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哥哥何时回府的?”若英亲热地凑来问候,手中纨扇半掩秀面,一笑百媚生。她走到惊澜身旁,微扬了下颌,一段雪白的酥颈风韵天成。她殷勤地说:“澜哥哥品品若英亲手烹的回雪流风茶,这是冬日里梅蕊上的雪水烹的紫笋名茶。”
惊澜对若英贴到近前的亲热逼得略略退后一步,神色局促。
“那茶……”春晓微露惊色,她打量一眼若英,奇怪。她吩咐珊瑚去为澜表兄烹那回雪流风茶,那是她同澜表兄儿时亲手调制的好茶,爹爹都赞口不绝。怎么这么巧,二姐姐也会烹茶吗?
若英不以为意,骄矜的笑着,瞟她一眼,旗开得胜一般。如今女子,茶艺为先,若是谁家女子如能烹一手好茶,就会被夫婿家另眼相待。
茶香清润扑鼻,若英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小心的捧给惊澜,轻轻为他吹着茶汤蒸腾的热气。那殷勤的样子,仿佛恨不得亲手将茶喂给他喝。
惊澜看一眼春晓,面露难色,似在等她来解围。面对女人,他束手无策。那窘迫的深情令面颊也泛了一层红晕。
春晓莞尔一笑对他说:“二姐姐可是一番好意,这用心调烹的茶,必然别有一番滋味,表兄尝尝。”
惊澜打量春晓,眸光里满是沉吟,他并不推辞,道声“多谢”便伸手去接过茶盏。
春晓的眸光避开,低头望着自己的裙裾不觉心里暗笑。
惊澜捧起茶盏正要轻啜一口,忽然迟疑片刻一笑摇头:“我倒是忘记了,临行前太医为我抓了几副汤药疗湿气,这药茶是相克的,可惜没这口福了。”
他转眄看身旁的春晓说:“那就请晓妹代劳,品品二表妹的茶艺,莫辜负了这好茶。”
若英眉头霎时深皱,神色酸酸的。
不等她开口,春晓故作糊涂地惊讶问着:“那春晓就勉为其难,沾澜表兄的光了。二姐姐一番好意,不好作践了。”说罢就要去接惊澜手中的茶盏。
若英哪里肯依,面颊上浅嗔薄怒,抢先一把抢过茶盏,深深挖了春晓一眼酸酸道:“不劳妹妹费心。”说罢捧起茶盏,如饮醇露般一口饮尽半盏。
春晓强忍住笑意,若英一口茶进嘴,憋得面色赤紫,表情变得极为古怪。那含在口中的茶,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憋得面颊赤红时,她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口将茶喷出,喷得一旁凑来的安嬷嬷满脸,安嬷嬷狼狈地胡乱摆头。
若英咳嗽不止,用手指抓挠舌头,丝毫没有了方才故意做出的淑女姿态,歇斯底里地哭骂:“是谁?里面是放了盐卤?珊瑚,都是珊瑚那丫头……”
惊澜的余光打量到春晓在一旁窃笑,促狭的模样。心里无奈,这鬼丫头!依旧恶习不改。
“既是姐姐亲手烹的茶,怎么反责怪起我房中的丫鬟了?”春晓故作糊涂的问,她心里暗笑,二姐姐不劳而获想去偷果实,便是如此的下场。
若英一时语塞,动动唇,掩饰不住狼狈,在众人嘲弄的目光中狠狠瞪了春晓一眼,同安嬷嬷相搀离去。
世间就有这么不公的事儿。凭了二姐若英的德才如此,分明不是她的敌手,根本不足以在一个棋盘上较量。而冥冥中却偏有位高权重的长公主这如王母娘娘一般的大手拖撑着她,予取予求毫不理亏,偶尔竟有咄咄逼人之势。
春晓望着惊澜慧黠的一笑:“澜表兄,去缀锦阁小坐片刻可好?上次那局残棋,春晓已有破解之术。”
惊澜点点头淡笑,衣衫飘飘的行在前面,步伐徐缓,不作一声,永远是那么安静少言。
“原以为茶便是茶,不想到经了旁人的手,竟能有这样的天差地别来。”春晓低声,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故意说给他听。
他回头,恰看到她含笑躲去一旁促狭的眸光,不觉停步。他眸光里透出一丝无奈责怪,似深知她的顽皮,他无奈地弓了食指敲她额头嗔怪一声:“你呀!”徐徐摇头,一声叹息转身继续前行。
