛亚夫屯兵御敌之处,原上多细柳,故名细柳原。

    后来历代武人开疆,九州版图日渐西阔,不再是御敌边关的细柳营理所当然的废弃,大齐遂于细柳营遗址上重建大校场,为点兵检阅、日常操练之地,常年驻扎禁军三万,连同城内禁军以及京畿之地几大重镇用以拱卫京师的兵马甲士,号称十万帝都禁军。大校场驻军在官面上本无确切名称,市井坊间依旧沿用旧称,称为细柳营或是亚夫营。

    消息疯传,两位武将约战,却在城外大校场而不是小校场,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长安醉仙楼巍巍百尺高,曾有诗仙李长庚豪饮斗酒绣口吐出诗百篇,信手提于壁上,以至于百尺酒楼满室琳琅,滔天文运冲撞高楼如大浪载一叶,酒楼险些承受不住那一笔一划的“重量”当场崩塌,好在剑圣裴旻与两位文武庙看门人联袂而至,挥袖铸金梁,使俗物能承载堪称圣人手笔的铁钩银画。

    李长庚那日天子呼来不上船,兀自醉卧酒家,传为天下锦绣美谈。酒楼也一步登天,圣上赐下御笔亲书烫金牌匾“醉仙楼”。非囊中百金的酒中豪客不得入。入得门来,也要乖乖取字牌按甲乙丙丁排下队来慢慢等,等了小半日依旧不得不站在露台上喝酒的大有人在。

    醉仙楼顶楼邀月台今日却被两位儒衫文士豪掷千金包下,付了十几桌酒菜的钱,只点两壶有仙酿之称的“醉太白”,三五精致小菜,对坐慢饮。

    邀月台的勤行小二是长安勤行一绝,往日十几桌酒菜都是一人招待,手脚舞的风车一般,今日难得清闲,却是有些不习惯了,垂手侍立在登楼长梯口,有意无意地隐约听着两位高人谈话。

    听了小半日,以他的耳力,拼拼凑凑,也只得这么几句。

    “小校场砥砺台不够他们折腾吗?”

    “恐怕远远不够。”

    “砥砺台的武运禁制,乾元、金刚二阵,可谓三教汇聚,连天人都拘的住,却拘不住两个武人的切磋涟漪?”

    “拘不住。”

    “为何?”

    “武道九重楼,九重楼上可登天。区区天人而已,人间岂无匹敌者?”

    “当年那两位也曾约战砥砺台,鞭锏砸地如落雷,禁制撼动却无碍,李密和裴旻,能胜过那为整个中土万万百姓当门神的两尊开国将?”

    “恐怕是的。”

    小儿听到此处,耳后有客人高声喊喝,连忙操起手巾板跑下楼去。

    而他落下的那句话是:“细柳原被千年来无数来来回回的铁蹄踩的多了,瓷实得很,吃下这场刀剑之争,虽然依旧逃不过一个山河开裂的下场,但山水缝补起来也不会太过艰难。”

    ……

    长安哺食坊,临近百戏天桥的苍蝇馆子二荤铺,喝声如云,一群最粗鄙也最口无遮拦的升斗小民在聚众吃酒,拉大车的、卸货的、赶马车的、打铁箍桶的,都是干力气活的糙汉子,三文钱一碗的黄酒、十二文钱一壶的烧刀子外加侃天侃地,喝出豪饮江河的气势。

    “大将军回城,喝完御酒,马不停蹄就要和剑圣决战!”

    “知道为什么地点选在细柳营不在忠义堂吗?啊?那忠义堂地方小,禁不住这两尊真神放开手脚生造啊!”

    “放屁,那忠义堂大擂台地方小,可厉害的紧哩!西边王道士不是说过,那叫什么螺蛳道场,里面包藏乾坤呢!”

    “可别听那臭牛鼻子放屁,上次他还咒老子有血光之灾哩。什么螺蛳道场,胡老儿,你家侄子不是在忠义堂看大门嘛,你说说,忠义堂的擂台有什么玄机?能禁得住兵家武夫蹂躏?”

    被称作胡老儿的小老头胡子斑白,面前一碗黄酒配着两碟花生,一盘油炸一盘水煮,吃的正上头,听闻有人叫他,嘿嘿笑着回头道:“这你不就问对人了?忠义堂的大擂台呦,大名叫砥砺台,是太祖皇帝当年亲自督造的,台基一整块山根!知道啥叫山根不?一整座高山的根,从地脉里剥离出来,断去浮土山尖,一大群真人仙师老神仙发功念咒,一连七七四十九天,把几十里方圆的山根炼成擂台大小,再加上长安城武运凝聚的阵法、玄门的乾元阵和佛家的金刚阵,端的是仙人下凡也难破!”

    “家家户户大门上的尉迟指麾和秦冲斗都知道吧!那是何等通天的人物,当年砥砺台落成,就是这两位负责替太祖皇帝检验成果,两根金锏一条银鞭一场大战打了三天三夜,里面打的昏天黑地,外面屁事没有!嘿嘿,还有啊,前些年天降异象,天人下凡,也是被皇城里那位给拘到砥砺台去了,乖乖,那可是天上的仙人,拼了命的打门,听着跟敲鼓似的,愣是没出得来……”

    “得得得,胡老儿你这嘴一开腔就没完,说书先生似的,说的这么玄乎,大将军咋不在那啥啥砥什么台揍那狗屁剑圣呢?”一旁拉大车的黄脸汉子脚踩长凳,一脸的不屑随着面部肌肉的咀嚼运动滑稽而又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话说完,张口又咬下一大截卷着喷香猪头肉的烙大饼。

    “你懂啥,大将军要在原上揍他,看热闹的人多,解气。”

    “那到底为啥非得逮着裴旻揍呀。他俩可十年没见面了,什么仇什么怨能记十年?”

