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公公低头急趋而入,叩首道:“皇上,明驸马爷在殿外候召,说是明府三小姐已依了皇上的旨意,送去京城外片云山大悲庵削发为尼,替皇后日夜诵经超度亡灵。”
昭怀一听大惊,倏然起身急恼道:“父皇,好没道理,孩儿一人做事一人担当,又关春晓何事?”
皇上冷笑一声质问:“锦王类朕,朝野上下无所不知,朕意已决,定无改悔。锦王若是果真类朕,倒不妨放马过来大战三百回合。”
起身哈哈大笑拂袖而去。
温公公急得跺脚拉阻了昭怀劝着:“小祖宗,都是你淘气闹出的事,怨不得人。皇上杀了一个,贬了一个,还不是都替殿下你受过呢?再若忤逆,皇上的性子执拗上来你可也是见识过的,偏偏要讨个没脸吗?殿下,知难而退,见好而止吧。这死人不能复活,殿下可以厚葬,也是他忠心殉主了,皇上若留他活口,日后反给殿下添了后患。这奴才拿了主子的短处,多少是太阿倒持,使不得,殿下经历这些事,还看不出吗?皇上是在为殿下清路。至于春晓姑娘,这女人精明过头,就是不祥,皇上若不是感念她这些年在殿下落魄时追随殿下,怕早就打发她同肖博恩一道去了。哥儿就不要自讨不痛快了。”
昭怀左右为难,知道父皇在气头上,求也无用,跌跌撞撞一路奔出宫殿,迎面却见一脸肃穆的姑爹明锐。
“姑爹,春晓去了哪里?”昭怀一语出口,急出眼泪。
明驸马镇定道:“去她该去的地方。人命天注定,殿下莫去打扰她。”
昭怀一听,急得不容分说就打马直奔京郊外大悲庵。
满山黄花,绚烂彩衣,春晓提着裙,执了纨扇在扑彩蝶。
昭怀迎上时,她几乎是跌在他怀里。
惊望她时,昭怀诧异的发现,她脸上毫无颓废之气,反是一脸的恬然,带了盈盈浅笑。
他本想她该哭哭啼啼,或是一身百衲衣独守冷烛,他心里已一再坚定如何去面对那凄然的泪眼,可如今春晓的神情令他吃惊。
“让我好找。”他说。
“这条月华裙可是美丽?”她提了裙远离几步旋转,如一朵花盛开在绿草茵茵的山野。
昭怀狐疑的望着她,莫非她不知因何来到此地?
“怕是最后一日穿如此漂亮的裙子,这是荣妃娘娘赐的。”她说。
“母妃她,她来过?”昭怀吃惊的问,如今母妃竟然成了父皇的帮凶,心里不由愤愤。
“荣妃娘娘心中只有殿下你,那份慈母之情令人感动。”她说。
任他搂她在怀中,低声道:“昭怀,一盘棋下到绝地,总是要有个结局。怕如此落子,也是求活的解数。毕竟你能做太子,也不枉我三年来费尽心思来下活这盘棋。毕竟如此下去没个结局,不如我认命,殿下便从了皇上吧。”
“从了?你让本御从他什么?事到如今,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让你独自受过,自己去安享太平?分明一道做贼,你入了狱待斩,我却独享脏物富贵后生,非昭怀所为。”昭怀那一腔激情被春晓聊聊几句话激起千层浪,汹涌不已。
“啐!做贼的是你,谁同你一道窝脏了?当年在驸马府府库,就是爬狗洞做贼而来。”她低头含笑,笑中却极力掩藏心酸的泪。
“本御是去擒贼,擒贼不成,反被贼挟持了一生一世。”他笑着,眼泪潸然而落,紧紧拥她在一处,紧紧的不肯松手。
“嗯,从今起,就别过吧。有缘无分,也是枉然。天下的好女子数不胜数,日后后宫佳丽三千,殿下就不必再记起春晓。带每年秋风摇落丹枫时,殿下就来此小坐,或你我终能魂魄一会。”
“不,为何要日后,我自今日起就要同你日日不离。什么劳什子太子,夺来不过如此,我也不稀罕的,你我回锦州去,再若父皇不许,你我也学范蠡西施,一叶扁舟躲去太湖烟雾中。”
“殿下,今非昔比,还是要以国家为重,殿下做太子是众望所归,这些年日日期盼的非春晓一人,殿下三思。”
“我明白,我去见他,将心意表明。你等我,我定能接你离开此地。”
皇上见昭怀风风火火归来,不急不忙的逗了廊上的金丝雀说:“就知你会飞回来,飞不出这宫殿。”
昭怀笑笑道:“儿臣在府里修身养性,今日翻看《南华经》,有一段有趣,特来向父皇讨教。”
见皇上示意他讲,昭怀沉稳道:“庄子说,有只三千岁的神龟,死时被楚王用竹椟珍藏,覆之织缎,供奉于庙堂。孩儿同庄子一样惶惑,这龟儿是宁愿死后留骨而贵,还是宁愿活着在小泥沟里去摇尾巴呢?”
