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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火烧美人
    珊瑚揉着泪眼哭诉:“我才去, 还不等同澜公子说上几句话,二小姐就闯来了,一见我就吩咐嬷嬷们打我,还大骂小姐不知廉耻勾引姐夫,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把东西撕扯了踩在脚下, 她还说……”珊瑚动动唇,怕是后面腌臜的言语难以出口。

    春晓气得面色惨白,若英欺人太甚。

    “澜公子难道是木头, 就不去制止二小姐胡为吗?”翡翠气恼的问。

    “澜公子一见二小姐来,不屑得理会,话都不说转身就走了。二小姐是见澜公子走远了,就吩咐婆子们狠狠打我。”珊瑚呜呜的哭诉着, “二小姐还说, 小姐你一日不嫁人, 就一日府里不得安宁, 她还说长公主在为小姐你物色个厉害的夫婿早早的嫁了。”春晓气得周身颤抖, 不论二姐的话是气话还是真, 这驸马府已不是她久留之地了。

    惊澜走了,她如今才觉出什么是生离死别的凄惨,他去了,怕是再也回不来, 如一掬水, 她小心翼翼的捧了十余年, 却忽然从她指缝间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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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圣旨如六月惊雷,击碎了春晓期待一生的花梦。那些从少时就一直憧憬的希冀,终于在暴雨摧花后,飘零成泥。

    咏絮阁下海棠飘残,恰是一场骤雨初歇,满渠飘红。

    翡翠才打了一炉篆香,笼上黄铜小香炉盖,清幽的香气袅袅散了满屋。她敛了绿纱小襦的袖笼去净手,才行到楼梯处,就听到楼下苏尚宫的声音:“三小姐的身子可是好了些?还在床上歪着呢?”话音虽然是关切,但听来令人刺耳的阴凉。

    翡翠忙“嘘”了一声疾步下楼叮嘱,“您老轻些,小姐一夜高热不退,吐得七荤八素的,鸡鸣报晓时分才囫囵睡下。嬷嬷可有什么吩咐?”

    苏尚宫一笑说:“这便不巧了。明儿圣驾回銮,一大早凤州上下的官员就赶去渡叩送。长公主殿下吩咐,府里的小姐公子们,但凡剩一口气儿的,就是爬,也要爬去府门外恭送圣驾回銮。”

    “呦,这真爬了出去,对圣上也是大不敬呀。”翡翠笑了插话,又谨慎道,“小姐染了风寒,本说不打紧,可要是染上了旁的人……”

    苏尚宫打断翡翠的话,得意地说:“莫说染点风寒,就是那被皇上打烂双腿瞎了眼寸步难行的,不也要由小公公们背着去渡口,随了官员们为圣驾践行?”

    苏尚宫的声音极大,似是故意要让里间的人听见。

    春晓本是昏昏沉沉地卧在床上,却听到屋外的嘈杂声。她头疼欲裂地略微起身,却听到苏尚宫的恶毒言语。她又惊又气,一口气吸进肺里,生生地噎堵着,如千百把小刀子划破般的刺痛。她尚未从与惊澜劳燕分飞的噩梦中醒来,这些人更不给她丝毫喘气的机会。她们落井下石、借机羞辱无所不为,这些人将她打入泥坑还不忘再棍棒加身。

    “更有呀,今晚是皇上的践行宴,又是聂相爷登府议婚期。咱们二小姐要舞一曲《春芳歇》,惊澜公子吹曲儿,给皇上助兴。二小姐说,如此盛事,不容怠慢。三姑娘有一条梅花镂空冰丝帔帛,要讨来一用。”苏尚宫慢悠悠地说,又补一句,“似是不曾见三姑娘披戴,既然闲置着,不如物尽其用。也是今儿二小姐拜见将来的公公,能不用心?”苏尚宫说得随意,春晓一口郁气却已如硬石一般压心头。

    她冷笑,这些人分明是来逼死她的。看她寻死觅活还不够,若她仍有精力起身,定要落井下石才是。

    府里人人尽知,那梅花红冰丝镂空帔帛是暹罗国进贡的无价之宝,那是澜表兄在宫里中秋节吟诗作对连胜三局夺魁,在那诸多的珍宝中独独挑来这帔帛送与她。她披在身上起舞时,冰纱透明无形无影,点缀点点艳红的梅花点缀肩头飘散身后,精妙绝伦。她不过戴过几次,因珍视而珍存,只待大婚时披了它入洞房。此前若英曾几次提及,都被她设法婉拒。谁想她竟然拿了皇上当借口来巧取豪夺。

    “长公主殿下也是如此说,一家人,兄友弟恭姊妹和睦才是驸马府的家风。”

    简直欺人太甚!她们当真已经当她只是行尸走肉一具了吗?