春晓莞尔一笑,曳了薄纱飘花帔帛随在他身后,仿佛还是昔日澜哥哥身后那个“小尾巴”。
春晓心中满是甜蜜欣喜。再没什么比他此时见到澜表兄归来如此惬意,若能一生一世守在澜表兄身边,再大的风浪她都不怕。
“晓妹,小姑母所需的那味奇药,可曾去续购?”惊澜忽然开口问。
“那冷香续命丹已经定上。”她抬头应声,心里又是一阵感动。娘亲抱病,需济世堂的冷香续命丸来根治。那药丸昂贵,粒粒如金。原本驸马府之富什么没有,只是民间偏方的“冷香续命丸”却是治疗娘亲痼疾的救命良药。
她的事儿不论大小,桩桩件件都放在澜表兄心中,那么多家国大事却一点也不曾占据在他心里她的位置。这世间,怕也只有澜哥哥能如此记挂她。
“我这里筹得三百两纹银,你速速遣人去购药,不要耽搁。饥馑连年,那药怕更是难求了。”惊澜细心地提醒。
难为澜表兄一路记挂,她不由感激的望他一眼说:“爹爹不在府里,春晓本是为筹这三百两银子买药一筹莫展的。谁想那么巧,锦王巴巴的送来十万两银子。还求钦差大人替春晓去向那锦王讨回这所欠银两。”想起那十五箱粪砖,她不由暗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见她自鸣得意,惊澜提醒: “水满则盈,晓妹切不可小觑了锦王昭怀。”
“不过是个误闯来凤州公主府的小贼,没什么了不得,”春晓嘴里固执着。
“他一庶出皇子,竟然能和太子制衡,深受皇上的宠爱,定然有其过人之处。”
“庶出又如何?”春晓嗔恼道,笑容敛去,薄怒满腮。自幼她就对这“庶出”二字讳莫如深。原本好好的说着话,却被惊澜信口的“庶出”二字惹得不快。
惊澜自知失言,也就咽下话语,若无其事的捧了热气腾腾的香茶踱步在描金几案旁,聚精会神的在那盘残局前紧拧眉头思量。他微蹙着眉,骨骼清俊凸显,修长的脖颈显得孤傲,卓尔不群。
“这一子是他下的?” 他拈起一枚子,在指尖把玩,似有所思地问。
果然被他识破,春晓应一声:“是!”,眼前却出现昭怀那张傲然张扬的面容,“澜哥哥何以看出?”她好奇的问。
“剑走偏锋,孤注一掷,怕能如此落子的天下只有两人。”惊澜把玩棋子叹道。
“还有一人是谁?”春晓问,惊澜侧头望她,沉吟不语。
春晓忽然醒悟,面颊一赤,垂头道:“便是剑走偏锋,此事,春晓是十拿九稳的,绝非贸然行事……”她知他在担心。
“便是万中之一的闪失也不可!”他谨慎道,“朝廷大事非同儿戏,晓妹你一女子,何必卷入这潭污水?”
春晓赌气地说:“春晓倒是不想去踩这浑水,谁让出事儿时府里连个拿正主意的人都没有。我总不能眼睁睁等着驸马府被抄家,全家入狱。”春晓越说越气,“那些人虽然罪有应得,可不该连累我娘遭此横劫。我娘在这府里无名无份委屈了一辈子,到头来就因为名字在驸马府名册中,也要遭受株连,岂有天理公道?”她再也抑制不住满心的委屈怨怒,泪水落下,这些天的提心吊胆夜不成寐,胆战心惊,竟然盼他回来了,反遭他埋怨。
惊澜只得放下棋子,走上前去想为她拭泪,却被她转身避开,拿出几分小女子的执拗赌气道:“春晓一闺阁女子,自然没有表兄高居庙堂的见识。”言语中还有几分矫情。
惊澜颇是无奈,却不知如何去哄劝她,只低声唤一句,“晓妹……”
丫鬟珊瑚上茶来,二人才分开而坐。惊澜在一旁沉默品茶,手捧茶盏,轻轻用碗盖匀着水面飘浮的几根茶针,沉稳地吩咐:“所幸此刻无事,你们切莫妄动,免得横生枝节。”
春晓忙说:“澜哥哥饿了吧?春晓去备些清粥小菜来。”
“待我去会过锦王,再作定夺。”惊澜说着起身。
去会锦王?春晓想到那狡诈的小贼心里就一阵蠢蠢欲动的斗志。
她抬眼望他,却从那俊朗的面容上看出一分隐隐的忧愁。莫不是他要去铤而走险,莫不是他来凤州另有内情?但只怕自己追问,会惹他厌烦。
在她心中,惊澜自幼便是一尘不染,无论何时,都从容不迫,风度飘然,很少愁形于色。