皇上哈哈大笑道:“这大乾国皇宫建造时,殿堂基柱下不乏垫地基的千岁老龟,生为皇宫之龟,怕饱食而遨游是不可得了。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
“父皇。”昭怀急恼道:“父皇,求父皇成全孩儿,孩儿再不同兄弟们争抢,再不计较什么嫡庶之别,孩儿情愿同春晓忘情江湖,也不愿在这皇宫中做太子。父皇,求父皇成全孩儿,孩儿无心争抢什么。”
皇上闻听骤然回首,紧拧了眉头质问:“你是说,为了一女子,你情愿放弃太子之位?”
“是!求父皇成全。”昭怀跪地叩头求告。一言出口,心中轻松爽快许多,仿佛近日来的愁烦尽数散去,只待父皇一句话,便如得了大赦的死囚一般可以重见日光,回归大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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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儿臣什么都可以不要,江山名利对儿来说,无非是另一种嬉戏,如打马球、蹴鞠、双陆,无非是嬉戏而已。儿臣无意功名,只要同春晓生死相随,求父皇成全儿臣。”昭怀说得动情,泪水打湿长睫,睫毛闪动时清美目光中掩饰不住的忧愁。
皇上才发现儿子竟然也是个多情种子,叹息一声骂:“你不是凡夫俗子,你是朕的龙儿,你注定不能同凡夫俗子一般遁迹江湖。你同春晓,与其相濡以沫,不如忘情江湖,散了吧。”
惊骇的目光,昭怀咬了唇摇头,坚持地说:“父皇严命,非是儿臣抗旨,是孩儿心有余力。怀儿不过是御水河里一只小泥鳅,会游泳,不过是只泥鳅,因为生来只见了这汪河水,误拿湖泊河流做大海,妄想自己是海里金龙,到头来长大了才明白,一只泥鳅如何不能遨游于沧海。父皇也高估了儿子的斤两,儿臣令父皇失望了。”
皇上痛惜的目光打量跪在地上的儿子。
“难得我儿一片孝心,不成全你这忠孝之名,反是父皇负了你一片心。皮肉之苦,伤心之痛……”皇上频频叨念,昭怀自知情势不妙,父皇还为昨日之事气恼。可是春晓如今被送去庵堂剃发修行,他定是要父皇收回成命。
“父皇,若是儿臣有言语冒犯,还请父皇责罚儿臣就是,春晓无辜。若父皇执意要春晓当尼姑,儿臣就,儿臣就剃发去当和尚陪她一生一世!”
“好,好,真是我昭氏门中的孝子贤孙。”皇上话一出口,大喊一声:“温如行!”
昭怀心想不妙,定然是自己哪句话出言鲁莽,惹恼了父皇。可是同春晓在一处是他抱定了决心定无反悔的事,焦急时见温公公已经捧了黄绫包裹的盒子进来,是金龙藤。
头脑间嗡的一阵天昏地暗,只顾了争执,忘却了父皇还有这杀手锏。
惊见那浅金色拧做两股的金龙鞭,昭怀周身的毛发都要立起。
“皇上,大悲庵中修行的明氏女春晓于昨夜被人劫持,去向不明!”
昭怀止住悲声,他愕然地望着侍卫不敢相信。
皇上晃动身子扶住了龙书案,噩耗令他恐惧,除此,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拿住这个倔强的儿子。
昭怀长舒一口气,沉凉了面颊浮出一丝暖意,挪动身子,那伤口仿佛都舒坦几分。
眉梢微展,轻噫一声,撑扶了龙书案欲起身,尚未开口,皇上已经咆哮道:“传旨下去,钦犯在逃,擒到者杀无赦,赏金千两。若有窝藏,满门抄斩!”
“父皇!”昭怀扑到父皇脚下:“父皇,这是惩罚孩儿吗?什么能让父皇发雷霆之怒,用如此阵势去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春晓就比突厥百万精兵可怕吗?比盗国窃贼更甚吗?父皇,饶了春晓,所有罪责孩儿还担承,只要父皇放过春晓。”
“殿下,殿下!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是这副牛脾气,不是自讨苦吃吗?”温公公跺脚叹气,眼看金龙鞭抽打在昭怀殿下身上,却无能为力。
昭怀匍匐在龙书案上,乌发散洒在在桌案,豆汗循了额旁金色流苏滴躺,点点滴滴洒落在红线丝毯和玄色澄亮如鉴的龙书案上。桌面清晰地嵌入那张痛苦扭曲的面颊,紧抿了唇,咬着一绺青丝,无助的目光依旧透着高傲的坚定。
粗重的喘息声响彻身后,绕梁不绝于耳:“逆子!因为一个女人,因为一个明春晓,你连生养你的娘都可以遗弃,就连爹也不要了,祖宗和江山都不屑一顾了吗?她不过是一个庶女,她如何的身价就能‘富可敌国’?”