    长公主发话,她无从拒绝。可她保证,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让她们得逞!

    翡翠是个机灵的,忙说:“那可不巧了,那帔帛去年里被小姐不留心溅上火星子,燎了个大洞,放在府库就不曾再动,也没寻到个妥帖的人缝补呢。”

    苏尚宫说:“那倒不妨,便是破了洞,府里有的是能工巧匠,我自寻人去缝补,你只管取来!”一句话噎堵得翡翠无话可应。

    春晓在楼上听得真切,苏尚宫既敢这样夸下海口,她更要忙挣扎了起身,强撑了病体应着:“是苏尚宫来了吗?我身子不方便,就不下去拜见您老人家了。翡翠,那帔帛我已修补好了,吩咐人去府库取来交予苏尚宫就是。”

    “小姐,可是……”

    “翡翠!休得无礼!”春晓责怪着,“嬷嬷自管遣人去府库走一遭,那帔帛就放在丝绸架子的三层三列处,依约不会错的。”

    苏尚宫不想春晓答应得倒也爽快知趣,这才啰嗦几句得意的离去,临走前还不忘了颐指气使地教训翡翠几句。翡翠匆然上楼不甘心的牢骚:“小姐,她们欺人太甚了,小姐如何就应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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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怕她有福讨要,无福享用呢。”春晓淡淡一笑吩咐说,“去,喊菡萏来,我有话交代她。”

    那帔帛确是在府库三层三列处,不过那是个仿制的赝品。春晓素来提防若英的霸道巧取豪夺,所以她再珍视这梅花红冰丝镂空帔帛不过,就寻了民间艺人仿制了一袭。虽然成色质地逊了不少。但是寻常看去,却也不露痕迹。大抵能让今晚在座的人看不出什么。

    这假披帛拿来至今一直无用武之地。如今,若英却是助她了却了一桩心事。

    傍晚,春晓端坐菱花镜前,对镜贴着鬓角的珠花,她换上一袭淡黄色的袔子裙,半明半透柳芽绿绣白花的窄袖小襦衫,头梳双丫髻,淡妆素雅如个小丫头一般,反有几分青涩娇羞懵懂纯真。形容如此,不知心境几何。她对了镜中人傻笑,翡翠忍不住问:“小姐,你的头烫热才将将退,这又是要出门去哪里?”

    “自然是酒宴,聂姑爹远道而来,我如何也不能失了礼数。”春晓笃定心思地说,面上看不出喜忧。

    翡翠闻听微怔,不解地问:“小姐,何苦去凑那个不自在呢?”任凭翡翠如何劝慰,春晓终是一言不发。翡翠无奈,不知倔强的小姐心里打些什么主张。

    春晓整装起身,带了丫鬟们迤逦一路徐徐来到涵虚馆大殿前。今夜月明星稀,是美景良辰,更有二姐姐若英 “艳”惊四座的乐舞助兴。况且,既有有澜表兄同若英琴瑟和谐笙箫伴舞,怎能少了她这个看客?

    月挂中天之时,堂上已经是觥筹交错笑语盈盈。殿外几名小太监进进出出,丫鬟婆子们雁队上着果品菜肴,无人注意她一个驸马府的庶女。

    春晓立了片刻,窥望堂上,端坐着皇上、长公主、驸马爷,更有福安老夫人、姑爹聂丞相等人,不似皇上初到凤州那场鸿门宴上皇亲官员众多,却也是宾朋满座。

    陡然间,她的眸光触见了堂上一旁正襟端坐的惊澜,不过那一瞬,惊澜的目光却是鬼使神差的向门外看来,看到轩门旁的她时,亦是一惊。那目光际遇的刹那,彼此心如相撞、痛如刀割。头脑一昏,春晓猛然转身避去门后,泪水在眼中涌动。她强忍着咽下,怕泪水乱了红妆惹人笑话。她凄然无助的立在那里,只有翡翠心领神会的替她掩饰,轻声道:“小姐,若是身子不适,咱们回房去吧?”