“你的手!”春晓一眼看到惊澜手背一条深深的伤口,似是钝物所伤,颇深未愈。惊澜倏然抽回手藏去袖中敷衍道:“不小心碰到桌角所伤。”他急于离去,春晓的话便被迫咽住。
惊澜走远,春晓转向书童墨雨。
墨雨看看左右无人,这才神秘道:“碎瓷划破的。是公子醉酒,惹恼了老爷,一巴掌打下,跌倒时戳在了碎碗片上……”
“醉酒?”春晓一惊,眉头深颦,平日里惊澜举止谨慎,从不嗜酒。看她神色将信将疑,墨雨跺脚说:“是咱们公子逼问老爷,害死夫人的仇人是谁?老爷一听便恼了……这些日子公子就闷闷不乐的,同老爷竟没个话,有时一餐吃下来,字都没说几个。”
春晓听得一惊,她只知小姑母当年染了瘟疫暴病而亡,如何是被人害死?手一抖,茶湿满手。墨雨忙叮嘱:“三小姐,可不得外传呀。”
聂姑爹是当朝一品宰辅,首领群臣,官高位显。当年也是推说公务繁忙,无暇照顾丧母的表兄惊澜,就将惊澜表兄这嫡长子寄养在凤州驸马府舅父家中。那些年父子逢了年节才能一见,多少有些生分,他反将凤州驸马府当做了自己的家。所幸澜表兄争气,年少才名远扬暂露头脚。这才引得聂丞相对他瞩目,一心提携年少的他涉足仕途。直到惊澜入宫做太子伴读,才回到了父亲身边。想来其中倒似有无限隐情,她昔日也曾猜疑过,但想到澜哥哥寄居在驸马府,兄妹二人朝夕共处,也便没再多问此事。
抄家的烦扰未尽,新愁却又涌来,她满腹心思,却没个思绪。
春晓孤零零守了更漏,从暮色阑珊到夜色沉沉,却没等到惊澜回府。
春晓自他离去就不曾入睡,独坐在绣楼栏杆旁望尽长夜漫漫。
“珊瑚,珊瑚,有人敲门。”她耳听到那轻微的叩门声响,惊喜得起身。榻上才入睡的珊瑚揉了睡眼勉强起身,对了楼下喊小丫鬟们:“青玉,去看看院门。”
春晓迫不及待的提了裙襟奔去楼梯下,慌得翡翠惊醒了喊:“小姐,慢些!仔细摔到。”
她冲到楼下,看到的是青玉揉着睡眼带上房门失落的眼神:“小姐,是做梦了吧?哪里有人影呀,就是野猫也不见一只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翡翠推了她上楼去睡,好言相劝:“小姐不要如此,澜公子得知该多心疼呀?或是澜公子有公务,一时来不及回来。澜公子那么大的官儿,从京城来凤州,又不是开假,可不是有正经事儿的?日夜操劳也是应该的。”
春晓满心黯然,回到楼上,和衣侧卧在床上,但她一直睁着眼,静静等到拂晓那第一声鸡鸣报晓。
她心神不宁,惊澜是奉旨去接管锦王钦差一职,那锦王功亏一篑而返,岂能甘心。偏偏惊澜又说锦王行事剑走偏锋,怎么不令她担忧惊澜的处境。
好歹捱到第二日晌午,书童好儿逃回府,惊慌失措道:“澜公子被锦王殿下扣押了。”
春晓的一颗心凉成了冰,她早料到会如此。狗急跳墙,就是皇子也不例外。她深抿了唇,觉得心中一阵怒火要直破胸臆。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呀?”翡翠惊得问她,倒是急得六神无主哭了出来,反比她更是担心。
春晓深吸一口气,逼到绝境,她也只得孤注一掷了。锦王昭怀,出师不利便不择手段,竟然扣押了惊澜,她倒是要去会会这嚣张的皇子,她手下的败军之将,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招,敢将惊澜怎么样?
她从怀里拿出那绣了麒麟的明黄色锦囊,将那枚夺目的鲛珠置于掌心。
她手握那枚耀眼夺目的宝珠,明润的光泽流溢,晶莹如晨露,灵动生气,却氤氲隐隐的神秘。驸马府奇珍异宝见过无数,这定是价值连城之物。她把玩那枚宝珠寻思片刻,如此看,锦王昭怀也有疏忽的时刻。
她顺手将手心的一枚棋子塞进去,递给翡翠说:“附耳上来!”
喜欢昭昭日月请大家收藏:昭昭日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