一阵肃寂,温公公揩着额头的汗挡在昭怀的身后,隔开那无情的金龙鞭和昭怀那血迹斑斑的肌肤。
他跪下叩头哭求:“万岁,饶了殿下吧。说到底,殿下他还是个孩子,他一时的迷了心性,缓缓明白过来就好了。万岁你记得的,那年三殿下八岁时,和太子~不!废太子抢一片枫叶,也不见那片破叶子有什么好处,三殿下就是不肯松手。恼得皇上请出家法责打他,他都不肯放手,生是把那破叶子给吞了。后来过了多少年,御花园年年多少落叶,拾得好的送给他,都都不屑去顾了,不然怎么说,是孩子呢。”
“狗奴才!要你多言!”皇上飞腿踢翻温公公扑跌在龙书案旁,砰的一声撞的桌案轻摇。
“伯公!”昭怀扑在温公公身上去挡皇上追来的一脚,温公公嘶声大喊:“殿下,留心!”
老泪纵横,哀哀地扶了昭怀用衣袖拭着他颊上的泪摇头叹气:“殿下呀,都什么艮结儿上了?你自身难保,如何还来顾老奴呀!殿下,听老奴一句话,这胳膊扭不过大腿,天子谁人最亲不若生养你的父母亲,天下的女人多了,如何就为了一个女人伤了父子和气呢?殿下,不要执拗了!”
抽泣声传来,泪水湿润了昭怀的面颊,他凄然转身抱住父皇的腿哀求:“父皇,求父皇开恩成全孩儿同春晓,孩儿一无所求,只要春晓。”
冷笑拂过皇上的面颊,苍白而沮丧,仿佛失去了对儿子所有的掌控,手中空握绳缆,而那艘周舸已悄然离岸而去。皇位不是儿子所要,富贵也非他所求,父母皆可不顾,大乾的江山祖宗基业都不能令他有丝毫眷恋,阻止不到他离去的脚步。受尽多少委屈,承受多少伤痛昭怀都不曾落泪,如今为了替一个女子求情竟然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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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就是千不念万不念,你如何也要念荣妃娘娘对殿下的一片慈母之心,荣妃娘娘只殿下这点骨血,没了殿下,可让娘娘如何做活呀?”温公公痛哭流涕,悲咽声和着昭怀的隐隐抽泣。
手中的金龙鞭掷于地上,皇上颓然的目光透出一线灵机:“温如行,传朕的口谕,宣荣妃来怡华殿,就到这里,让她亲眼看看她生的儿子,如何的忤逆父母,如何的要弃她而去!”
“父皇!”昭怀惨然惊呼,惊恐的目光摇着头,他怎么能让母亲来见到他受苦的惨状,伤在儿身疼在娘心,他最不忍见就是母亲那清寒无奈的泪光。
“父皇,凭父皇如何责罚,只求父皇千万不要让母妃来这里,父皇!”昭怀恳求,却无法改变父皇的圣意。
环佩声清脆飘然而至,殿外的太监只让荣妃一人进殿。
昭怀伏跪在地,不敢抬头,父皇就立在他眼前,手中的金龙鞭在他面前一晃一晃,似是在挑衅。
荣妃款款而至,似乎早有预感,冷艳中嘴角噙了丝笑,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被儿子血迹斑斑的肌肤骇得惊哭,而是从容下拜。
“臣妾叩见圣上。”
“荣妃,你来得正巧,你自己来看看,你为朕生养的好儿子!”金龙鞭一举,落在昭怀的身上,身体一抽,痛楚的表情掠过面颊,却狠狠咽住悲声。
荣妃曳着纱衫,稳步来到昭怀面前,她坐在昭怀的面前,轻轻捧起儿子满脸泪汗交织的面颊,那俊雅的面颊少了几分咄咄逼人,满是小儿女般的娇弱。
“娘,麟儿不痛。”
母亲的面颊带了温柔的笑,天下慈母怜子时最美的笑容。她纤细的指轻轻抚弄儿子的面颊,柔声细语:“麟儿,如何惹你父皇动怒呢?父皇,他心里是疼爱你的。”
昭怀的唇蠕动,剑眉一扬,又缓缓沉下,咽回欲言的话语,似乎母亲的嗔怪早已是他所料。
“爱妃,你闪开,朕不曾听说古今哪位帝王管束不住自己的儿子!”
荣妃揽了昭怀在怀里,仰头恳求皇上:“陛下,求陛下容臣妾开导麟儿几句,陛下再教训殿下不迟。”
“娘娘呀,你可是要好好劝导三殿下,这是什么糊涂药蒙了心窍,如何就认准了一个明春晓不肯回头呢?”温公公劝道,所有的期冀都寄托在荣妃身上。
荣妃轻拍了拍昭怀的背,伸手去抚弄他身后的伤,羞愧令昭怀伸手去拦阻,却被母亲冰凉的柔荑打落。
“娘怀里掉出的肉,看都看不得了不成?”
他将头深深扎进母亲的怀里,哽咽呢喃:“娘,恕儿子不孝,娘~”
“麟儿,你可知晓,那日娘对春晓说了些什么,她义无反顾地答应去庵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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