    春晓只觉一颗心都非她自己所能把持,仿佛要跳出胸臆,她捂住一颗心,听了二姐在一旁奚落一句:“日日装个捧心西子的模样,不知做给什么人看呢?”声音不大,却格外刺耳。不过话音才落就被长公主一句话岔开,叙谈些琐事,似也觉得若英的言语有失身份。

    春晓黯然,仿佛置身一个陌生的境地,众人谈笑风声,她则如鬼魅不为人察,只在孤寂的角落静静观望。

    “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翡翠在她耳边轻声催促。

    “三表妹好兴致,是来为父皇的践行宴抚琴助兴?”昭怀沙哑声音传来。春晓一惊,猛然抬头,见昭怀在左右太监搀扶下迎面履艰难而来而来。他的眼睛!昭怀眼蒙黑绸,下颌微扬,似用耳朵极力分辨些什么。他紧抿了唇,费力的挪步前行。春晓心头顿时一阵激流翻滚。这是为什么?堂堂皇子,被贬为庶民,当众杖责。昭怀如今还落得双目失明,如今皇上还要在人前炫耀他做老子的威风,让人搀他来在人前任由侮辱嘲弄吗?她对皇上的恨意就愈发多了几分。

    春晓心下惨然,昭怀素来心高气傲,如今如此折辱,怕是心痛不逊于如今的她。只是昭怀的神色自若,除去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面颊双腮痄陷,双眼缠的黑绸分外醒目,他举手投足间还满是傲气不减。

    “殿下万福。”春晓盈盈服礼,昭怀摆手示意他平身,惨然一笑道:“表妹还错呼我做殿下?”

    “皇上的龙子,不管爵位高低,也是皇子殿下。”春晓的声音柔弱。

    昭怀自嘲:“表妹抬举了。”两个人默然对立,却是两相无言,各自感怀。

    “听闻表妹卧病,如何来了?敢情又是姑母吩咐来抚琴献艺?”许久,昭怀开口问。仿佛一场风雨后,他沉稳了不少,话音里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邃。

    春晓淡然一笑道:“若没个黄钟大吕的盛宴送行的场面,未免冷清怠慢了皇上。想是今儿堂上自有高人,不必春晓献丑卖弄了。”

    昭怀唇角渐渐勾起一痕笑意,大殿上灯烛辉煌更映衬出他面容惨白如玉。

    皇上见昭怀倒是一副漠然的样子也不去理会他,反晾了昭怀在一旁进退不得。

    倒是福安老夫人关切地问:“三殿下这双眼,老皇叔可是如何定论的?”

    一旁只顾吃酒的疯皇叔只顾一口酒一口肉的大吃大嚼,漫不经心地答一句:“该用的药都用了,这臭小子的眼就是难以复明。怕是天意如此!”

    “不是说,有那蝮蛇雪莲调制的灵药?”福安夫人才问出口,温公公就咳嗽一声,声音不大,递了福安老夫人一个眼色,春晓看着皇上面色阴沉,却寻个话题打乱错开。而一旁的昭怀面色阴郁惨白,仿佛不是立在殿堂,而是独立在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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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晓的眸光忙避开,心头还未免一阵绞痛,眸光扫过四座,恰遇惊澜忧郁的眸光也在凝视她,顿然间,彼此千言万语无从道出,甚至有一刹,她甚至感觉那压抑许久的感情又要翻腾起来。

    “三妹,在看什么呢?目不转睛的。”若英悠悠地笑问,阴魂不散一般,春晓才发觉二姐姐的眸光示众未离开她。此时的若英衣着明灿照人,描画精致,那肩头艳红的梅花帔帛格外耀眼。她一脸灿然的笑容对着春晓,恨不得将所有欣喜与炫耀写在脸上。若英忌惮她,时时刻刻,她替她可悲。但因若英一句问候,众人的目光立时投向了春晓,令春晓好不尴尬。

    春晓一笑道:“妹妹在看二姐姐,今日的妆画得格外的明艳动人。这身梅红裙子,可是去年在福安老夫人的寿宴上起舞的那条?”