    “胡老儿?”又有人叫“军中有人”的胡大明白解惑了。

    “哎呀这有啥不明白的,十年之前,记得吧,当时我就说过,大将军临行前和圣上说悄悄话哩,打下北边漠北和西边的楼兰、金帐汗国,就让他回大齐杀裴旻!因为咱们这位剑圣啊,每天就知道在大官宴会上舞剑,舞个花架子,就挂了个龙武大将军的名头,和李大将军的神武大将军是一个品秩的!那大将军能愿意吗?撂你身上你也得炸毛啊!”

    “嘿,谁说剑圣浪得虚名的,听说他在冀州的时候,不用剑,用弓箭都射杀虎妖无数!大将军再厉害,能说揍就揍?”

    “大将军何许人也!揍不得一个耍剑把势的络腮胡?”

    “别吵了,今天便出分晓,有什么可吵的,歇一天去细柳营看看不就成了。”

    “陈老四,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你?不怕回去让你家大脚婆娘拎着捣衣杵撵十条街?”

    ……

    长安西市,有三五富态商贾围坐,中有一宝镜,雕琢错金银螭龙吐珠围子,此刻大放光华,渐渐浮现远在近百里外细柳原上依依风光。

    城东郊,二三精舍隐于曲径通幽处,中有六袭黄紫道袍分立,外面小院中,竟有纤云萦绕的黄白仙鹤低眉理尾羽,背上皆有云篆蒲团。

    有落拓青衫客默默还完酒债,背剑出城去。

    有豪阀世家子美人在怀,策马踏长街,一路狂歌,一路狂饮,只恨道窄,只恨天高。

    更有佛音梵唱如洪钟大吕起于城北白马寺,众人抬头循声寻觅,只见一道佛门金虹挂空而去,瞬间落至西方细柳原。

    于是下一刻,满城人都见到一道光耀半城的璀璨刀光平地起惊雷,直冲九霄云上去。

    满城呼声四起,细柳原上更是爆发出炸雷般的喝彩之声。

    大校场辕门之下,有个默默无闻的长眉少年斜倚巨木,口中咀嚼的草叶不由得飘飘然落地:“真他娘的霸气啊。”

    细柳原。

    神武大将军李密身披重甲,于黑骏战马之上当先纵劈一刀,长虹冲天,礼敬大齐剑圣裴旻。

    天上乱云搅碎,有白衣紫髯伯飘然下落,掌中一柄寻常三尺长剑并未出鞘,便轻描淡写地拨开刀光崩散后四溢的余波涟漪。

    “李将军好生性急,也不等在下落地再拔刀。”紫髯伯笑容可掬,一鞠一揖一抱拳,尽显圆滑周到,便是以公门修行一甲子的几只老狐狸的老辣眼光也挑不出丝毫不妥之处。

    李密只是皱眉,并不下马,一手掷出一柄古意森森的带鞘长剑,一刀横斩,刀名月拦腰,乃是军中武学杀伐之法里数得上号的杀手。

    白衣裴旻犹豫片刻,还是洒然一笑,弃剑接剑,一足点地如蜻蜓点水踏浮萍,一袭白衣再度御风上云霄。

    李密冷哼一声,身形拔地而起,只留夔龙乌骓马在平地。

    不见人影,只见名刀涿鹿刀罡如雪,拖曳出百丈长虹,尔后龙吟声起,有剑如龙。

    醉仙楼之巅,一名青衫文士咦了一声,挥袖生流云,一副山水画卷凭空浮现,正是风云际会处那一刀一剑。

    二荤铺刚才还在大吃大喝的糙汉子们,这会儿半数已经爬上了房顶使劲往西北方眺望;有几个更是跳上黄脸汉子平日里拉酒水绸缎的平板大车,呼喝着朝城门冲去,拉车的刚啃完卷着流油猪头肉的大饼,嘴上骂骂咧咧的,套车的速度可一点不慢;更有囊中攒了几文闲钱、家里婆娘不够河东狮的,破天荒叫了几坛平日里绝不舍得喝的青梅酿。

    西市,商贾们中间螭龙交叠的宝镜爆发出耀目的剑光,首座上两鬓斑白的富家翁却摇摇头说是花架子。

    细柳原边缘有黄紫贵人乘鹤盘旋。

    路边茶铺,有落拓青衫客弹铗长歌,怀中古剑竟和那驾驭风云的裴旻剑遥生感应。

    天上风云汇聚,掣电惊雷不绝于耳,少顷,云气散开,原上众人只见青天之下两粒人影,一黑一白两两对峙。玄甲者一人傲立,仿佛便是千军万马依次排开,肃杀万物;

    白衣紫髯伯只手执剑,周身有风云萦绕,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身后隐有万千森森甲光浮现的李密以刀指人:“既已接剑,为何仍不愿倾力出剑?”

    紫髯裴旻低头端详掌中久未谋面的古剑,昔日锋芒一露便能压下世间万剑风华的剑祖,如今剑身上已密布细密冰裂纹,有丝丝缕缕的毫光渗出,那是凝实到极致的剑意显化,世间剑客得其随意一缕,出剑便能有如神助,如今竟是毫不节制地溢散而出。

    “剑祖已迟暮,缘何强出头?”昔年风流无双的白衣剑圣呢喃出一句不能算作诗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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