    福安老夫人这才留意到若英精致的装束,点头说:“嗯,那次二姑娘穿一袭梅红霓裳在老身府里祝寿跳了那曲梅花惊鸿舞,可是翩跹曼妙。”

    “嗯,更有澜儿得的那匹暹罗国进贡的无价之宝梅花红冰丝镂空帔帛,配了这身梅红衫子才是相得益彰。”长公主得意的一笑吩咐说:“既然为你二舅舅践行,你未来的翁翁千里而来,难得的盛宴,女儿你就舞一曲吧。恰是你澜表兄的箫吹得好,接风宴上乘风掠水的一曲箫声满座皆惊的。”又转向惊澜问,“澜儿,你说呢。”

    惊澜闻听面色惨白,他始料未及,眸光里满是痛楚,牙关紧咬,徐徐才挤出一个字“是!”

    话音才落,丫鬟福金捧了那匹名贵的红丝帔帛而来。春晓眸光望去殿角,菡萏早已捧个油灯在一旁等候。待福金骄傲的捧着那帔帛迈步进殿,菡萏疾步从一旁闪出向福金身上撞去。此后,就该是一点火星就能当众烧毁那她珍藏的暹罗国无价宝梅花红冰丝镂空帔帛。火光中,烧去若英的放肆无礼,烧去那些蓄意□□她之人的嚣张气焰。也是给这当年的情物一个归处。

    忽然,就在菡萏闯过去的瞬间,脚下一滑,“啊”的一声惊叫,油灯掉地,惊得无数目光望来。就是福金也警觉的抱紧手中托盘和宝贝闪避一旁。苏尚宫疾步上前,一阵斥骂,上来两名婆子揪着菡萏的耳朵拖下殿去。天意!春晓一阵黯然,怕是天意如此。

    箫声飘然而起,曳着几分悲咽,原本欢快的曲子透出几分清凉,那箫声中的无奈,咫尺天涯,只两人心中明了。

    “梅花惊鸿,本是凉薄之物,曲子也不该是欢快的,什么盛世华衣,不过是后人杜撰。” 昭怀在春晓身边而立,微扶了朱漆柱支撑身子轻声感叹。

    春晓看他惆怅的目光里依约含恨,低声叹息:“不过是为皇上助兴,只要皇上听得乐,看得乐,那满座众人还不都乐了?”话到此处,不觉侧头望向昭怀,便是这曲乐舞再美妙,昭怀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什么都不得看见,但他认真地侧耳倾听着大殿内的一切。

    若英双手曳着那梅花冰纱帔帛在红线毯上踏了箫曲盘旋飞舞,帔帛轻举飘舞如漫天祥云霓彩,将身子窈窕的她缠绕其中。如云中仙子下凡,她笑容灿烂如花,身子飞转如云。踏足、轻舞,身姿曼妙,那轻云般的帔帛兜起层层祥云般飞旋舞动,飘逸宛如九天仙女。她笑着、转着、舞者,身子轻盈如一朵天空飘旋下的牡丹花,令人眼前一亮。拊掌喝彩声阵阵,赞口不绝。长公主得意的含笑,笑容中满是对女儿的骄傲。

    她有长女贵为太子妃,乃是日后的皇后,又有次女嫁给位极人臣的大臣世家。微笑一直洋溢在长公主脸上,苏尚宫更不忘锦上添花的拍拍掌,众人交头接耳,大多是在附和二小姐的多才多艺。

    她一边舞,丫鬟们分两列雁行而入,轻轻地围绕她的红线毯旁用一盏盏油灯围做一满月形的圆圈,光影荧荧,如落地星辰。灯影围绕出金光,将她烘托在灵动的光影中。更显得美人玉容动人,舞步翩跹曼妙。

    皇上同聂丞相相视而笑,若英舞得更是投入,足尖轻点,脚踏云端般飞旋。众人被她云中一般的妙舞吸引了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如梦如幻的场景。渐渐的,她舞动的两条如霓彩祥云般的帔帛上闪亮着点点金光,那金光如点点星坠,同灯影火光连成一片。这场景稀奇,众人瞠目结舌地盯着那两条令美人生辉的赤金火练。渐渐的,连她她那石榴裙上也是金光星火点点。众人正看得惊奇,忽听若英一声“啊!火!”的惊叫,一道火龙骤然腾起,缠绕她全身。旋即苏尚宫也大声惊叫,众人这才恍然惊悟——若英的裙子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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